二十四夜

　　车子最终停在了独栋别墅的院子里，天色已晚，加上吹了太久的凉风，桑引添的酒已经彻底醒了。
　　跟他自己家的高档小区不同的是，这里很安静。好像呼啸而过的夜风，也会在这里温柔地停上几秒。

　　桑引添环顾着四周，最后全部的视线停在了独栋别墅的大门上。门上有个指纹锁，借着旁边的灯，桑引添发现这电子屏上留着很浅的纹路。几乎每次都在相同的位置。

　　“你一个人住？”桑引添按下了石墙上的一处开关，很快，大门附近的花园周围，亮起了无数暖黄色的小夜灯。暖光包裹着叶思染，给他渡上了温柔的气息。

　　桑引添突然觉得，如果有一天叶思染能好起来，一定会有很多可爱的女生追。

　　[指纹解锁成功，主人，欢迎回家。]指纹锁的电子屏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笑脸，看上去有些滑稽。

　　“进来吧。”叶思染伸手往里面摸了两下，打开了顶灯开关，更亮的光透过偌大的落地窗，彻底照亮了整个院子。
　　这个时候，那些小夜灯就好像有些多余，完全被笼罩在了冷光的阴影里。

　　“我爸妈他们在国外，很少会回来。”叶思染从旁边的鞋柜拿了新的拖鞋，蹲了身子轻轻放在了桑引添的脚边。“我……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没怎么见过他们。”

　　“哦……”桑引添往一楼的客厅看了一眼，这里的装修风格更偏向于西方城市，就连墙上的几张挂画都是从国外买回来的。在旁边的木柜上摆着一个相框，那是叶思染的全家福。

　　照片里的场景跟屋外的花园有些像，都吊着一个缠满花藤的秋千。男人和女人端端正正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左右两边各站着长相相似的两个男生，哥哥比弟弟的个头更高一些，手里拿了本书，斜着脸看向弟弟。而弟弟却只是安静地靠在秋千上，手里还捏着一只白色的玩偶兔子。

　　兔子的耳朵很长，垂到了地上，沾上了一些脏脏的泥土。

　　“那你哥呢？”桑引添并未多想，目光从那张照片转移到了别的地方。“他也不回来？”
　　这里很大，却又很寂寞。桑引添很难想象叶思染是怎么一个人住在这里的。

　　“叶万缕他整天都忙着工作，根本没时间管我。”

　　桑引添非常赞同这句话，不然身为叶思染的亲哥哥，怎么可能会找他这么一个外人来帮忙。而且，根据叶思染之前的态度来看，他们两兄弟的关系并不融洽。

　　“这样啊。”桑引添把自己带来的画本放在了桌上，回头看了叶思染一眼，“那我能参观一下你的卧室吗？哦对了，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你们家的装修风格和家具摆设，能给我带来灵感。”

　　“你是说，关于‘无限造物’的插画？”客厅连通着开放式厨房，叶思染端着两杯凉白开走了过来，“当然可以，我带你去……我房间在三楼。”

　　说完，叶思染先一步走上了楼梯。见桑引添一直盯着某个地方，他又扶着楼梯把手歪了歪头。
　　“你看到了什么？”

　　“啊，没。”桑引添再次收回视线，冲叶思染笑了两声，抬脚踏上了楼梯。

　　这栋别墅实在太大了，二楼有好多空房间，但只有一扇门上是带着密码锁的。桑引添皱了皱眉，轻轻拍了下叶思染的肩。
　　“那个房间……”

　　“……”叶思染没说话，继续往上走。直到他们站在三楼的楼梯口，叶思染才轻笑了一声，脸色看上去不太好。“那个……是我小时候藏东西的房间。”

　　“这个是我的卧室。”叶思染推开了面前紧闭的木门，“我不懂什么是艺术，所以……我的房间看上去有些单调。”

　　桑引添顺着叶思染的目光看了过去。有些单调？叶思染这小子是不是对“有些”这类型的计量词有什么误解。这里何止是有些单调，除了一张大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还有散落在地上的几本书，桑引添再找不到其他什么能填补空缺的东西了。

　　房间的落地窗是关着的，风吹不进来，厚厚的窗帘被好看的绳子系了起来，完美地分在墙壁两侧。

　　站在窗户边，桑引添能看到院子里那个已经有些破旧的秋千，花藤有些枯萎，露出了狰狞的麻绳。如果不开灯的话，是不是还能看到院子里亮起的小夜灯。

　　桑引添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那张床，被单稍微有些皱，好像还散着一种雨天过后才会有的轻霉味。

　　叶思染晚上就是一个人睡在这里的吗，他关了灯，抱着身子往窗外看，真的能看到天上的星星吗？他能听到白鸽的声音吗？他有没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孤独的。
　　就像桑引添自己一样，为了不让自己那么寂寞，他特意在家里装了整面墙的投屏。

　　可是桑引添还是会觉得孤单。

　　“没，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桑引添笑了笑，“东西少一点好，看着干净。不像我家，乱七八糟的东西其实挺多的……不过，都被我堆到二楼的卧室去了。你上次去过，还记得吗？”

　　“记得。”
　　桑引添二楼的卧室里，带了个不大不小的衣帽间。门是关上的，叶思染也没好意思打开看。他只是在那里睡过一晚上，桑引添常用的香水味跟他入眠。

　　“这是……”桑引添注意到了跌在角落里的银色钥匙环，上面还系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是个透明小提琴的模型？

　　桑引添往前走了两步，还没等到他伸手。叶思染突然跨了过去，弯腰将钥匙扣捡了起来，随手丢在了衣兜里。

　　“啊，这个是我小时候的玩具，可能不小心落在房间了。”叶思染的眼尾有些红，不敢看桑引添的眼睛。
　　桑引添也知道他在说谎。

　　“哦……好吧。”桑引添嘴角弯了起来，也不再看他了，“你隔壁的房间，看上去不像是住人的，我刚刚闻到了油漆的味道，最近在装修？”
　　那里很空，连张床都没有。

　　“……”叶思染抬手抓了抓脖子，抬眼往旁边的那个房间看了一眼，“跟我来。”

　　这次倒没拒绝？看来隔壁这个空房间对叶思染来说，应该不算是秘密，不然他怎么可能愿意带他去参观。桑引添又忍不住好奇二楼那个上了锁的房间，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半眯着。

　　但无论如何，对桑引添来说，总归是好事。他想了解叶思染，哪怕只是一点点。

　　隔离的房间确实是新装修的，里面没有任何家具。但桑引添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跟自己画室的结构有些相似。桑引添很努力地将自己画室里堆的那些东西从脑子里清空，最后转头看向了叶思染。

　　“这个房间……”

　　“没错，跟你现在的画室一模一样。”叶思染不仅学会了还嘴，现在还学会了抢答。而且从他现在的表情来看，叶思染不像是不开心的样子。
　　反而还露出了很是满足的笑容。

　　“你都看不懂油画，为什么还要在家里专门弄一间画室。”桑引添好奇极了。从他刚刚进门到现在，这个家里没有任何能跟绘画沾边的东西。现在却多出来这么一间画室，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奇怪。

　　“桑引添，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其实你，是我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叶思染脸上带着笑，伸手触碰着雪白的墙壁。他慢慢走到了最中间，闭了闭眼，“你可能觉得我在骗你……因为，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这样的人……还能——”

　　“是，因为你家这么有钱，就算他们不是真心实意，但总会有为了钱而接近你的人。”桑引添突然笑了笑，食指很轻地滑过了唇线，“换做是我，我也会接近你。”

　　“可是，你并不缺钱。”叶思染很认真地盯着桑引添的眼睛，“而且我不觉得，你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如果接近他的人一定是带着某种目的而来的话，那么，桑引添一定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

　　“那我不管。”桑引添下意识往前凑近了许多，忍不住逗他，“不管有没有钱，我都会想方设法地接近你，谁都不能拦住我。”

　　叶思染的心口又颤了一下。
　　桑引添复制了他年少时温馨的家，叶思染则是跟他一样，复制了他的画室。

　　桑引添抬头看了看还没来得及安装上去的灯，张了张嘴，“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会把我的画室搬进你家？”

　　“我……喜欢你的画室。”叶思染突然笑了。
　　他很少会有这种多余的表情，可是他是真的笑了。就像是伊甸园里获得珍宝的孩子一样，眼睛亮亮的。

　　“喜欢我的画室？”桑引添皱了皱眉，“不过……所有的画室不都长一个模样？有画板画架，有五颜六色的颜料，还有那些死气沉沉的白色石膏像。”

　　“不，我只喜欢你一个人的画室。”叶思染小声念道。

　　“为什么？”

　　“因为，站在里面，我就觉得我不是一个人了。”叶思染弯了弯眼睛，“原来我这样的人，也是能够拥有朋友的。”

　　桑引添愣了下，走出了这间房间。在经过门口的时候，他又回了回头，“我画室里的东西太多了，有些不用的画笔调色盘，还有一些画到一半的残次品，我都不知道该丢去哪里才最合适。既然你准备了这个房间，那就先帮我存着吧。正好我最近要换一个新的画板，旧的——”

　　“我不介意先帮你保管起来！”

　　被桑引添触摸过的画笔，无数颜料染过的调色盘，经过桑引添的手……这真是个奇怪的癖好。

　　但如果这些能让叶思染多笑一笑，桑引添觉得就没那么奇怪了。

　　叶思染好像把自己变成了桑引添的专属收藏家。

　　*

　　时间更晚了些，叶思染特意准备了两份夜宵。他自己对西餐不感兴趣，吃的也比其他人要少。桑引添的面前有个精致的水果拼盘，每块水果上都插着一根牙签。不得不承认，叶思染这小子，有时候是挺细心的。

　　“puppy.”

　　“嗯？”叶思染埋头吃饭，没顾得上看他。等他喝完了碗里的紫薯粥，叶思染才擦了擦嘴，转头看向了桑引添，“怎么了？”

　　“看这个。”桑引添把手里的画本翻到最新一页，凌乱的线条勾勒出了一个房间。

　　“这是……我的卧室？你居然把他画下来了？”叶思染一脸不敢相信，接过画本看了许久。画里的房间跟他的一模一样，就连窗帘花纹都极为相似。只是在那个墙角，多了一把透明小提琴。琴弓轻轻地靠在它的另一侧。

　　“你的画里，为什么特意加了这个小提琴进去……”

　　“好看吗？我故意的。”很显然，桑引添并不想回答他。

　　“……好看。”

　　可是叶思染还是想问，为什么会把这个加进自己的画里……他有些不懂。“这幅画，你也打算加进‘无限造物’的主题里？”

　　无限造物，也就意味着，这幅画，将会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桑引添到底在想什么，是想帮他把不可能完成的梦想，一一实现吗……

　　“嗯。”桑引添轻声应了一句。“我觉得很符合这个主题。”

　　“那它……”
　　它有没有名字。叶思染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

　　但桑引添还是轻易地看穿了，他从叶思染手里拿过画本，继续勾勒着小提琴尾部阴影。

　　“就叫《玻璃琴弦》。”桑引添合上本子，从叶思染兜里摸出了那个钥匙环，他套在了自己的食指上，很轻在眼前晃了两下。“我相信，梦想是不会死掉的，除非你先放弃自己。”

　　“叶思染，我相信，总有那么一天，它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你的手里。我说过，你的手，最适合小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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