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所有的星

　　哪个短命的这么不开眼，这个点来按门铃？南星的闹铃还没响，大清早的外面天还黑着。
　　“谁啊……”我俩面面相觑。
　　“不管他，肯定是神经病。”
　　门铃锲而不舍一直响着，被窝外头那么冷，我尿都憋着没去放掉，才不肯去开门。
　　南星叹一口气，翻身下床去开门，我的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我一看，愣了一下，赶紧接起来，一个我听了二十多年这辈子最熟悉的声音传到我耳里——
　　“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开门。”
　　我跟电击过了一样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在南星几乎要握住门把手时死命按住了。
　　“外面一个女的，不认识。”
　　“我认识。”我垂头丧气，如临大敌，“慈禧太后来视察。”
　　他眼睛猛地瞪大。
　　“据说这个点是人最脆弱的时候，变态吧？”我苦笑着把他塞进房里，让他不要出来，由我处理。
　　先把睡衣套上，去开了门，然后打上空调，我知道有一场硬仗要打了，绝对不能冷得发抖。说实在的从小到大她没骂过我没打过我，但是我身上的大智慧小聪明，倒有一半是被她训练出来的。
　　“你老是要在这种奇怪的时间段出现吗？”我一边在卫生间清空内存，一边故意大声地问她，以发泄心中不满。
　　“还跟我生起床气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忙，哪有时间在别的点见你。刚从德国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她一脸歉意的笑容。
　　我在她旁边坐下，一摊手，“无事不登三宝店，母后有何吩咐？”
　　“收起你这一套。”她在我脑门上一戳，“几件事跟你沟通一下。第一，听人家说你跟这边医学院一个学生好上了，本来也不想过问，可他是个男的？”
　　“啊……”我一挑眉毛，“怎么？认识的不都玩这个么？玩男明星太打眼了，我知道您肯定不乐意看到，所以找个学生了，背景单纯，甩手容易。”
　　说的时候轻描淡写，心里却在狂跳，不知道关上门，南星能听清多少。他应该不是那种趴在门上偷听的人，如果是，就让他宰了我吧。
　　她大概也没料到我竟然说得这么难听，一张脸不太好看，不过克制得很好，“我年纪虽然一把了，但我自认并不古板。如果你生在一般的商人家庭，我绝对不管你，可是你要清楚你不比那些二世祖，你还有远大前程，这个生活作风问题有时候很要命。这里毕竟是中国，事情传出去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我笑着摇摇头，“你太紧张了。之前我交往的女孩子多，你从来没有过问，一样是玩，没什么差别。”
　　“得，如果像你说的，那自然好。”她马上转换话题，“这第二个事呢，我已经跟学校联系过了，你们这个学期也没什么课，不如回北京做点事。我安排你跟着廖叔叔学东西，他是有意思让你做廖家女婿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是任何吃惊都不能流露出来，反倒要装出喜忧掺半来，“跟着他做事？听起来是挺诱人，不过我跟她女儿不来电。”
　　“这个我不担心，你这人对谁都容易来电，只要长得好看，够有个性，如今是连男人都动了。玩够本就收收心吧，再说廖玉屏应该很对你胃口。”
　　我做了个鬼脸，“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给我安排好的，天仙下凡我也不喜欢。”
　　“又没让你马上结婚，你要是管不牢自己，人家也不一定乐意把宝贝女儿交给你。”
　　“你以前不是还说沙曼挺好？怎么现在又瞧上别人家的闺女了。我的婚姻大事你不至于插手吧？真要我跟连续剧里演的一样搞什么政治婚姻啊？”我装着嬉皮笑脸。
　　她也没生气，扯了扯嘴角，“这个我不会勉强你。只是有可能的话，尽量找个门当户对的。以前觉得沙曼好，是因为和你过去那些女朋友比总算登对一些。”
　　“合着你是看上人家的爸了，不是看上她。”
　　她白了我一眼，“你年轻，应该先到地方上去锻炼一下，所以当初你考这边的大学我也没反对。但是沙曼他爸都这把岁数了，他在南方的话政治上等于没有任何资本。一个八省迅按，只要你不听话，皇帝要你死你就得死，更何况他的经济后盾说白了不牢靠不干净不雄厚，哪一天他挡别人事了，审计那里只要走个形式，就是一个树倒猢狲散。”
　　以前我知道这些，现在突然觉得，这世界怎么这么恶心？
　　“沙曼也知道那个医学院学生的事？”
　　我一惊，随即否定了沙曼将这事告诉她的可能。第一沙曼不是这么没品的人，第二，恐怕她在身边安插过人随时“照应”着我。不过我还是故作不满地说：“是她告诉你的？”
　　“就是因为她没给我透口风，我才奇怪。还真沉得住气，这一点上，倒是很识大体，是娶进门做媳妇的不二人选。我知道，你还年轻，婚姻大事也不急在这一两年上。过几年，也许廖家也不过是你的跳板而已。”
　　“您要不把话说这么直白，您一准儿是个很可爱的女人。”
　　她冷笑：“我从来不是一个可爱的女人，这个我有自知之明。”
　　“在我心里，你是最可爱的。”我夸张地抱了抱她。
　　她挥开我的手，“少拍马屁，你要争气一点，做些正经事，一天到晚别瞎跑，我就阿弥陀佛了。”
　　我知道老爸老妈走到今天不容易。当年和老爸一起退下来的老兵，没文化的，现在一个个都在各省的荣军医院呆着，或许一个月7、8千退休金，小富即安，可是很多人到头来不过老死在一张病床上而已。光有文化也不够，要有才华有背景，不然就是在地方上这个局那个局的混着等退休。即便有文化有才华有背景，还得有野心，没野心的人爬不上高位。他走得更远，还因为他懂得控制自己的欲望。你看到过真正位高权重的人贪恋声色犬马？即便这些都有，还得懂得抓住机遇，他就是在一些最要紧的关口没把握住，所以他也只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但是一个成功的政治家，是我所追求的吗？
　　权力是每个男人梦想得到的东西，可是落实到每一天要做的事情上，光是在一个冗长的政治会议上坐满几个小时而不打瞌睡，就够我发疯了。
　　我要的从来都是自由自在的生活，他们给我创造了条件，我很感激，但我不想走他们的老路。也许很自私，其实谁不自私呢？
　　这时候房间里突然有手机音乐铃响了起来。是南星定的闹钟！我一下子有点慌。
　　“有人在里面？”
　　“恩，要见见么？”本来想着越是掩饰越是惹人怀疑，索性大大方方，但是话一出口，我简直懊悔地要咬掉自己的舌头，她什么时候见过我交往的对象呢？——从来没有！我真是脑子烧坏了，冲口而出这样的话。
　　“不用了。”果然，在她眼里看来，根本没必要见。下一刻她站起身来，“那么，我就走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办，也就顺道过来看看你。”
　　我送她到门口，才准备关门的当口，她突然又加了一句，“这样吧，我今天傍晚的飞机回北京，你跟我一起回去。”
　　“今天？”我大吃一惊。
　　“怎么？”她看着我，似笑非笑，那表情里，明显地有一点试探的成分在里面了，“够时间跟你屋里那个道别了吧？还恋恋不舍了不成？”
　　我摸着胡子很痞地笑，“有点啊。”
　　“那就打包带上吧？”
　　我知道她在开玩笑，我要真上这个当，南星将死无葬身之地。我没有什么行李需要收拾，一切都可以重新再买，在她看来，包括屋里的那个人。
　　“算啦，好麻烦的，还不如回北京重新找一个。”
　　“男人啊……都是薄情寡义的。”她摇摇头，转身离去，外面不远处站着她的秘书，已经在楼道里冻得发抖，一见她出来，赶紧迎上来把手机递上。
　　我在她接听电话的当口把门轻轻带上，转过身来，一下子觉得梦幻一般的生活已经回到现实里。
　　房间里空调还在尽责地吹送着暖风，我却冷得直想发抖。拉开卧室门，南星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沿上，他转过身来，冲我轻笑，然后摘下MP3的耳塞——太刻意了。何必非要装着没听到呢。只是我不知道他究竟听到了多少。或者真的单纯不想听，所以干脆戴上耳机听音乐。
　　“我等得好无聊，本来想看会儿电视，怕吵着你们。”
　　他走过来捅了捅我的腰，“我先洗脸刷牙，如果抓紧时间，恩……就是恐怕你没这个兴致了吧？”
　　“去吧，我再睡个回笼觉。”说着我翻身上床，把被子拉过头顶。
　　他在床前站了一会儿，然后一句话也不说地进卫生间去了。
　　我一边盘算着怎么开口好，一边考虑着整件事情的对策。如果我非要留下，那等于自寻死路，我是她儿子，她不可能把我怎么样？那么南星呢？她当然不会没品到弄死他，不过我毫不怀疑她会把南星放到怎样尴尬的位置上。只要我表现出一丝一毫认真的意思。
　　我不可能跟着他归隐山林，去那个叫什么徂徕的地方。如果他真要被逼到这一步，我一样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我必须——想办法！
　　他洗漱完毕，回到房间来，我感觉到床垫微微下陷，他微凉的手探进来。“你妈知道了我们的事？”
　　“恩……”
　　“她怎么说？”
　　“要我回北京。”
　　“什么时候？”
　　“今天傍晚。”
　　他把我的头挖出棉被，“我打电话请个假。”
　　“不，不用。”我伸出手摸着他新刮了胡子的脸，很光洁，眼底是平静的悲伤，悲伤的平静。“不会很久的，她自己的事忙不过来。其实她刚刚也没多生气或者多吃惊，她以为我跟过去一样只是风流成性而已。所以她要我回北京不是因为我俩的事，学校那边没什么事情，她希望我回去找点正经事做。”
　　他一咬嘴唇，欲言又止。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顶多半年，毕业还回这边来找工作。”见他还是不说话，我突然心里一酸，“你不是为着我刚刚的话生气吧？我们当然不是玩玩而已，你知道的。”
　　他在我唇上轻轻一吻，“其实玩玩就玩玩……我是怕你太过认真了。”
　　“？”
　　“以前一直不想把关系进展到最后一步，是有那么点私心，不过我又想，这样也没意思。太认真的人容易吃苦。”
　　我皱着眉头，“这叫什么话？”又一想，我有什么资格生气，分明有点贼喊捉贼的意思了。
　　“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开心。”我听完这句刚要高兴，谁知道他下一句接上，“不过没有你，也不至于要死要活的。我想你应该和我想的一样。”
　　我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听起来很温和很在理的话，这个时候却很刺耳。
　　“所以不用急切地说着非要回来，因为我们谁也不敢保证真到那个时候，你还想不想回来。我希望你是想到了可以来看看我，只要你没忘了我。”
　　我一急，“你是说我在那边又有喜欢的人你也不介意？你不担心像我这样的人花花肠子，跟别人不清不楚的，跟别人上床？这些统统不介意？”
　　“如果介意有用的话，我会介意。”他站起身来，“再说我也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只绕着你转。”
　　在我还发愣的时候，他已经走出房门。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很可笑，以前总是习惯了分手的时候看别人为我痛苦伤神，我的心太不定了，对一个人好的时候掏心掏肺，却永远是最先变心的那一个。我甚至不敢肯定下一刻我是不是还这样爱南星。于是也习惯了自我感觉良好地安慰别人，不要为我这样的人伤神。
　　结果，南星的话似乎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我脸上，我只可能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本来就应该这样，很公平不是吗？
　　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发现阳台上的陆小鸡肚皮朝上，已经死了。大概昨天无聊，喂得太多了，而那鱼毕竟只是一条傻鱼，一点不懂谦让全部吃了下去。而旁边的小星星正若无其事地游来游去。
　　我把死鱼捞出来，换了水，一个人愣愣地看着这尾黑白条纹的金鱼在那里游着，很悠闲很自在，虽然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点孤独。
　　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真想把它掐死。
　　终于什么也没做，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约了房东出来，交满后面两年的租金。我知道我是真的爱他的，只是离别的伤感，加上他那番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如果他是为了逞能说的，那我心疼之余，也许还会暗暗爽一把，想着他其实非常爱我，只是不敢说出来。
　　可他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甚至连道别的话都没有一句。
　　如果没有我，你也能活得很好，你真能活得很好，我就服了你。想完我就恨不能抽打自己，难道我希望他过得生不如死痛苦难当？我爱上的厉南星，不正是那个像一缕清风一样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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