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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十六
妈妈开始发烧,一发烧就神志不清,一会儿迷迷糊糊地说胡话,一会儿又安静得没有一点声响。这个时候,我总会拿着妈妈爱读的书轻声读给她听。妈妈是老师,很爱看书。现在拿不动书了,我就读给她听,她听了一定能好受一点。可每次读着读着,我的眼泪总是会把书本打湿,直到我发不出声音……
隔壁床位的老太太已经出院了,可是还是会经常回来看妈妈,她说妈妈是个很好的人。她还会帮我给妈妈擦汗,按摩妈妈已经浮肿的双腿。
又是一个周日,佟吉要回去了。他看着床上昏睡不醒的妈妈,担忧地望着我,说:“上白,不用送我了。你快回去照顾阿姨吧。”我低头忍住眼泪,“嗯”了一声,转身就要回去。佟吉却从电梯里又跨了出来。他快步挡在我面前,双手握住我的肩膀,看着我,小心翼翼地说:“上白,无论发生什么事,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我都会过来陪着你,好么?”我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我已经无力多想什么,点了点头,然后推着他重新走进电梯。
当我回到病房里的时候,妈妈竟然睁开了眼睛。她一直盯着我,似乎一直在等我。
“妈妈!”我几乎是扑过去的。我刚要按铃叫护士,妈妈却用颤抖的手软软地抓住我。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是用闪着泪花的双眼盯着我看。那个眼神,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最终没有按铃。我扶着妈妈的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就像她以前每次说我瘦了的时候抚摸着我的脸时一样。我多希望时间就静止在这一刻!可是,妈妈最终闭上了眼睛。她的手还在我的手里,她刚才还慈爱地盯着我看,她前几天还跟我絮絮叨叨的说了些话,她……
我不知道我保持这个姿势了多久,我不知道巡房的护士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从病房内带到病房外的。我看着一堆医生护士在病房门口进进出出,推进去什么仪器,又推了出来。我好像是站在云端,看着他们忙碌。他们为什么要去打扰我妈妈呢?他们实在是太吵了。
我站在门口,我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双腿发麻。我懵懵懂懂地拿出手机,竟不知道要打给谁。猛然想起下午佟吉好像说让我打电话给他,我就打过去了。一听到佟吉急切的声音,我终于哭了出来。是了,我打电话给他,是因为我的妈妈已经去了,不是么?
又过了好久,他来了,嘴唇有点发白。他先跑到病房里,然后垂头走出来,轻轻把我搂在怀里。那时候,我已经停止了哭泣:“妈妈最后睁眼看我了。我没有叫医生。你说,如果我叫医生了,她是不是现在就不会睡过去了?”他松手看了看我,说:“上白,这不是你的错。”
我一直在游离的状态,还好有佟吉在。他联系了殡仪馆,带着我去买了公墓,然后和医院联系了接遗体出院的事宜。
第二天,母亲被接到了殡仪馆的灵堂里。佟吉接到了老板的电话,不得不离开。我叫他放心去,他便只能不放心的离开。他说他干完老板交办的任务就马上赶回来。
妈妈的亲人很少,只有一个哥哥,也就是我的舅舅。他们住在另一个城市,只能赶来参加明天的追悼会。因此,夜里,我独自为妈妈守夜。我坐在妈妈的灵柩旁,默默流泪,一遍帮她梳头——我从来没有给妈妈梳过头发,也从未如此仔细地看着她熟睡的脸。她睡得很安详,只是没有一丝生气,再也不会有生气了。
隔壁灵堂里躺着家里的老人,他的晚辈们坐在门口,不断朝着我这一间屋子里张望:“这姑娘胆子大。”“是啊,还给棺材里的人梳头,她一点都不怕。”“她没事吧?我看她一直都没说话,也不吃不喝的,还不哭不闹。”
夜风吹来,灵堂里的布幔晃了晃,又停住。七月的夜晚,竟然这么凉。
追悼会上,舅舅舅妈带着他们的女儿来了。一大群自发赶来为母亲送行的学生也都准时到了现场。据说当年的某一个班长自告奋勇当了整场追思会的司仪,是跟佟吉商量下决定的。大家排着队,跟我握手,让我节哀。我机械地对对面的人们一遍又一遍地鞠躬,然后抓紧一切时间看着玻璃棺里的妈妈,看着她脸上一丝丝的皱纹。
“让我们送许老师最后一程吧,我们目送她的遗体去火化——”
火化?怎么可以!我的思维猛然惊醒,死死拖住推送妈妈的推车不肯放手。佟吉拨开人群,一把把我搂住,一面朝我喊着什么。我什么都听不见,我什么也不要,只要妈妈留下。我开始嚎啕大哭。
后来,人群一拥而上,像是把我制服般的,阻隔开了妈妈和我……
当他们把骨灰盒送到我手里的时候,我万念俱灰,眼前一黑,软软地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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