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往事之百年家史

作者:张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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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妻


      公元1941年,仲半农17岁,郭幼兰20岁。
      辛巳蛇年春节,郭家因为三年守孝期没满,门框门楣上光秃秃的,从外面看不出一点儿过年的喜气。屋内堂桌正中高挂的宗谱前,燃着三柱高香,地上前排跪着郭石开哥仨,后面依次是储字辈儿的男丁和一众女眷。
      祭拜之后是年夜饭,男人一桌,女人跟小孩子一桌,每桌摆着一盖帘饺子,混合面的皮,纯酸菜馅。郭石开站起来,拿着酒盅连饮三杯,勉强挤出一丝笑,“大伙儿开动吧”,一阵碗筷杯盏碰撞的声音,却没人说话。
      郭储良扭头用手去拽媳妇儿的辫子,被母亲郭刘氏看到,狠狠地白了一眼,储良自讨没趣,只能转回去继续吃饭。
      为这个年郭石开尽力了,跟私酒坊买了二斤白酒,味淡如水,可如今哪里有富余的粮食?混合面里掺了半瓢白面,酸菜馅里搁了猪油,好下咽多了。
      因有孝在身,郭家上下过年三天没出院门。初四一早,等大门一开,郭石开就往街上走去,亲戚里道,礼儿不能少。
      他先去了刘作辅家,看着日子好过点儿,供桌上还摆了盘白皮点心。进屋互相问好,上炕暖暖和和地坐着。“你说啥时候东北军再杀回来,咱们也能过个像样的年?”郭石开感慨道,“还想呢?回不去了,改朝换代了,手里的票子都换成新币了”,刘作辅说到这儿,忽然反问,“咋?手里还留着老奉票?”
      看着郭石开不做声,刘作辅追问道“留了多少?”,郭石开伸出一个巴掌,刘作辅忙握住这只张开的手,他是知道亲家前几年做买卖私收银子的事儿,但没想到连奉票他也留了,缓缓地张嘴道,“你这数也不多,换到现在也就两袋白面的钱”,话题一转,刘作辅说道,“老孟家你去了吗?”
      “我一出门就来你家了,想着一会儿是去拜见一下的,要不人老孟家没收咱地租,这个年说不定连个混合面也吃不上了”,郭石开果然没计较奉票的事儿,回答道。
      “你还不知道?”刘作辅一愣,接着说“老孟财主大年夜里死了,昨天出的殡!”
      郭石开这三天没出门,哪里知道这个事儿,当下惊住了,着急要穿鞋下炕去看看,被刘作辅拉住,“别去,来了个远房侄儿,哭丧喊着‘我的绝户大爷啊,我来给你送终了’,明摆捡现成来的”。
      郭石开叹了一口长气,人家还有孙子呢,咋就成了绝户了,转念一想,这样一来自己的地租怕是又没着落了,今年该怎么过啊!
      转眼清明就到了,孟家的土地还没人翻种,郭家没动,是因为地租比前年多要了两成,这要种了,真成了日本人和孟家的免费劳力了。那个远房侄儿在村子里吆喝着请长工,也没人搭理,不是大伙儿有更好的营生,而是心里都盘算着一本账。
      这天,村里没地的劳力们堵了孟家的门,孟家侄儿出屋上下打量着这群人,没好气地说道,“哟,又想种我家地了?这回可不是一人儿100斤苞米了啊,减半儿,爱干不干!”
      长工们喊道,“我们不要苞米,要地!”
      孟家侄儿笑了,“这地打清朝起就是我们孟家的,穷人贱命地你们凭什么要啊?”
      一个领头的长工问道,“你要说这地是你的,那我问你了,地契呢?”
      孟家侄儿瞬间收敛了笑容,支支吾吾地顾左右而言他。
      那个领头的长工接着说,“我告诉你,那地契是我亲眼看着老孟财主烧了的,人家压根就不知道有你这门亲戚,孟老财主是个善人,他想着地留给那些租地种地的人吃口饭,不想白白便宜了日本人!谁想到窜出你这么个跳梁小丑!”
      孟家侄儿听后啐了一口,狠狠地说道,“你们怕日本人?我这就去县城举报,我让大家谁都不得好!”说着要走。
      这帮以地为生的长工哪里能让他出这个门,你一拳我一脚地把那孟家侄儿打得奄奄一息,抬着扔回了自个儿家,怕是再也不敢动坏心思。
      可日本人还是来了,他们没进村,直接上了沙河村向南二十里的地方,那是这里的“龙脉”。实际上就是个天然形成的矮岭,绵延几里地,从天上往下看像是一条横亘在平原上的巨龙,不过这里没出过皇帝,倒是出过几个大官,有相士就说,这其实是条蟒,方圆百里得出二斗小米儿那么多的官儿。
      日本人倒腾了一堆各式各样的仪器,有人见到往山上运呢,可又派人在下面把守着,不让人靠前。
      仲家里伟亭的媳妇儿仲刘氏又怀孕了,去年年底有的,如今得六个月了,怀第一胎的时候家里人还客客气气、乐乐呵呵,可这第二胎,老二和老三家明显不乐意了,如今吃饭困难,又添上一只吃饭的嘴。
      “我说大嫂,你们也悠着点,这年头饭都吃不饱了,你们还有力气干那个?”饭桌上,半农的三婶挑拣着几根咸菜丝儿说道,半农的二婶也跟着白眼一翻,没说什么,自从前几次交锋吃了亏,她就知道这个大嫂不好惹。
      可仲刘氏却并没理会这话,让景真吃完了就赶紧下桌看弟弟,自己扒拉完最后一口苞米糊糊,也跟着下了桌,晾着三婶在那儿尴尬。
      傍晚,仲刘氏边收拾着包袱边跟伟亭说道,“我明儿回趟娘家,看看能不能拿点咸鱼回来,咱家光靠种地实在艰难”,伟亭正抱着孩子,回道,“要我说,你缓几天,等家里把地都翻完,我也能跟你一起去不是?”
      仲刘氏还在继续收拾,说道,“我还是去吧,家里那么多张嘴,现在这个季节又没啥菜,等过几天,菜苗长出来再把咸鱼拿过来,该有人说咱们多此一举了,放心,我后天就回来。”伟亭听完只好答应。
      第二天一早,仲刘氏就出了门,可是第三天,直到夜里仲刘氏也没回来。伟亭嘱咐半农照顾好家,他连夜去了青明镇,转天傍晚,伟亭失魂落魄地走进了家门,半农的二叔正在院里卸柴火,喊一声,“咋了大哥,俩人没一起回来啊?”,但伟亭并没理会,径直回了自己屋。
      一进门,他直接瘫坐在地上,抬起手狠命地抽自己的脸,边抽边哭,呜咽的声音低沉地敲打沉静的空气。自己就是个克妻的命,何必一而再地糟蹋好女人,仲刘氏死了,被日本人挑了肚子晾在青明镇的市集街上了,一同死的还有她家的其他人。
      几天后,刺杀反日分子的消息通过保长传给了各家各户,仲家人心知肚明,但对外并不表露,别人问仲刘氏哪里去了都说娘家妈病了,回家侍疾。因为宣传消息里说死的一家子人里面有一对年轻夫妻,女的还有了身子,所以没人怀疑仲家的说法。
      可对内,二房三房的舌头根子又嚼起来了。
      “他三婶,你说人家说的一对夫妻,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在里面啊?”二婶眯着双眼,边思考边说话。
      三婶贼笑着说道,“我早就偷着跟老三说过,她一个镇上的私塾先生家的黄花闺女能看得上咱们大哥,大了十几岁不说还拖着俩半大孩子,你细算过没有,她可是进门八个月就生了孩子的”。
      二婶似乎恍然大悟,说道,“那孩子我瞅了,就是瘦点,不像没足月,再说你看那模样,不像咱老仲家的人”。
      俩人相视都倒吸了一口气,她们发现了惊天秘密。
      就在那年,郭家吃了寒酸的年夜饭,仲家又失了一口,哦不,两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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