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

　　糟糕透了。
　　一切都糟糕透了。
　　我真不明白，她究竟还要多久才会再次出现。
　　等待的过程从来令人心焦。但我没想到时间延长，居然还会有这样的效果——我希望她赶快出现。
　　但是我又不希望她马上出现。
　　我希望她出现的时候，当然希望她什么都好。可这话说出来，真真是太好笑了！我不明白。我跟她不一样，她是人，可我不是。
　　我只是个东西，我甚至连东西都不是，我什么也不想明白，我觉得我以前就很好，但是谁叫我看见了她呢？
　　一切都不好了。
　　我突然想起来，学习她当然要包括她所遵守的一切。可这也太糟糕了。
　　怎么说呢？
　　果然我还是个喜欢保持天性的东西。
　　我不喜欢像她那样处处压抑自己。她的生活究竟有多糟糕呢？大概是无事不倒霉。
　　大概是无事不碰头。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偏遇打头风。
　　她身上好像有一种被厄运之神照顾的感觉。
　　幸运女神不喜欢她。
　　我甚至觉得幸运女神是在讨厌她。
　　她大概是非常倒霉的那种人。
　　我可以允许自己变成她的模样，允许自己向她学习，学习一切好的，坏的，我喜欢的。但我绝不要学习她讨厌的地方。
　　天知道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莫名其妙让讨厌的地方。
　　这不应该。
　　我是说真糟糕。
　　她什么时候才活过来呢？
　　我什么事也不想做了。
　　我根本没有任何心情去做别的事情。
　　她为什么还不出现呢？
　　我需要做点儿什么呢？
　　真是糟糕透了。
　　我去找点儿镜子过来吧。
　　要我说，有镜子的地方多了去了。
　　走在路上，我忽然就觉得她真是可悲极了。
　　我把镜子搬回去。然后打碎了所有的镜子。
　　镜子的碎片里依旧没有她的影子，我把那些碎掉的镜子碎片又打碎了一遍，现在变成粉末了。在这间屋子里就像泡沫一样，只是飘不起来，挨挨挤挤沉沉浮浮在脚下。
　　我糟糕的心情没有任何缓解，于是我赶到了屋外。我找到了一个全是镜子的地方，我把镜子全都打碎了。还不够。我总得干点儿什么。
　　我好像头一次意识到自己是被困住的。
　　而困住的不止我一个人。
　　不对，不对。
　　这个世界都被困住了，而我不是人，所以被困住的只是世界。我是个误入歧途的东西，我早晚得回到正轨去，可是正轨又在哪里呢？
　　也许我得把这个世界打破才知道。
　　时间会让我的能力变得越来越强。简单来说，只要我活的够久，我就会足够强大。但是我现在太弱了，因为我还太小。这真是糟糕的借口。
　　就算这是理由，也跟今天一样糟糕。
　　我早晚要打破这个世界，我就不信了。
　　难道我还回不去了？
　　我一直都知道，我是被困住的。我以为我已经很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然而我总有些时候是不太清醒的，比如说刚睡醒的时候，糟糕透了。
　　我的脾气突然暴躁起来，但是我想这应该本来就是我的，我是说，我从头到尾都是这样的脾气。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以后也不会变。
　　除非我死了，或者说，除非我不是我，那就另当别论。
　　天上的云重重压下来，好像一块戒尺要敲在不听话的学生的头上。周围一直都在吹风，风很轻，但是从早吹到晚，根本没有停歇的时候。
　　我本来是不觉得有什么的，但是这样小的风又有什么用处呢？
　　我是不讨厌风的，可是这样的风突然就讨厌了起来。吹得头发到处乱飞，还有那些垃圾，浓郁的臭味，从顶上掉下来的树叶子，脚边腐烂的花瓣。
　　没什么好东西。
　　那股臭味越来越浓郁了，就好像有一个恶臭的源泉正在逐渐靠近。
　　浓郁到什么程度呢？如果是一个普通人，现在大概已经熏晕过去了。
　　而且这种味道还在逐渐加重。
　　不知道哪里飘过来的垃圾，那些早就被废弃掉的，被人类丢弃的垃圾。
　　轻一点儿的就是塑料袋。在空中到处乱飞。
　　看起来好像疯子的头套。
　　重一点儿的就是易拉罐儿，乱丢在路上，被人踩了一脚，还坏掉了，在路上乱滚的那种。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滚起来一个劲儿的响，声音又尖又脆，好像谁的骨头断了。
　　糟糕一点儿的就是烂苹果。
　　或者说烂苹果之类的烂水果。
　　什么都有，葡萄，梨子，荔枝。
　　这些烂掉的水果从里面腐烂了，开始长毛，有白色的，有绿色的。沾着一些从厨房里滚出来的发黑的黄色的粘稠的油。
　　那是一种看起来就让人浑身不适的油。好像没有过滤干净的沥青。像那种抽油烟机上面老旧的油烟，许多年没有洗过那种样子。
　　没有虫子。只是有很多洞，黑色的，往里一看，里面长着更多的密密麻麻的蜂巢一样的孔洞。
　　那些孔洞之间还在流淌着什么粘稠的液体，也许是果汁。也许是脓汁。
　　总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有些红的地方，仔细一看，原来是血。
　　还有看起来像老鼠的东西。那确实不是活生生的老鼠。只不过跟老鼠的皮毛一模一样，也许是死了的老鼠被剥下来的样子。
　　可是那东西会动。也不知道怎么就跑掉了，哧溜一下，原来是被风吹起来了，在天上乱晃。
　　风突然大了起来，那些鼠皮一样的东西好像长了眼睛，十分突然地开始打树，打在树皮上，树枝上，树叶上。
　　地上又多了许多的叶子，黄色的，绿色的，红色的。
　　脉络古怪，纹路扭曲。
　　一踩上去，发出脆脆的声音。
　　路过的时候，因为有风，还会上下颠倒，或者拍打地面。总是不安分。
　　大大小小都有，小的，没有一个指甲盖那么大，大的，比一个人头都大。
　　从天而降的时候，好像一个巨大的巴掌，又像一个巨大的蒲扇，不知道哪户人家高空抛物。
　　所以掉下来的时候，发出了响亮的声音。
　　周围的叶子都开始噼里啪啦响，好像里头藏了爆竹，又好像是在拍手，是在欢呼，是在迎接什么，又或者这些叶子就是物管，正在巡逻发现有人高空抛物，开始大声质问，究竟是哪家掉的东西？
　　没有人答应。
　　当然没有，我可没丢东西。
　　糟糕透了。
　　本来是还有野花的，可是仔细一看，那些花都烂得不成样子了。
　　本来好好长在枝头上，长在绿叶上，稳稳当当。
　　现在有的掉在地上，只剩下花蕊还在，花瓣都散开了，一点儿也不剩下，刚才在天上乱飞的花瓣，大概就是从这些花蕊边上走的。
　　本来的花蕊有白色，有黄色，现在都枯干了，只有黑色，又老又扁，又细又小，还黏在一起，之前明明是散开的，现在就像一团黑泥。
　　东施效颦。
　　也许比东施效颦还糟糕。
　　丑极了。
　　还有落在地上，花瓣也在的。
　　花瓣从前怎么好看都不知道了，现在一看，只能看出衰败。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衰败感，那种感觉浓郁得扑面而来，几乎要把五官都糊住，恨不得让人七窍流血而亡。
　　白色的已经黑了。
　　天生就是黑色的花，实在少见，这里是没有的。
　　后天变成黑色的花，丑陋到极致。
　　不单单是变色的问题。简直像是换了一个物种。
　　我真想把这些花挂在路灯上，好好装饰装饰。
　　路灯也许会好看一点儿，我也不用低头就能看见这些。也许我还差一根绳子。
　　可惜我现在手里没有。
　　有一朵隐约能看出本来面貌的花朵躺在地上。
　　我仔细一看，这朵花本来是桃红色的，非常妖艳。可是花瓣黏在一起，像天生畸形的东西。
　　桃红色已经看不出来了。
　　莫名有点儿苍白的意思。黑色还是占了大多数，好像掉在地上就被谁踩了一脚，鞋底非常脏。
　　花瓣上许多的根筋纹路都显出来，看这朵花的时候，好像看见的不是植物，而是畸形的怪物。那些在表面之下的东西血丝一样密密麻麻，填满了花瓣。
　　像青筋暴露的手臂。像瞪得要突出的眼睛。
　　像许多只手的手指壳底下那层红，堆在一起。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矛盾。
　　这朵花有一种老相，老得快要死了，让人一眼确定这东西就是已经坏掉的，不需要再捡回来了。
　　那种老不像植物，不像动物，连物品也不像。
　　像某种根本不能理解的，更恶心的东西。
　　散发着一股腐烂的古老的臭味。
　　正常人类闻到就会恶心想吐，不那么正常大概会马上疯掉，因为看着这朵花，就好像直视自己的心脏。胸腔里的心脏会疯狂跳动。这太糟糕了。
　　那种频率比一只一分钟五百次心跳的老鼠，还要糟糕。
　　好像马上就要死了，但是除了心脏，身体没有任何毛病，忽略掉那点儿违和感，还能继续往前走。
　　这朵花又有一种苦相。比黄连还苦。比苦胆还苦。或者是融合在一起的更严重的苦。看见，就会感受到的苦。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