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界线

　　桌椅撞击声音震耳，大敞而开的后窗刮进一阵冷风，吹动书页哗啦作响。

　　“言夏，帮忙去英语办公室把作业抱回来吧，我们这边小组讨论走不开啊。”英语课代表拦住去饮水机前接水的童言夏，真诚地乞求她，“知道你最好啦，帮帮忙吧。那可是咱们班的作业啊。”

　　童言夏有个非常严重的缺点——她没办法拒绝半熟不熟同学的请求。

　　离上课只剩四分钟，办公楼却与高一教学楼隔了整整一栋高二教学楼。晚自习时会有干事在楼下严格看守，抓迟到早退的不法分子。

　　她到达办公室的时候，感觉喉咙在灼烧，干涩发痒。这时候她就会暗自发誓，下次不想做的事情一定一定要拒绝，不要委屈自己！

　　英语办公室只有一位值班老师在低头备课。童言夏敲了敲门，走进去抱走他们班的作业本。老师抬头关心道：“这么晚才来拿作业啊。快点回去吧，自习别迟到了。”

　　晚自习迟到不但会被记名，还会被扣分，于第二日在教学楼里的电子屏上滚动播出公示批评。
　　光是想想，她头都大了。

　　只剩一分钟，除非她会飞，怎么可能来得及。

　　更糟糕的是，刚从五楼下到三楼，因为被怀中厚厚的作业本挡住视线，不小心绊了一跤。再回过神来时，怀中已空无一物。

　　看着散落在地上杂乱无章叠在一起的书本，女生觉得眼晕。
　　就像湖水表面的浮萍一样令人窒息。

　　有一本勾不住碎花石砖，叽里咕噜从楼梯上滑下去。

　　女生蹲下来一本一本捡起摞好，短发遮挡在脸前，看不清表情。感应灯无声熄灭，空荡的教学楼里只能听到骤风在不满地敲击玻璃。

　　“这么多书，就你一个人搬？”隔着十三层阶梯下，男生弯腰捡起一本跨上一个台阶，墨蓝色的校服罩在他身上，袖口卷到手肘，徒增一丝落拓不羁。

　　像被牵引绳拉动着、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哽在喉咙中。

　　“你是英语课代表？怎么这个点儿还来拿作业？”男生一步迈过三个台阶，在她面前站定，又抱走三分之二她怀里已经摆放整齐的书本。

　　童言夏看着他抬起腿用膝盖顶了顶怀里的课本，没有接话。
　　男生见她情绪不对，微微屈膝仰头查看她的表情：“怎么了？”

　　“没事儿。”童言夏抬起脸笑笑，“给我吧，我自己抱回去。你们高二不怕被记名吗？”

　　简开阳躲开她要拿走书本的手，径自下楼，笑道：“这种规矩，就能吓唬吓唬你们这群高一的小孩儿。”

　　童言夏站在楼梯上，视线牢牢固定在他宽阔、极其富有安全感的背影上。
　　走下13阶台阶后的男生转头催促：“走啊。我送你回去。”

　　女生快跑下楼梯追上他：“这，这不好吧……”
　　“哪儿不好？”

　　哪不好。她也说不上来。

　　“简开阳啊。”走出办公大楼后，女生开口叫道。
　　男生回过头，戏谑地笑着，“走不动了，要我背你吗？”

　　“……”童言夏瞬间从畏惧的心情中解放出来，嗤笑，“有机会的话，我睡你身上都行。”

　　***

　　晚自习巡视的干事在高一教学楼外抓迟到的学生。
　　她想起刚才路过高二教学楼的时候，里外都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简开阳还颇为骄傲地说：“看吧。高二没人管这些，大家都有事儿，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晚自习开始之前按时回到教室。之所以在高一设置这样一项规定，是为了给新生一个下马威。其实等到了高一下班学期，这些规矩自然而然就没有了。要我说啊，就是你们高一的不谙世事，小屁孩儿一个。”

　　“几班的，干什么去了？”还没跨上台阶，膀大腰圆的男干事厉声问道。简开阳顶起胸膛，“老师，我们是高二的，来帮办公室的老师给学弟学妹们送作业。”

　　干事弯腰看了看他胸前的校牌，又看向他身后被书本挡住只露出上半脸的女生。女生看起来不太方便露出校牌。

　　男干事侧身让他们两个进去：“送完赶紧出来。让一个女孩子拿这么多书，你可真出息！”

　　童言夏忽然懂了，为什么在到达高一教学楼之前，简开阳会把他怀里的一大半书都放在她这里。
　　不仅挡住了脸，还挡住了胸口的校牌。

　　“您说得对。”简开阳忽然转身，抱走她怀里所有的书。一双星眸在墨蓝色的夜里熠熠生辉。男生歪头对女生身后的男干事说，“谢谢老师。”

　　走上楼梯看不见干事的身影后，童言夏竖起大拇指，伸手要接他怀里的书：“这招真高啊。”

　　“是不是被我迷晕了？”男生再次躲过她的手，挑眉问道。
　　“呵呵，”女生干笑两声，“迷之自信。”

　　拐过二楼的第一间教室就是五班。从后门的玻璃窗上能看到大部分人埋头在学习中，还有个别调皮捣蛋的在交头接耳。

　　“给我吧，我自己抱进去就行了，谢谢你啊。”童言夏挡在他身前，双手按在书本底部他的手上。

　　男生凑近她的耳朵，温热的呼吸抚摸在耳郭上，用仅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哥帅不帅？”
　　帅你祖宗的大鸭梨。

　　童言夏偏过头，与他面对面，假笑一下：“滚。”
　　“我帮你搬书这么辛苦，你都不感谢我一下，还让我滚？”

　　“特别感谢你，真的。”童言夏真诚地望着他，“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神明再世、功德无量……”

　　“你是不是小脑萎缩，嘴巴不受控制啊？”怎么说话的时候乱七八糟？
　　“……”

　　她的感恩之心，一下就黑了。

　　童言夏逃过了记名，心里异常轻松，开朗的模样让同桌不禁怀疑她是不是破罐破摔、放弃治疗了。

　　她从书包里拿出手机，在桌子上摞一摞课本，偷偷查看胡宣发来的消息：跟你说个八卦，叶子新那个朋友，简开阳，高一的时候，有人给他送奶茶，他看都没看一眼。

　　经胡宣这一提醒，童言夏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加他的好友，立马打开群成员列表，找到简开阳的账号。

　　屏幕上赫然出现“Name”的字样。

　　女生反应过来，原来那天在网吧，和她说话的人就坐在自己的斜对面。
　　简开阳这个狗，有她好友还不跟她说话！

　　正在座位上排线的男生口袋里的手机震得他大腿发麻。

　　——你为什么要拒绝别人送你的奶茶？为什么不要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简开阳不明白她这唱的是哪一出：为什么不拒绝？我又不爱喝奶茶。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道理你不懂吗？

　　过了半节课后，女生才回复：你可以借花献佛。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只能眼睁睁看着可口的零食进到别人的嘴中，比如我。赠人玫瑰，手留余香的道理你不懂吗？

　　简开阳嗤之以鼻：助人为乐的前提是不损己。这欠下的人情，还不是要我来还。而且，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献花，该拒绝的时候还是要拒绝。

　　又过了半节课，女生发了大哭的表情：我也想感受一下花别人钱，办自个儿事的感觉。

　　简开阳：你真无耻。
　　女生回怼得很快：你才无耻！

　　童言夏过了一段时间又发来消息：要不下次再有人给你送奶茶，你引荐给我，我帮你处理啊。

　　简开阳义正言辞：狗夏，我们不能在金钱的粪土堆里瞎了鼻子。

　　童言夏：这不是金钱，阳仔，这是横扫饥饿、补充体能、为国争光的能量棒。

　　简开阳抽了抽嘴角：喝口奶茶就能为国争光了？你是在哪个国家，印度吗？

　　童言夏：……我是你爹，你说我在哪个国家！

　　男生哂笑，收起手机，专心致志在纸上进行速写练习。

　　***

　　“你真的要把副站长的位置让给我？”赵晨珏坐在简开阳对面，激动地筷子差点戳进简开阳的碗里。

　　简开阳嫌弃地瞥他一眼：“本来我也没当副站长，说不上是‘让’。”

　　“嘿，谢啦，兄弟。”

　　赵晨珏还想和他聊些什么，被简开阳打断：“快吃，吃完我要出校门。”
　　“这都快到午睡时间了，你出校门干什么，来不及回来。”

　　“中午不回宿舍了。”
　　赵晨珏大惊小怪：“中午宿舍可是查人啊，你不怕被地中海抓啊？”

　　“没事儿。”简开阳看一眼手表，端起只吃完一半的盘子起身，“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任凭赵晨珏如何在身后“支支吾吾”地喊他，他都不肯回头，从大步走换成百米冲刺。从停车区赶来自己的自行车，沿着马路疾驰。

　　从二中到东海路，单程骑行需要30分钟，他来不及，所以只好拜托上高三的沈曼钧帮他买了双皮奶放在北校区门卫。

　　“你也不嫌累。”沈曼钧与简开阳曾住对门，从小一起长大。他站在校门口等他，把包装精美的小圆盒交给简开阳，“赶紧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周六再帮我买一次，还有下周二。”

　　沈曼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玩意儿你买一次还不行吗，一个周要吃三回？你是想让她成为举重运动员吗？”

　　沈曼钧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不值得、没必要。

　　“我一个周和她的正式见面只有这三天。”汗珠露出头，在阳光的照射下蒸腾。他一字一句，目光如炬，“我觉得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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