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沈雅静能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哆嗦，好像向她走来的不是一个普通男人，而是地域的恶鬼，令她感到既惧怕又恶心，既想凭一己之力让他消失，实际她的躯体又是那么柔弱。
　　“你来干什么，”她竭力压抑着情绪，语气吃力地表现正常，“我们没钱。”

　　男人走到她面前，俯视她说道：“你别害怕，你听我说，我——”
　　“我不听！你走开，你滚。”沈雅静没给他机会说完就果断打断了他。
　　这些话她从前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你别害怕，你听我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原谅我。”
　　“原谅我好不好。”

　　原谅？
　　原谅了多少次了，心该软的时候软了，不该软的时候也软了。
　　每次他被他打完之后，他都认错，很真诚，都下跪了。

　　要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就凭那被烧毁的一封又一封的保证书、那刻意磕出於青的额头以及那几滴虚假的鳄鱼的眼泪，她早就逃得远远的，要么就是找个和谐的方式和他一起同归于尽。
　　男人的眼里果然显现出了从前那般含泪悔过的模样。
　　“我，我是来跟你道歉的，不是为了钱。”他说得有些颤颤巍巍，语气听起来却不像从前那般带着疯狂的恳切。

　　沈雅静忍无可忍：“道歉？你道了十几年了还没道够？顾一阳，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我们早就跟你没关系了！”
　　顾一阳双手手掌虚虚做着抓握的姿势，试图握住沈雅静的手腕，后者也察觉到了，立马往旁边挪了挪。
　　“别碰我。”她说，语气很轻。

　　顾一阳作罢，在原地低下了头：“我已经不赌了，我来只是想跟你们母子俩真心道个歉，顺便还想最后看看孩子，我保证就这一次，以后我再也不会来。”
　　沈雅静听到他说什么话都觉得他是在装可怜，在博取同情，他只是在为了下一次的暴力更加凶猛，这才是这个男人真正的本性。

　　他不会有什么仁慈的，悔过和真诚不会存在于这种人身上，不然他口里说的孩子身上那一身的伤疤怎么会从他开始暴力的那一刻起就只增不减。
　　“孩子也不会想见你，他早就没有父亲了，”沈雅静头也不抬地说，望着那扇红棕色的家门，希望里面的人什么也听不到。

　　顾一阳：“我这次是真的，你再相信我最后一次，让我见见小许。”
　　“他不想见你，我更加不想看见你。”
　　“我就看一眼，跟他说几句话就走。”
　　说完他转身走到门边，当即咣咣咣敲门。
　　“你住手！”沈雅静抓住他的手阻止他，却又因为他另一只手扬起的姿势而条件反射立马松开手做了个护住自己脸颊的姿势。
　　她心里还是会害怕。

　　顾一阳见状，动作停在半空，慢慢放下来放弃了敲门的想法：“我没想要打你，以前是我不好。”
　　沈雅静闻言，小心翼翼露开脸来，中分的黑色刘海垂在脸颊两侧，修饰着她有些惊讶和警惕的目光。
　　他到底想干什么。

　　屋里的人显然听到了敲门声，毫不犹豫地来到了门边一把拧开门把手。
　　咔哒—
　　门开了。

　　“小许。”
　　他听到门前这个人这样称呼他。
　　握着门把的手不自觉地加大力气，复杂的神情爬上他的双眼，他无声地看着面前这个人。
　　半晌才道：“没钱。”
　　顾一阳对他的回答一点也不惊讶，也丝毫不管他什么态度。
　　“爸爸想来跟你说几句话，你能不能让我进去坐坐。”他说。
　　“有话站在这里说，”顾时许语气冰凉，“里面没有你的地方。”
　　他伸手拉了把沈雅静，让她进门来。
　　顾一阳也跟着想进去，当即被顾时许阻止。

　　“听不懂人话么。”他强调。
　　“我知道你恨我，小许，”顾一阳说，“我这次是最后一次来见你们母子俩，我真的是最后一次，爸爸以前糊涂，爸爸做得不对，但爸爸是爱...”
　　“够了！”那个‘爱’字像一个火星点子，瞬间点燃他心里的那团愤怒和荒唐的火。
　　和顾一阳说话他不需要半点人情味：“最后，最后，你是要死了吗，你是想来报喜还是想要通知我给你收尸啊。”
　　顾一阳一时无话可说，是他作孽。
　　也的确是快要死了。
　　不然来这干嘛呢。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没别的了，”他说，“走了。”
　　他转身。
　　顾时许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楼梯转角处，确认他是真的离开后才关上门。

　　沈雅静坐在沙发上，眼神有些呆滞，直到看见顾时许进来坐在她对面这才有点反应。
　　“他走了？”她问。
　　顾时许：“走了。”
　　沈雅静的眼泪顿时失了控似的往下掉。

　　“没事了，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了，”顾时许走到她身边，弯腰拍拍她后背安慰她说，“我有能力保护我们，相信我。”
　　“他来干什么啊他！我看见他我就浑身难受，我连做梦都能看见那些可怕的东西！”她哭着喊出来这些话。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顾时许说。
　　从一开始来到这个城市的那一刻，她妈就在刻意掩饰自己，还记得刚开学的时候那些让他放下的话语，现在回想起来大概只是为了让他没那么多负担而已，其实她才是那个最难忘记的人。
　　回忆、伤痛以及阴影走到某个点时也应该有个明显的标志去结束，厄运都能走到头，这些拳脚棍棒阴影也该有个最终的了结，可那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一点都看不到预兆。

　　接下来的几天假期都没有看到顾一阳的身影，应该真的离开了这里，又或许没有。按照他的脾气，没能做到的事情还会换种方式去完成，也许换个地点又能被他盯上。
　　收假第一天，为了换座位的事，七班人都来得很早。

　　顾时许的位置没有变动，不用同其他人一样搬桌子大动干戈，只需看着自己的同桌改朝换代就好。
　　周子扬东西不多，他也不用帮上忙，而且他去的位置也很近——就在他原来的座位下面，和鱼仔一桌。
　　段越原来的位置就不再有椅子了，变成了本来的样子，他们成了最后一桌。

　　“咱们后面这块地方挺大的，可以放挺多东西，”段越坐下来说。
　　顾时许：“随便放，我没什么东西要放的了。”
　　“那我可得多带点儿零食过来，”段越边收拾东西边说，“你都喜欢吃什么啊，我给你也带点儿呢，好同桌。”
　　顾时许闻言，转过脸来：“我不吃零食。”
　　“也是，这些人间烟火不适合你。”段越故作无奈摇摇头。

　　接下来又从各个方面讲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早读的铃声终于让段越闭了嘴，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话痨。
　　今天李老来巡视早读，教室里的声音忽然格外大，特别是周子扬，嗓子一如既往地尽职，怕是方圆几百里都能聆听他响彻云霄的读书声。
　　由于他的声音存在感较强，顾时许维持了整个早晨的心不在焉分到了一点在他的身上——那天晚上的聊天记录。

　　两人今天见面跟往常没什么不同，互相也没有用揣着秘密的眼光相看，只不过他看见段越的时候眼神似乎表现出了一些复杂的意味，顾时许不确定是不是他看错。
　　尽管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也不会过问，但他知道绝不会是因为怀疑他把那件事告诉段越。

　　又回到笙哥的那件事情。
　　他其实对两个男人在一起这种事没有感到太大的意外，古有断袖龙阳史，今有国外合法事。
　　抛去当下他所生活环境的眼光，只要他想，他也可以喜欢一个男孩子。

　　这些天放学他们仨都一起回家，本来之前三人彼此间走的时间根本就对不上，周子扬要去田径场练跑步，段越要再复习一会儿笔记，这几天倒是很巧地都是一下课就走。
　　紫荆路是走到校门的必经之路，虽然这条路挺长，但好在两边人行道很宽，他们单个并肩走完全没问题，不似南门那边那条设计一言难尽的小路。
　　周子扬和段越无疑是话题最多的，顾时许则是忠诚的倾听者，偶尔也会因为对角色太过忠诚而被他们两个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腔调损几句：“不知这位公子的金口花多少银两才能开呀？”
　　“......”公子闻言，脚步顿在原地，“两位姑娘演技甚好啊。”
　　“哈哈哈...”两位姑娘笑得挺欢。

　　笑声随着路边的紫荆树一路蔓延。

　　迎面而来的风吹乱人的头发，校服衣摆也跟着往后扬，周子扬拿起手里的校服外套挡着额头走，说是为了不让经过的女生看到他发型凌乱的异样美而对他一见钟情。

　　“你要点脸行吗？”段越吐槽他。
　　他吐吐舌头，趁段越不注意快速拍了一下他的屁股，一把拉着顾时许逃跑。
　　“好你个周子扬，”段越一脸怒色上前追他，“站住！”
　　周子扬拖着顾时许没跑几步远就被逮住，躲在后者身后抓住他的衣摆拿他当挡箭牌，像是断定了不会他不会拿对这块人形挡箭牌攻击。
　　他猜得没错。

　　但是他也没猜到的是，在段越无计可施之时，他张开双手一把抱住了顾时许，手掌顺势赏了身后的周子扬肩膀响亮的两巴掌。
　　“下手这么狠，”周子扬放开人，规规矩矩走路，“没爱心。”
　　“不好意思啊，你这种老，我不尊。”段越说着，手搭在顾时许肩上，一脸傲气看着周子扬。
　　周子扬翻了他个白眼。

　　顾时许的思绪还停留在段越抱他那会儿，不知道他身上的是什么味道，却格外好闻。

　　但当他抬眼望去视线可及的校门口时，思绪又被硬生生拉了回来——门口那站着一个男人，正对着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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