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的男孩们

　　抄春联的时候石子玉还作怪地敲了敲王靖华家的门，被石子婉警告万一出来的是人家家长才一溜烟跑了。
　　但王家两个孩子半大不小的，哪里轮的到大人开门。
　　更何况过年呢，王家早早就去拜年去了，家里一个人也应该都没有。但这可是王靖华啊，王靖华他奶奶家就在这个村，老人家里没有电视没有好吃的，王靖华受不了了就偷偷摸摸跑回来了。他听见门响都以为是自己的行踪暴露大人回来了，斟酌着去开门却只发现巷子口蹦蹦跳跳的那个身影。
　　“石子玉”他低呼一声，正愁没人陪他玩呢，不过现在还不行，他得赶紧回去了，以买东西为借口不能拖那么长时间啊。
　　更何况他弟弟不仅是个小聪明蛋，还是个小告状精。
　　张冲家的春联镂着金边，跟暴发户似的，石子婉连声叫到“俗不可耐”，石子玉也学着啧啧叹气。
　　石子玉这回没敲门，但张冲自己出来了，他手里还拿了一瓶没开封的饮料。
　　“哟，你干嘛去啊”跟张冲最熟悉的京川最先调侃，“浇花去吗？”
　　没什么意义的玩笑，却因为石子婉在场变的烈日灼心。张冲结结巴巴地说：“别瞎说，你这是混淆视听。”
　　石子婉看了看张冲，直把对方盯地发毛了才开口问到：“你们家这个春联是什么字啊？”
　　张冲一下子红了脸。他也不认识啊！
　　他还是编了编：“这个应该是‘鸢’吧，‘忙趁东风放纸鸢’的鸢。”
　　石子婉觉得这字挺美的，不管合不合适都往上放了，反正她也不知道这字到底念什么。
　　“张冲你要不跟我们一起放炮去吧，”石子玉眼睛亮晶晶的，“还能跟我姐一起抄春联呢。”
　　张冲没答应，他家里还有事呢，谁大过年的到处乱窜去啊。
　　“啊，”石子玉很失望，但还是礼貌地摆了摆手，“那我们走了，你自己玩吧。”
　　张冲顿了顿，看着眼前正在走的三个人齐刷刷回了头，还是用尽了力气才喊到：“石子婉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但这倒霉孩子太紧张了，把石子婉喊成了石子鸢，惹得正主一脸不悦。
　　石子婉说：“你叫张冲，我叫石子婉，不叫石子鸢。”
　　扭头前还鄙夷地白了他一眼。
　　张冲又喜又悲，原来石子婉记住自己了，可自己怎么把人家的名字念错了？
　　他现在只想给自己的嘴两巴掌，顿时汽水也不喝了，气呼呼地回家里把汽水冻进冰箱里。
　　他的嘴配不上这瓶汽水。

　　第二天，王靖华果然带着王靖辰来找石子玉了，村里的条条项项规矩对他们俩是不起作用的。无论何时，王靖华想去哪就去哪，没路爬墙，有坑下坑，把自己当成驰骋人间的太白金仙齐天大圣。
　　但他们终究是在石子玉家门口停住了，他们怕石子玉爷爷那尊如来佛祖啊！
　　好在石子玉也不是个省心的主，每隔一会儿都觉得无聊了出门转转，买点小零食小玩具什么的，他这正拉着京川要去买一个钱包来装他今年压岁钱呢，出门就看见王靖华蹲在树下，脑袋上还有一缕干枯的野草。
　　“王靖华？”石子玉震惊了一下，“你和你弟怎么在这儿啊。”
　　“我们等你出来玩的，”王靖辰先王靖华一步说，“不过我们不敢进去。”
　　京川也觉得不能带王靖华他们进去，怕他们偷鸡摸狗之类的。
　　于是他说：“正好我们要去买东西，你们要一起去不？”
　　“走走走，”树下的王靖华一跃而起，跺了跺蹲麻了的脚，表情抽搐，“我们正没意思呢。”
　　“你怎么还蹲麻了，不知道自己起来吗？”石子玉嫌弃地说。
　　“你看看靖辰都知道站一会儿。”石子玉称呼哥俩不一样，一个带姓一个不带，为了证明自己比王靖辰大。
　　王靖辰慢慢吞吞地说：“我没蹲着。”
　　石子玉刚想再批评王靖华，就听见王靖辰又悠悠开口：“我坐我哥肩膀上了。”
　　石子玉：“！！”
　　王靖华又忍不住抱怨：“你们家那个台阶怎么湿了啊，我刚想坐下去就看见还反光呢，我这可是新裤子啊。”
　　“我奶奶喜欢把水泼在台阶上。”石子玉回答着，他没觉得自己家人做的有啥不对，“没泼水你也不能坐啊，那么脏。”
　　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之前是怎么坐的了。
　　王靖华不愿意跟他争辩这个：“行了行了，快买你的吧，来靖辰扶我一把。”
　　王靖辰听话地搀扶着王靖华的胳膊，还有模有样的。

　　石子玉买了个两块钱的小钱包，绿色的分两层，上面还绣了一个红色的小马。
　　不过两块钱花出去石子玉兜里也没多少钱了，他的大钱都充公了。虽然两家关系好，但每年的压岁钱就相当于大人的一种交易，好比石秀给了石子玉石子婉一人一百，那京川就得从石明那里得到二百，两不相欠。
　　所以石子玉兜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块钱，再买把玩具枪就剩两三块了。
　　不过就算只剩两三块石子玉也不喜欢钱包里最外面的那张皱巴巴的五毛，他喜欢把东西排列整齐了，钱按面值依次摆放，最外面五毛上的毛爷爷已经枯萎成了一团。他想扔了又觉得浪费，想花了却才刚离开小卖部。
　　王靖华又带着他们云游去了，去了一个十分偏僻的小山丘。山丘下的墙壁都是胶泥做成的，扣下来混水拍打拍打就能捏泥人，石子玉本来也想试试，但看了看自己的新衣服终究还是放弃了。
　　“下次，我下次一定要捏一个出来。”
　　石子玉觉得捏泥人很好玩，关键京川也说他最多摔出来一个长方形，还表示石子玉也弄不出一个有模样的来。
　　石子玉着急，不过斟酌一番还是觉得衣服重要，万一他妈生气把衣服给他洗了明天不给他衣服穿怎么办。
　　他又想起来去年幼儿园下雪的时候，他用雪凝成的固体捏出来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小汽车，晶莹通透的十分宝贝。上课的时候怕被老师看见了就藏在教室后面的门帘里面，没想到下课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一摊水了。
　　真是的，京川凭什么说他捏不出来，他都没见过他转瞬即逝的小汽车。
　　石子玉跟着王靖华上山爬坡，还得留意着自己的衣服不能被土弄脏了。爬到最上面立刻就坐在了一个干净的土坝上，敲着自己的小腿不停地埋怨王靖华闲的没事干非跑那么远干嘛。
　　王靖华咧着嘴笑，伸出手指指向某一处：“那就是京川的家。”
　　他继续道：“我都已经踩好点了，咱仨的家能连成一条直线，这叫七星连珠。”
　　他们原来已经到了村的最南面，那座没人爬的上来的大坑的另一端。
　　石子玉最先捧场地叫了一声“哇”，他扭过身子看着村子的一小部分鳞次栉比地纵横在自己眼前。这里并不是很高，还隔着很远的大坑，只能看见一部分房屋，但仍是很盛大灿烂。
　　“咋样，”王靖华骄傲地等着夸奖，“你不在的时候我走了好几趟路呢。还有好几个地方更好看。”
　　他昂起脖颈，是一只骄傲的鹅。
　　乡下就是这样，他没有城市那样精心营造的恢宏大气，气势磅礴，却总会让你在某个不经意间看见玉怀山水，恬静乡野。
　　“要不，咱们抓蜗牛吧，”石子玉瞥见脚下一个蜗牛忽然说，“你们谁抓的蜗牛多，我就给谁五毛钱。”
　　这一小片地上下有三米，梯田一般，上上下下可要一些力气。石子玉终于体会了一次资本主义的快乐，他就看着另外三人忙上忙下去抓蜗牛。
　　“这有红蜗牛！”王靖辰大叫一声。
　　“一个红蜗牛顶五十个白蜗牛！”石子玉大叫着喊了回去。
　　三个人手忙脚乱地又去找红蜗牛，京川还一个滑铲从王靖华手里抢下一个红蜗牛。
　　半晌时间过去，三个人献宝似的捧着一把蜗牛出来。石子玉不想数，但还是硬着头皮大概地计算了一下，果然是大汗淋漓的京川获胜。
　　石子玉美滋滋地把五毛钱塞进了京川的兜里。
　　京川笑着抹了一把汗，觉得自己饿了，商量了一下就跟着王靖华一齐回去了。
　　他们先经过王靖华家的巷子口，王靖辰拉了拉王靖华的袖子提醒了一句：“跟咱妈说的是出来放个炮。”
　　“我靠。”王靖华连招呼也没跟石子玉打，拉着王靖辰就跑回家了。石子玉慢悠悠走着，还能听见王靖华家的关门声。
　　响亮而沉闷。
　　京川看他们走了，忽然把钱从兜里拿了出来，放到了石子玉的手上：“给。”
　　“啊？这是你的我不要。”石子玉懵了。
　　“我也不要。”
　　“那你那会那么拼命干嘛？”石子玉疑惑问到。
　　“这是咱的钱，”京川在“咱”那里强调了一下，“不能让别人拿走了。”
　　石子玉觉得他的领地意识太重了，不过对他把自己看成自己人很满足，接过钱，意外地觉得这钱平整了许多。
　　“我没买钱包，我的钱也在你那里放着吧，”
　　京川的眉头微皱，这是他微笑时候的特征，“反正你跑不了，我们又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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