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预判了的预判
天气渐渐热了。
阮峥坐在石凳上,看丫鬟们打麻将,吃西瓜。
西瓜是花匠种的,个头大口感甜。这个瓜本来她吃不到,因为花匠跟公主有过节,种出的花草瓜果宁愿糟蹋了也不呈上来。
洛云桢养兰花养出意趣,同他有了交流,一来二去两人成为忘年交。花匠觉得洛云桢身世凄惨,沦落到这个田地皆因公主无耻,一门心思劝他逃跑:“公子若通水性,可从白玉湖底下的水道遁逃,若是不通,柴房后有个老鼠洞,我皆挖土种花之名,三天也能为你通出一个地道来。”
柴房后有老鼠洞很正常。
白玉湖有水道第一次听说,难怪鱼越来越少,蹲一下午钓不到。阮峥得知真相,想着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下令把洞堵上。几个人下水动静挺大,花匠路过看见,第二天大西瓜就送到了公主的面前。
西瓜圆滚滚水灵灵。
元深知晓内情,深感敬佩:“殿下英明神武。”
秦斐然看到的层次深一些:“殿下宅心仁厚。”
阮峥吃着瓜乐呵,心想瑞王爷我都摆平了,还治不了一个种花的老头子?
做人不容易,尤其是做主子,整治下人讲究分寸拿捏,更讲究迂回体面。上回翻花名册,发现府里养了一堆老人,她出于人道关怀精神没把这帮人开掉,还月月发份例。哪有当冤大头还要被撬墙角的事情?
一帮老葱日子过舒坦了非得找不自在。
“殿下料事如神。”
瓜开了瓢,红透的瓤。元深切完西瓜捧个盒子过来,嘴里一个劲往外蹦成语。阮峥被夸得找不着北,吐出西瓜子打断他:“好了,可以了,再说就过了。”
“不是。”
“您是真的料事如神。”元深语气充满敬仰。
阮峥飘飘然唔了一声,等待他的下文。
元深手里拿着个锦盒,三寸长,一寸宽,花纹雕篆精细,挺漂亮,不知道什么东西。听阮峥发问,他小心翼翼往四周看了看,确认人声传不到第三个人耳朵里,一副有机密事件不能外泄的模样。
“有话就说,到底是什么?”阮峥撂下一块西瓜皮,看他神神秘秘的。
“不知道。”元深小声道。
“什么叫不知道?”
“您自己看。”
说着打开扳扣,掀开锦盒,现出里头躺着的物件。
阮峥擦手时顺带扫一眼,那物件是只短款牙刷,长圆柱体,上头一排刷毛,刷毛参差不齐长短不一,做工粗糙简陋,掂量起来很有份量。如果是只塑料的她可能会吃惊,但这玩意是铜的,刷毛整的跟倒刺似的坚硬,把钢板刮成筛子都没问题,刷牙的话十之八九能刷出满口血。
“这什么东西?”她没看出门道,不知道他搞来这个东西干什么。
“瑞王爷的贺礼。”
“贺礼?”这事怎么还有后续?
见她神情疑惑,元深解释说:“要么怎么说您料事如神呢。上回贺礼送到,库房放不下,您让把东西分了,没人要的就拆了,拆了之后就掉出这么个小盒子来。四喜堂是个大铺子,送赠品光明磊落,如果东西藏着夹板里……”
阮峥立即反应过来:“那就只能是瑞王爷搞的鬼。”
元深有此怀疑,没敢直接说出来,听她捅破窗户纸才幽幽接上话头:“瑞王爷上次说,贺礼里头有洛家的东西……”
好家伙,居然还是个连环套。
阮峥一听,深吸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瑞王爷这个狗东西,先把魏忠卖进公主府,然后接着赔罪之名,送来一堆贺礼,怕她不收,虚张声势故意说有洛家的东西。结果自己一收下,发现什么都没有,气得跳脚把贺礼砸了,锦盒又蹦了出来。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他预判了她的预判,并提前做好所有准备,费尽周折,为的就是这一刻别人被耍得团团转,惊怒交加恨不得砍死他的情绪动荡。阮峥摔下手帕,按捺住即将上头的火气,心想妈的,这个人真脑子有问题。
没有十年脑血栓憋不出这么损的招。一天到晚闲着没事不能出去搬个砖?
元深觑着她的脸色:“那现在怎么办?”
阮峥掐住眉心:“去请洛公子过来。”
元深还以为她会怒火攻心,一拳捶树上,又要去砍死瑞王爷。没想到她只说去请洛公子。“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没事的话,那我现在就去请。”
“去吧。”
目视元深跑走的背影,阮峥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心知自己这回是真进化了。瑞王爷这么狗,她不能被牵着鼻子走。有了几次前车之鉴,回过头来再审视牙刷,顿时疑心四起,这真是洛家东西?他不会又是耍人的吧。
洛家留个铜牙刷干什么?
疑云罩顶,一切到底是瑞王爷搞的恶作剧,还是别有蹊跷,猜是猜不出来的。
解谜关键在于洛云桢。
元深以为她没耐心,飞快把人请来了。
约莫说是十万火急的事情,耽搁不得,到了南院接了人就走,没给洛云桢时间反应。他来时非常仓促,手里握着把月季枝条,不知道是在修剪园子还是在插花。一路走过来,仪态还是淡然从容的,他恭恭敬敬朝阮峥弓腰行礼。
“话本我还没有看完。”
开场第一句话将气氛砸入尴尬深渊。
阮峥刚起身,准备请人坐下一起吃西瓜,刚开始没听明白……脑子转过弯之后立刻擦枪走火,噼里啪啦炸了个满堂彩。
他以为她是来检阅学习成果的?
“……”
她卡了壳,帕子捂住脸咳嗽。元深参与全程,脸色也红了起来,忙不迭上来打圆场招待洛公子入座,给两个人上茶。洛云桢倒是三个人中最镇定的一个。他将月季放在石桌上,喝了口茶水,垂眼时睫毛扫下来,遮蔽眼底一抹笑意。
那笑意浅得看不出来,清清淡淡的。
余光扫过周围环境。
洛云桢喝着茶,略掀动眼皮,判断出这里刚才很热闹。
竹林掩映小山坡,梢头日光粼粼。坡下平地铺设黑白石子,组成巨大的八卦太极图案。白点摆着四方桌,桌上立着麻将,人不见踪影,地上瓜子壳和果皮没来得及收拾,明显是个刚遣散的牌局。这头黑点上方摆置石桌,一套精致茶具,两人对坐无言。
热闹与清静遥相呼应。
倒是有几分禅意。
一个敞开的锦盒推过来。洛云桢注意到盒中躺着的铜质物件,稍微停留一瞬,似乎没有太大兴趣。视线延伸向前,落定在抵着锦盒的几根手指上。那指头白皙泛红,清瘦细长,指腹有些薄茧。
有一下没一下敲击扳扣,似乎在斟酌什么。
阮峥向洛云桢展示锦盒,神态已经恢复如初。经过几天历练,她已经脸皮厚如城墙,怎么着都能把天聊下去,这点尴尬不算什么。她忽略开场白进入主题:“请公子过来,没别的事,想问下这是不是公子家中旧物?”
洛云桢放下茶杯,注视着她微红的耳根:“不是。”
他答得毫不犹豫。
阮峥似乎早有预料,改换另一套问法:“那公子可认得此物?”
来的路上,洛云桢听元深说明原委,知道此事因瑞王爷而起,与自己有关。眼下从她问题中猜出八九分,料定此事牵扯洛家。也许是一个局。洛家已经没了,旧物除了攀诬他人并无太大用处。
“可以碰吗?”洛云桢问。
“当然,不过得小心些,这东西很锋利。”阮峥以为他要拿起来看看。
洛云桢没有碰锦盒,而是抽一枝月季,轻轻往下一敲。核桃大小的花苞闷头砸在铜牙刷的刷毛上,流出汁液来。汁液从铜刺尖端缓缓流下,在底部汇聚出细小繁复线条,勾勒出奇奇怪怪的纹路。
通过验证,他给出一个答复,“这是把钥匙。”
“钥匙?”
洛云桢将锦盒推回她眼前,示意她观察细节:“很精妙的钥匙,以铜刺长短粗细为序,分布排列,刺底部花纹加密,每一份都独一无二,难以仿照作假。”
阮峥仔细一瞧,上头的确刻有细密纹理,有意思,像是个二维码。她啧啧称奇,为作者的脑洞所折服:“既是钥匙,必然有套匹配的锁。”
“对,殿下说的有道理。”
洛云桢继续喝茶,吹开细长的茶叶子,笑意隔着氤氲的雾气。听得出揶揄意味。阮峥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蠢话。一般人都是得了稀世珍宝,解不开锁,要去找钥匙。她现在本末倒置,得了钥匙没有锁,还不知道锁住的东西是什么。
那要去哪里找呢?
“聚繁楼。”洛云桢像是猜出她心中疑惑,指点了迷津:“只有聚繁楼能造出这样的钥匙和锁,殿下若要找出答案,不妨去那看看。”
阮峥如梦初醒。
聚繁楼在书中多次出现,是个高端bug设定。
如果锁着洛家的东西,存在聚繁楼确实最安全。那是江湖组织开的地下庄子,朝廷查不到。瑞王爷这一步走得有水平。现在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锁在哪清楚了,钥匙也在手里。东西取出来只是个时间问题。未免夜长梦多,阮峥觉得还是越快越好。谁知道过阵子又会发什么。
她快对瑞王爷产生心理阴影:“洛公子明天有空吗?”
洛云桢:“殿下有何吩咐?”
阮峥将锦盒推回去,简要讲清事件首尾:“这钥匙是瑞王爷给的,与公子息息相关,具体是什么,我还不知道。若公子若是有空,可自去聚繁楼找出答案。我不会派人跟随,公子有何打算都可自行决定。”
“殿下是要我选吗?”
阮峥误解了他的意思:“你可以选择去,或者不去。”
洛云桢沉思:“我以为殿下让我选人。”杯中茶叶舒卷沉浮,他似乎很喜欢那茶,品了许久,神情出现一丝波澜。
“嗯?”
“是选公主府,还是选瑞王府。”
阮峥回过味来,意识到自己话有歧义:“不,我的意思是,这个钥匙与洛家有关,你可以选择拿回来,也可以放在那。这都是你的选择。”想了想,诚恳补充了一句,“但就目前而言,公主府和瑞王府,你只能选前者。”
“对。”
洛云桢摊开手心,望着被铜刺扎穿后千疮百孔的花苞,话音比风更轻:“我只能待在这里。”
他在此地寄人篱下,同时也是苟且偷生,对自己所面临的处境有着清楚认知。没什么逃避的,心态既平和又淡然。“除了殿下,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有如此胆魄,能承受天子一怒,也能承受千夫所指。”
阮峥闻言顿了下,感觉自己话说的有点伤人,再次补充解释:“不,不是,我是意思是,瑞王爷家里娇妻美妾众多,你过去的话他会很担心的。”
风一晃,花苞掉到了地上。
洛云桢:“……”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