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渡慕川

　　第十六章

　　白慕被吓了一跳，霍然大开的门里站着一个头发灰白的中年人。

　　这人穿了一套藏青色的盘扣中山服，并不是正统的中山装样式，而是经过西式改良了，胸前口袋中别着一支签字笔。

　　他目光如电，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回，直看得她脚底发汗，这才慢慢收了目光，面无表情，口气冷硬的问她道，“你是谁？”

　　白慕顶着这目光勉强笑道，“我来给顾总送汤。”

　　那人看了一眼她手上提的食盒，下巴一抬，“进来吧。”

　　屋内顾明川半躺在床上，床的上半部分被升高，护工在他身后垫了两个靠垫，此时护工不在，白慕刚一进去，就看到顾明川的眼光望了过来，乌沉沉的一双眼，在她脸上一扫，又瞥了开去。

　　她小心翼翼把汤倒出来，捧到顾明川面前，顾明川看都没看，“放到一边。”

　　语气冰冷的让她有些害怕。

　　屋里气氛实在不对，她把汤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就立刻起身，冲顾明川低低说道，“我先回去了。”

　　说完马不停蹄向外走，只想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还没走到门口，就被那位中年男人叫住了，那人肃声说道，“请留步。”

　　只一声就让她乖乖的站在原地。

　　她心跳如雷，竟然开始紧张起来，这太不可思议了，照理说，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没有理由会怕他。

　　可这个人身上自带了一种威压，让她连对视都不敢，更遑论无视这人的话。

　　方才她下意识的听话站住了，现在只能咬着牙转身。

　　她往顾明川那里望了一眼，却看到顾明川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位女士怎么称呼？”那人突然开口问道。

　　见顾明川并没有替她说话的意思，她只好收回目光，轻声回道，“我叫白慕。”

　　“白女士，”那人说道，“多谢你照顾阿川，我听说他出事那天，是一位女士送他到的医院，看来应该是你。”

　　白慕愣了一下，微点了点头。

　　“哦，原来如此，”声音似洪钟嗡鸣，不紧不慢，“那阿川为什么会在这里出事，想必你是知道内情的。”

　　她站在那里不自觉抽紧了手指，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那人瞅了她一眼，又说道，“那我换个问题问你，你和阿川，现在是什么关系？”

　　“明叔！”

　　顾明川终于出声，“这件事跟她无关，你不要告诉爷爷。”

　　鲁庆明冷哼一声，“不想让老爷知道？我看你就连你爸那关都先过不了！”

　　顾明川强撑着身子，唇色发白，眼中尽是不屑，“我的事，他管不着。”

　　屋内有了片刻的安静。

　　鲁庆明看他硬撑在那里，额角不住往外发虚汗，心中不忍，终于还是退了步，“罢了，我答应你不跟老爷主动提起。”

　　顾明川仿佛是松了一口气，“谢谢明叔。”

　　他转眼看着呆站在那里的白慕，眸光一闪，“明叔，让她先回去，剩下的事情我们慢慢说。”

　　鲁庆明并没有接话，白慕正踟蹰着，就听顾明川冲她说了一句，“还不快走。”

　　她这才如蒙大赦，快步走了出去。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外面，顾明川才往后靠去，依着背后的垫子，呼吸略有些杂乱。

　　鲁庆明见此摇头道，“什么时候你这要强的性子才能改一改。”

　　顾明川仰头看向天花板，刺目的灯光照下来，让人眼角发痛，他的声音好似飘在空中，“明叔，您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鲁庆明很小的时候就被顾明川的爷爷顾镇山收养，长大后又一直跟着顾镇山做事，他比顾明川的父亲顾云礼还要大几岁，也算是看着顾明川从小长到大，对于顾明川来说，鲁庆明反倒比自己那个冷漠的父亲还要亲近些。

　　不过自顾镇山移居国外养病后，鲁庆明也跟着去了国外，很少回来了。

　　这次……

　　鲁庆明沉声道，“老爷身体情况越来越不好，你也知道，他如今年纪大了，心底有些事情放不下，总要处理妥当才能安心。”

　　顾明川安静的听着，嘴角虽然噙着一丝笑，但那笑意却平白让人心底发冷。

　　鲁庆明看他这幅表情，不禁皱了眉头，“当初你执意回国，老爷就非常不满意，你和你爸一直不合，他都看在眼里，他也知道你从小就受了委屈，所以早就安排着，要将国外的产业留给你，到时候你能得到的，并不比顾明玉差，你又何苦非要回来搅这趟混水。”

　　顾明川将眉一敛，冷声道，“说来说去，还是爷爷偏心罢了。”

　　鲁庆明叹了口气，劝道，“你和你爸，终究是一家人。”

　　顾明川冷笑一声，“一家人？他什么时候拿我当做一家人，他只有和李敏华、顾明玉才是一家人。”

　　鲁庆明还待说什么，顾明川靠在床上，将眼一闭，说道，“明叔，多说无益，我既然已经回来了，你就该知道我不会那么轻易回去。”

　　鲁庆明被哽了一下，无可奈何的瞪了一眼双目紧闭的顾明川，然后喟叹一声，转眼却冷不丁瞥见桌子上已经快要放凉的鸡汤，心念一转，说道，“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跟我说这个，那么我们来聊一聊方才那位白女士吧！”

　　顾明川霍然睁开眼，片刻后张开口，语气颇有些不耐烦，“她有什么好聊的。”

　　“没什么好聊的是最好，”鲁庆明忍不住提醒他，“你的婚事是老爷早就定下的，外面的女人玩玩儿也就算了，你可千万别当真。”

　　顾明川眼中不悦之色更盛，“现在早就不讲你们从前那一套了，我的婚事我要自己做主，况且我从来没有答应过爷爷要应他那个婚约。”

　　鲁庆明懒得跟他再缠，摆了摆手，“这话，你自己去跟老爷说吧！”

　　*

　　白慕从病房区出来，穿过医院的中央花园，往大门口走去。

　　刚转过花坛，就看到一辆宝石蓝跑车从她身边风驰电掣的呼啸而过，片刻后又顺着车道倒了回来，按了两下喇叭。

　　道上左右无人，白慕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往车内看去。

　　一个长相颇为漂亮的年轻人放下车窗，扒下鼻梁上的墨镜，冲她一笑，问道，“你好，请问病房区怎么走？”

　　这人五官生的精致，眉深目阔，皮肤白皙，一双桃花眼风情潋滟，本该是偏女气的长相，但却被他大大咧咧的笑容冲淡了娟秀的气息，生出了一种阳光灿烂的味道。

　　白慕往身后其中一条道上一指，这年轻人顿时眉开眼笑，“多谢啦。”

　　车子呼啸一声，又扬长而去。

　　白慕不禁有些奇怪，这个私立医院外来车辆统一是不让入内的，有专门的车道和地下停车场，也不知道方才那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就连小赵每次都得把车老老实实停在车库，正想着，小赵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她一接通，小赵就在那边说道，“白小姐，您现在在哪儿呢？”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大门，“马上就到医院门口了。”

　　“东门还是西门？”

　　“东门。”

　　因为这起事故，她这段时间都不再开车，回去一般是打车，东门是主街道，打车方便一些。

　　小赵立刻说道，“我快到医院了白小姐，您能在东门稍等我一会儿吗？”

　　白慕挂掉电话，往大门口走去。

　　她在门口并没有等几分钟，小赵的车子就停在了她身旁，他将车子泊好，从车中下来，手里还拎着一沓文件。

　　顾明川虽说是住了院，但有些工作是没办法往后推的，这两天全靠小赵来回奔波于两市，把一些重要文件拿过来给他签。

　　白慕看了眼他手中那一沓厚厚的资料，提醒道，“现在病房里有人，你等会儿再去吧。”

　　小赵一愣，“公司的人？”说罢又立刻接口，“不对，公司现在不可能派人过来，顾总说了暂时不回去养病。”

　　他又问道，“是顾总家里人？”

　　白慕想了想方才那个明叔，看起来似乎和顾明川颇为熟悉，于是点了点头，“应该是吧，明川管他叫明叔。”

　　这话一出，小赵的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半晌才憋出来一句，“白小姐，您以后还是尽量避开他吧。”

　　“好。”方才那情形就让白慕心生胆怯，她以后哪敢蒙着头再往上凑，不过她还好，倒是小赵此刻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她奇怪的问道，“你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小赵这才想起来让她等在这里的目的，“是的，白小姐，最近这段时间您尽量不要接陌生的电话，谁要约你出去，也最好先跟顾总和我说一声。”

　　白慕不禁纳罕道，“这是怎么了？”

　　小赵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支支吾吾半晌，方一顿，“您别管那么多，照着做就是了。”

　　白慕一头雾水，但小赵的意思很多时候就是顾明川的意思，小赵是个及有分寸的人，不该说的话，从来不多说一句，比如现在。

　　她只好说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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