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崖

　　比热搜来得更快的，是程锦州的回复。顾陌的微博发出去五分钟后，就收到了程锦州的微信。没有旁的语言，他只发了两个字：谢谢。
　　顾陌乐颠颠地拿着手机给林芬看，林芬却不以为然。
　　“程锦州，不是更应该在微博上回复你吗？”
　　“你不懂。”或许是分享了程锦州的小秘密，顾陌对程锦州不积极的双人营业，多了一点容忍度。
　　意料之中，在顾陌这条被挂上热搜的微博下面，立刻集结了各路人马准备开战，有赞他仗义真诚的，也有骂他倒贴麦麸的……交战正酣，半小时后程锦州的一个点赞，让双方人马偃旗息鼓。

　　这几天，让顾陌最愉快的莫过于他接到了C牌珠宝的代言，拍摄订在一周后。碰巧的是，几天后顾陌有一场平台安排的双人综艺录制。团队为了向品牌示好，表示可以在综艺上佩戴C牌珠宝，品牌方自然乐得合作，很快就派人送来了产品画册。
　　顾陌挑选了几支胸针，一条项链。最后，他翻到了有戒指的那几页。他想起了程锦州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又摩挲起自己口袋里那一枚——银的，戒圈小到他连小指头都套不上去，它曾熨帖地戴在娟子的手指上，大概有好多年了，是他毕业以后，某个节日里送给她的。
　　顾陌摸出戒指，在画册上比对了一阵，挑选了和那枚银戒有那么点类似的一枚——其实C牌的戒指远比他的银戒要精致。他有些羡慕程锦州，或许对自己，还有一份自责。听程锦州坦荡地讲起自己女友，想到他排除万难也要夜奔港城，顾陌心里忽然生出很多勇敢来。
　　节目录制那天，顾陌挑选的几样珠宝被直接送到了化妆间，顾陌将它们一一佩戴。上台前，他把戒指移到了左手无名指，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送给了娟子。

　　那是一个平台自制的综艺节目，顾陌和程锦州作为节目的嘉宾出席，主要目的还是为了给节目引流。这都是之前签在补充协议里的内容，比起他俩最近外签的一些商务活动，报酬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又不得不参与。好在双人活动，收获的流量远比单次的活动报酬更重要。
　　这次录制时间仓促，录制前顾陌和程锦州都没有来得及好好对稿，录制后双方也都要赶去异地完成各自的商务。但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他们二人的配合更胜从前。
　　节目录制还未结束，现场媒体和观众的注意点似乎都集中到了他二人的无名指上。双人活动齐齐在左手无名指佩戴戒指，的确让人浮想联翩。终场，观众席上有说二人双双恋爱的，也有调侃二人公然秀恩爱的，一时众说纷纭，好不热闹。
　　程锦州自然是看到顾陌手上的戒指，他一向不爱多管闲事，只和顾陌说了一句：“兄弟，恭喜。”恭喜？顾陌心里怅然若失，也不知如何回应。他只是在想，节目播出的时候，希望娟子能看到，她应该会明白自己的心意吧。
　　“顾陌，你这样作妖很快乐，是吗？”走出演播室，林芬一个箭步冲上去质问顾陌。是的，录制过程中，林芬才发现顾陌佩戴珠宝的方式如此别出心裁。他一眼看穿顾陌的把戏，心里非常想一把把他薅下来，只是机器已经开动，他并不方便冲上去。
　　“要不拜托后期做一些技术处理吧，你难道不清楚，陈姐那边的意思吗？陈姐和平台之前确认过，你是单身。”
　　“平台是希望我单身，但更希望有话题和热度。我戴的是C牌的戒指，节目播出的时候，C牌已经宣代言了，媒体、粉丝最多只能做些似是而非的猜测。”
　　顾陌这样回答，林芬竟无言以对，便由着他放肆了。的确，二人都戴了戒指，媒体和粉丝如果怀疑起来，他们这边只要推说是品牌代言，便可以洗脱嫌疑。倒是程锦州那边……更令人怀疑。

　　果然节目预热期间，顾陌和程锦州戒指的话题已经被几次炒上热搜。节目播出的当夜，双人戒指的话题，一度占领最热词条几个小时之久。顾陌的团队随即便在媒体上发布了节目当天的官方图片，C牌很满意这波热度，顺势认领了自家的珠宝，并转发了顾陌团队的图片，即刻宣布了合作关系。
　　而那夜，顾陌更期待的是另一个人的看法。他期待娟子看到了节目，并注意到了那枚相似的戒指。“晚安。”他发送，并没有得到回复。

　　几天后，让顾陌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一个曾和他合作过的女演员朱萌，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晒出了和顾陌同款的C牌戒指。粉丝们很快分成两个阵营，攻占了这位女演员的社交平台——谩骂的，保护的，旗鼓相当，相持不下。
　　顾陌问林芬怎么处理。林芬说：“C牌的戒指虽然昂贵，并不稀奇，人家也没说是哪里来的。你要是平白无故发个声明，反而显得你做贼心虚。”
　　没等顾陌做进一步处理，陈姐便捎人来问候顾陌。得知并非真恋情，陈姐暗示林芬，可以静待几天，以观察事情发展，朱萌自己也是有些流量的，先让事情发酵几天看看，再做反应。
　　顾陌忽然明白，平台并不在意他单身与否，只在意他的单身会不会影响剧的热度，如果能推波助澜，平台甚至可以帮他造一个对象出来。

　　嗅到了商机的C牌立刻在官网首页推荐位上展示了顾陌在节目上佩戴的那枚戒指。网友们发现，这枚戒指有个浪漫的拉丁文名字，爱罗思，是希腊神话里小爱/神/的名字。几天内，“爱罗斯”在线上、线下同时被预定一空。
　　随即，有人在网上提出质疑。爱罗斯是C牌当季的新款对戒，顾陌节目当晚戴的是男款，如果朱萌是他的女友，理应秀的是个女款……显然，由于“爱罗思”款式太新，朱萌并没有调查清楚，她秀出的戒指最终被定性为来路不明，而她本人也被各路网友们痛骂为居心叵测。
　　不费吹灰之力，“大仇”得报，顾陌饶有兴趣地去参观朱萌的社交平台。让他惊奇的是，几天前还打得火热的两个阵营，而今几乎销声匿迹。除了零星的“擦枪走火”，朱萌的评论区风平浪静，偶有波澜。原来，媒体和网友一旦对你失去兴趣，甚至不愿意浪费一点儿时间去声讨一下，顾陌想。短短一周不到，目睹朱萌的社交平台经历了“极昼极夜”的变化，顾陌很是唏嘘，他很害怕这样的情形，哪一天就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末了，顾陌突然很想调皮一下，在这“一潭死水”下留下一条解气的评论或者“手滑”按个赞，最终还是忍住——他知道，他现在很贵，朱萌消费不起他的。

　　平台的综艺，因为播出效果出奇的好，又临时加了一期。明天就要录制新一期，顾陌早早地坐上了去往录制地的班机。他心情不错：最近新接的商务大多和他的心意，C牌代言虽然因为朱萌横生枝节，但品牌和平台却都借此大赚了一波流量，反而十分满意。
　　顾陌不知道，网友们并没因为事情得以澄清而对他的那枚戒指失去兴趣。顾陌只是很随意地戴了一戴“爱罗斯”？这是论坛上，剧迷和粉丝们这几天的新话题。如果不是，另一只女戒在哪里？他们最终没有发现另一只女戒的踪迹，倒是在“考古”活动中有了别的收获。
　　深夜，社交平台上开始流传一张顾陌学生时代的照片。照片上的顾陌青涩模样，约莫二十岁出头，正和一群同样年轻的面孔围坐在一起，中间的桌子上摆着一只插着蜡烛的蛋糕。过生日的正主应该是坐在照片正中的一个清秀女生。照片中，顾陌坐在紧挨着这个女生的一侧，转过身侧脸对着女生，似乎正在亲密对话——也不知是谁抓拍了这气氛感十足的一幕。
　　一通操作，追根溯源，大家发现这张照片来自于一个叫“水星纪”的微博，微博的主人应该就是照片上和顾陌肩并肩坐在一起交头接耳的清秀女孩。有人忽然提了一嘴，顾陌曾经在节目上戴过类似星星的饰物。此言一出，网友们一致认定照片上的女生必定是顾陌学生时代的女友，或许她还是“爱罗斯”女戒的拥有者。
　　顾陌的粉丝反黑组辛苦运作了一晚上，终究没有抵挡网友们的热情，天还没亮，“水星纪”的身份画像已经被好事的网友拼凑出来了。舆情在破晓时分蓄势待发。

　　又要和程锦州见面了，顾陌有些小兴奋。今天的录制要求上午就进棚，录制时间较上次充裕不少。顾陌想，或许能见缝插针和程锦州详细聊聊前些日子港城一夜的细节。或许还可以和程锦州讲讲他的娟子，他有点犹豫。
　　那边厢，清晨时分，顾陌的粉丝后援会和反黑组几乎同时迫不及待地联系到林芬，要求工作室出面澄清。
　　林芬一头雾水，“水星纪”？他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顾陌自打和这个圈子有了一点联系，都是在他的眼皮底下。再说，别看顾陌长相出众，但在情感方面，他很是“晚慧”。除了娟子，顾陌的情感履历几乎乏善可陈，在那之前，他并没有超过三个月的稳定关系。
　　今天是特别忙碌的一天，林芬决定晚一些再处理网络上的“鸡零狗碎”。他先送顾陌去节目录制地，然后在附近的商务楼和品牌方约谈一个重要的新商务。此刻，林芬满脑子都在思考和品牌方见面后的话术，至于“水星纪”的舆情，在他今天待办序列的很后面。

　　顾陌早到了一些，他本想在化妆室等程锦州。现场导演邀他先去对稿，他自然也不好拒绝。
　　半小时后，程锦州终于出现在录制大棚，顾陌亲热地迎上去，棚内忽然响起零零碎碎的掌声——没有想到连工作人员都磕起了他俩的CP，顾陌只得尴尬又礼貌地向周围的众人点点头，讪讪地笑起来。走近寒暄几句，顾陌才发现程锦州今天似乎有些心事。本想和他多聊几句探听一下，可是棚内人员众多，未及交流几句，节目就要开录。
　　中场休息，程锦州一言不发地将顾陌拉出演播室，点开手机递给顾陌。
　　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照片，顾陌定睛一看。疑惑、震惊、愤怒在顾陌的脸上一点点铺开。

　　顾陌着急地搜索回忆，他真的记不得何时有拍过这张照片。他依稀想起那次聚会，大概是哪个同学攒的饭局，稀里糊涂去了以后才发现是别人的生日会。照片上和他挨着坐的女生，是当天过生日的一个学姐，大概是林芬他们影视学院的。大致是对他有些好感，才诓他来参加聚会的。当天，他和她说了不超过五句话，没想到竟被谁悄悄拍了下来。
　　这张年代久远的照片，又是如何流传网络的？顾陌无从得知。搜肠刮肚，他仍想不起那位学姐的名字。不过她的网络id，顾陌怕是这辈子都要记得了，“水星纪”。
　　从爆出id到舆情发酵，大致经历了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顾陌再去搜索id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注销账号。但是从各大营销号搬运的照片和评论来看，昨天夜里“水星纪”的评论区恐怕是经历了几波人马的数度攻击，比起朱萌那次，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说，朱萌是自作自受，那“水星纪”真的是无妄之灾。
　　顾陌一条条地浏览着那些情绪激动的谩骂和各种恶毒的言语，他可以理解粉丝骂他麦麸骗流量，双人营业本来就是游走在灰色地带，他本有心理准备，这是他早晚必须付出的代价；但是他实在无法想象，粉丝为什么要如此恨毒一个无辜的陌生人，仅仅因为他们认定她是他的女友，做他的爱人，便要承受这些吗，他承受了粉丝的爱戴，便意味着同时失去恋爱的自由了吗？
　　如果娟子遭遇到这一切，他该怎么办？怎样才能更好地保护她，是勇敢地就此公开，还是写一篇巧妙的公关文避重就轻？幸好，现在他不用抉择。
　　“小顾，那个叫‘水星纪’的女生是不是你的朋友？”程锦州突然的一问，让顾陌瞬间一愣， “本来这是你的私事，我不该多嘴的，但如今舆论发酵到现在，再不解决怕是难以收场。”
　　顾陌点点头，“程老师，谢谢你及时告诉我。我以为前两天闹剧就结束了呢——‘水星纪’是我从前的一个学姐。”
　　“你知道了就行，抓紧时间处理，别让无辜的人受牵连。”程锦州转身要走， “这个‘水星纪’是拍《如崖》时，探你班的女生吗？”
　　“不是。”幸好不是，顾陌低声回答。
　　程锦州点点头，拍了拍顾陌肩膀，“我说看着不像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让陈然联系林芬去解决。现在先去把节目录完吧。”
　　几乎是被程锦州扶进的演播室，此刻，顾陌脑袋里嗡嗡作响——林芬对这场网络风波竟然无知无觉？还是觉得不重要，故意没有告诉他？娟子，有没有看到这些，她又会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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