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恩赐

　　“爱丽丝！”

　　少女有着一头金色的漂亮短发。

　　她面容沉静，左手抚摸了一下脖颈处，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

　　“我的天，红色的印记！她真的和恶魔一起睡了！”
　　“真是令人恶心。”
　　“如果大祭司在这里，也一定会作呕的。”

　　“十天之前，在森林里骑着法杖的人，是你吗？”
　　莱斯冷静地思考着，说实话，近来的审判案让他越来越觉得诡异。

　　当他站在审判庭里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被装在一个密封的袋子里，想要说什么，什么都说不出口。
　　如果可以的话，他或许可以在审判庭的祭司们来临之前救下这个“神谕”的少女——抛开他的私心，他也想救。
　　毕竟当初在训练场，是她救了他。

　　“莱斯大人！我们都亲眼看见过她在天空中的样子！如果不是因为现在她的腿断了，我们可能早就被她杀死了！真是可怕！女人滥用神的力量！”
　　伽耶人这么歇斯底里道。

　　人们打着火把。
　　火光映在爱丽丝的脸上，她没有辩解。

　　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我们是火的孩子。”爱丽丝看着火把中跃动的光芒。

　　“果然没错！大人！她还信奉着旧神！”

　　莱斯叹息道：“只能请你和我们走一趟了。”卫兵们将她围住，没有人靠近，或许潜意识里他们仍在害怕她。

　　“爱丽丝！”

　　爱丽丝终于听见了人群里呼喊她的声音。

　　她的哥哥被几个人拉扯着，拼命地喊道：“爱丽丝！”

　　说实话，她其实不是很能理解爱德华此刻的心情。十几年来，这个哥哥在外面沾花惹草，几乎从来没有在意过她们一家人。
　　此时此刻他这副样子是在做给谁看。

　　爱丽丝叹了一口气。

　　或许是因为她比那些孩子多看了两本书。
　　所以她知道，一切早就没有转圜的余地，潘多拉的魔盒早就打开了，就算爱德华再阻拦，就算莱斯继续从中斡旋。

　　她伸出了双手。

　　“逮捕我吧，莱斯。”
　　就像每一个清晨，他抱着她去森林里一样。

　　所有人都想知道神谕的少女长什么样子，但审判庭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去的地方。

　　“我听说神谕的少女有着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这样，一看就知道她们在哪里。”
　　人们这么说道。

　　“神会在某一个夜晚悄悄为他的少女做下标记，这样我们就能凭借标记找到神谕的少女。”
　　人们这么说道。

　　尽管审判庭并不是人人都能进去的地方，但此刻它的观众台上挤满了穿着白纱的人，快把这个小台子挤垮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了抵抗黑色的神谕少女，人们开始在衣服外面披上一层白纱。

　　“肃静！”大祭司坐在高台上，他看向台下的十个少女。

　　---
　　“你有一个孩子。一个月前，她突然浑身上下全是红疹。你的丈夫和婆婆在你的橱柜里发现了你的木偶，这是否是神谕少女的力量。”

　　“人们看到你在森林里用魔法攻击原住民，这是否是神谕少女的力量。”

　　“和你睡觉的恶魔是否向你下达了命令，和你睡觉的男人都死了。”

　　——“不对吧，大祭司。我的力量是神赐予我的。”

　　大祭司皱了皱眉，咳嗽了一声。

　　莫尔林在一旁拄着他的法杖，开口道：“神谕的少女和恶魔苟且，不正是蔑视神明的表现？大祭司不必为这些贱民苦恼。”

　　“那——审判继续。”

　　----

　　腿并没有断。
　　只是暂时不起作用了而已。爱丽丝奇迹般地在审判庭上站了起来，和其他少女不太一样，她有着金色的短发。

　　“我的天——这不是——”
　　人群里有几人惊呼道，很快他们又噤声。

　　没有人敢议论这件事，但既然是在拉丁，就必然有人记得先王的孩子。
　　这个金发的少女无疑是先王的孩子，她简直和先王后一模一样，不过好几年前，她和她的哥哥还有侍卫就去伽耶定居了，当时有不少人夸赞新王的仁慈。

　　“你无疑是神谕的少女。”大祭司站在高地，轻声道：“十年前，你就杀死了你的父亲。”

　　爱丽丝垂着眼睛。

　　“现在你又重新站了起来，听人说，你的腿已经断了很久了——你无疑就是神谕少女。一群亵渎了神明的人，所有人都让我想吐。”

　　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

　　穿着白色裙子的少女走在森林里。
　　白色是对她们的净化。

　　她们手牵着手赤脚走着，低声吟唱着奇怪的咒语，脚底踩进残枝败叶里，赤色的血渗进了泥土里。

　　莱斯手执着短剑，这是属于他的审判之剑。

　　金发的少女直到此时此刻也依旧如此夺目。

　　我想我们并非没有人性。
　　莱斯在心中暗暗想着。
　　新教与旧教的冲突，为了避免战争，总要选择一些方式来转移，更何况还有太多外来者和本地人的矛盾。

　　他无法解释婴儿的死亡、无法解释魔法的存在、无法解释男人们的暴毙。

　　——不，其实他可以解释她的腿。
　　当初离开拉丁，为了让那些人降低对她的疑心，让他们认为她已经变成一个废弃的公主，而不是一个仍有威胁性的王女，她让他把她的双腿错了位。

　　或许也有人能像他解释爱丽丝的事情一样，解释清楚婴儿的疾病、魔法的存在、男人们的暴毙。

　　莱斯走到爱丽丝的身边，他迟疑片刻，终于开口。

　　“我可以……”
　　带你离开？

　　“你可以吗？”
　　爱丽丝问道。

　　莱斯沉默不语。

　　---

　　“看到那个悬崖了吗？”

　　卫兵朝着这群少女说。

　　爱丽丝看着他们，突然开口道：“别再靠近一步。你们想被诅咒吗？”

　　“可能是想和那些男的一样暴毙吧。”另一个少女应和道。

　　莱斯背对着她们，转过身，手执短剑。

　　“只要你们的死亡。我会保护你们赴死。”

　　真是诡异的说法，莱斯心想。

　　穿着白色裙子的少女们手拉着手，□□的脚板踏到了冰冷的岩石上。

　　她们沉默地前行着，直到抵达海边的悬崖上，朝着悬崖下翻涌的浪花呐喊着——

　　潮水吞没了她们的声音，就如同时代的洪流一样。

　　“我真的很想和你们一起，在新的世界再见。”

　　“一定会的。”

　　她们手拉着手。

　　就如同即将飞向高空的鸟儿一样，自由地跃入了大海。

　　----

　　莱斯正在写回忆录。

　　他七十岁这一年，终于为神谕的少女们正名了。

　　“或许真的有那么一个世界，那是一个神谕的少女们被人喜爱的世界。
　　那里有魔法、有理想、有真正的理性。

　　在‘神谕的少女’早已被否定的当下，我想，我们应该为这群孩子重新取一个名字。

　　在远古时代，曾经有一位母神，那也是我们的起源‘神’的来历。

　　我想用起源的名字来称呼她们。

　　我想称呼她们为‘林恩’。”

　　落笔。

　　莱斯将回忆录寄去了报社，离开了小屋，走进了森林里。

　　他沿着这条熟悉的路，佝偻着背，慢慢地走到了悬崖上。

　　“老头，怎么又来了。”

　　驻守此地的卫兵看到他，无奈地给他打开了锁链。
　　“只能看十分钟啊！”

　　莱斯走到了悬崖边，取出了他腹中的理性之剑。

　　“爱丽丝……谢谢你把这把剑赐给我。
　　我想，我可能……”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将剑刃刺进了腹中，像垂死的老鹰，一头栽进了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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