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篷风

作者:午山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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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6 章


      泛舟湖上宁静闲暇,众人享受着当下的时光,看着秋风吹过柳条抚上残荷,便是不言语,心中已然有着万般感触。

      朝堂之上却与这湖中宁静截然相反,永平帝怒目圆瞪的站起身来,指着跪在大殿上的肖煜二皇子。

      “南省屯兵之举意欲何为?!”

      肖煜颤抖不已,额角上的汗水滴在了墨玉的方砖上,他的目光冰冷却未见多少惶恐,反倒是一旁的二皇子,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的外公。

      事到如今,他不管怎么和父皇,和文武百官解释自己并不知情也无用,在世人看来肖家便是与他一体,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些年肖家得了些钱财,回回都会给他送去,若是没有肖家,也便没有如今的自己。

      肖煜总觉得这事儿有蹊跷,他并未下达任何命令,甚至还让自己的子孙收拾好尾巴,将那些兵和船都藏起来,怎么会突然率大军攻打京城?!

      “启禀陛下,此事定有蹊跷,臣并不知晓此事。”说着他抬起头看向永平帝,目光中带着几分慌乱,可并不算多,人也倒是冷静。

      “不知晓?你肖家的大旗都快竖在朕的宫中了,你却说你不知晓?!”

      永平帝气的在皇位前来回踱步,满脸的怒火,恨不能将眼前欺骗他的人碎尸万段。

      “那些人虽是肖家子孙,却也多年都不曾联络过,如今已是年迈,京城中的亲眷都顾不过来,诸多不认得的,更别提八竿子打不着的旁支晚辈,臣冤枉啊,求陛下开恩。”

      “求陛下开恩。”

      “求陛下明鉴。”

      群臣纷纷跪地为肖煜求情,这番话倒也说得合情合理,永平帝脸上的怒色淡了几分,看向一旁的二皇子,“你也不知?”

      二皇子脸色煞白,“回父皇,儿臣乃是当朝皇子,何故要与那外贼联手打自家的江山,儿臣若早知此事,定会禀明父皇,带人将那些贼子斩杀!”

      永平帝站在高处,低头死死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无人知晓他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时朝堂上众人大气不敢出,所有人都惶恐不安。

      “既然如此,那你就回去闭门思过几日吧,作为皇子却不知晓自家母家的情况,任外贼来犯实属无能!”

      “儿臣领旨!”

      二皇子这边罚了一个闭门思过,这让朝堂上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也明白这件事儿永安帝终究还是信了肖煜的话。

      接着永平帝的目光落在了肖煜的身上,“肖煜,治家不严,纵族人私屯兵马,建造军船,致使其谋逆造反,革去肖煜的内阁大学士,打入天牢择日腰斩示众,其肖氏全族,男丁全部斩首,其余人发配一犁,其后代子孙永不入仕!”

      “陛下,求陛下开恩!”老臣们纷纷跪地不起,继续求着永平帝收回圣旨。

      而跪在最前面的肖煜整个人都懵了,他没想到永平帝竟然如此决绝,丝毫不给他们回旋的余地。

      他本以为最狠也不过是罢官免职,却不想竟然是灭族。

      他赤红着双眼抬起头,直视龙目,哪里还有刚才跪地辩解时的卑躬屈膝,这一刻一永平帝对上他的眸子,心头猛然一慌,心下暗道自己刚才的决策没有问题,这肖煜留不得,这人虎目鹰窥显然野心不小。

      这人断不可再留,以免夜长梦多,“你竟还不服?倒也不必另选时日,后日午时午门外执行腰斩之刑!”

      “父皇!外祖父定然是无辜的,都是那些小人所为,求父皇看在母妃的情面上,网开一面。”

      “你母妃?你不说朕倒是忘了,戕害嫔妃、残杀皇嗣,教子无方亦非良善之辈,即刻降为婕妤。”

      这话一出,让那些想要求情的人,也全都闭上了嘴,往常便是肖氏犯了人命官司,也不曾见陛下这样震怒过,更为见过他对肖氏下如此狠手。

      便是训斥惩戒,只要淑妃出来撒娇哭两声,过不了几日肖氏也能再度站起来,但这次百官们看得出来,陛下切切实实动了杀心,肖氏一族便是此次能逃过一死,也难东山再起。

      二皇子也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会让母妃也跟着降了位份,他跪在地上整个人都是懵的,一旁的肖煜别人拖下去,临走前看向二皇子。

      “莫要再求情,顾好自己!”

      冯樱等人从船上欢欢喜喜的下来,都已经是未时了,一下船就有小丫鬟跑过来,和王夫人耳语几句,只见王夫人的脸色骤然变了。

      她转头看向一旁的冯樱,见人神色淡然明显还不晓得宫中的事儿。

      趁着身后其他夫人们还有下船走近,她赶忙笑着说道:“今日宫中倒是热闹,敬妃日后便是这宫中仅次于皇后娘娘的唯一存在,只怕这前朝生了大事吧。”

      刚才她们主仆在一起说话,冯樱自然是看到了,闻言也之是怔愣一瞬,便反应过来什么,她浅浅一笑,“这宫中素来是不缺美人,今日有敬妃,明日说不准就有容妃、端妃、湘妃,长姐素来喜欢静,外面的人进进出出她皆不留心。”

      说完她玩笑似的说道:“咱们这宫外的人帮不上,不如就学学那捕鱼的老翁,只管安静的坐在那船上看着,等着鸬鹚挣累了,也便到了咱们该收鱼的时候,咱们只管看热闹就是。”

      众人熙熙攘攘的上了自家的马车,各自回了府,这一日虽说是游玩,可冯樱仍觉得有些疲累。

      回到府中懒洋洋的坐在堂屋里,杜管家捧着账册进来,“县主,这是昆宁县呈上来的账册,今日刚将各项税赋全部交齐,数目我也都对过,没有错漏之处,您过目。”

      冯樱接过来账册慢慢的看着,不管是各村的粮税还是县里各处的商税杂税,都记录的十分清晰,如今她是昆宁县主,除了每月都能每年都能领到朝廷的俸禄,这昆宁县所有的苛捐杂税都归她。

      看完手里的账册,冯樱也对这昆宁县有了一个认识,当真是个富庶之地,论起来这点,永安帝的确对她不薄。

      合上账册,“杜叔,让人去昆宁县置办一处宅院,若有良田也可以收些,铺子也可以收,既然那县如今是我的,自然还是让人去置办些产业的好,那日心情好去走走看看,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杜叔闻言也点点赞同,“那我这就去着人帮着办,但到底都是外人,不如让大壮跟着走一趟?”

      “也好,那和张婶他们说一声,外出这段时间,大壮的月钱再加一贯,索性将那些粮食也都不用运过来,直接卖掉吧,咱们府上这每年朝廷发放的禄米都吃不完,就别留那么多粮食在府上,万一放不好坏了也快可惜的。”

      “好,我这就去办。”

      县主府这会儿热热闹闹的开始置办产业,而三皇子府中气氛尤为凝重,王夫人坐在一旁脸色也有些担忧。

      “那丫头瞧着,倒也不像是村里走出来的姑娘,我试着去套话,却什么都没有套出来,或许她什么都不晓得,你也说了,霍彦青素来是个话少冷脸的,未见得这样的事情会和一个小丫头说。”

      三皇子转动着手里的茶杯,“可若她什么都不知晓,那前面两次的事儿也过于巧合了,当日霍彦青可是在考场里,若没有她的助力,李明霖的事儿未必这样顺利。”

      说完他眸子微微一眯,“再者,这两次派出去的人,也只回来这两个,可这两人却恰好都让一个丫头救了,这若还说她什么都不晓得,这事儿难以说通。”

      “可如今这事儿咱们也只能装聋作哑,你舅舅的意思也是如此,陛下只要不发话,这事不管闹得多大你都且莫出声。”

      三皇子嗤笑一声,“如今情形,只怕朝中的人也都晓得,这事儿我有参与,肖氏的人应该也瞧明白了。”

      “那又如何?再有两日,肖氏所有的男丁都难逃一死,肖煜更是被处以极刑,百年肖家一朝轰然倒塌,着实让人唏嘘。”

      “可二弟还在,这些年父皇是多疼二弟你们也都看到了,如今肖氏犯下谋逆大罪,而二弟不过只是闭门思过,大哥那边还未有个结果,也在府中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放出来,也不过是父皇一句话的事儿。”

      “只要肖家倒下去,他们两人哪里比得过你呢,这些日子里外祖父也都在敲打王家那几个旁支,更合两户直接断了亲戚的关系,免得让那些不安分的人闹出来是非。”

      “外祖父和舅舅都费心了,只是这些件事儿还得劳烦舅舅帮着去查查,我总感觉起义的人和肖家没有什么联系,不若肖家怎么会一边起兵造反,一边毫无防备的将全族陷入危险之中。”

      “好,这事儿我会让你舅舅去查。”

      另一边,冯樱猜测到淑妃应该是出了什么事儿,或许和肖氏也有些关系,可万万没想到,让人出去打听一圈,竟然得到肖氏被查抄,甚至男丁全部处死的消息。

      冯樱震惊的一时张着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可又觉得不太对劲儿,百年的肖家难道就这样说倒就倒了?

      心里敲着鼓,下午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反倒是闷出来一身汗,索性起来写了一会儿话本,天将黑的时候,霍彦青终于下值回来,冯樱满心的好奇,一路跟着他去了房间里。

      他绕道屏风后面更衣,冯樱在屏风的另一面,“肖家当真完了?”

      屏风后,霍彦青脱下官服搭在屏风顶上,“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肖家是二皇子的后盾,若是没了二皇子和大皇子又有什么两样,淑妃……不对,如今是肖婕妤了,他们母子又怎么会看着父兄一家落得这个下场。”

      在早朝结束之后,肖婕妤得知了前朝的消息,就开始替父兄等人走动,只可惜她如今身在后宫,肖家人都在牢中,行动起来多少有些不便。

      却也没有阻止她的脚步,似乎还真让她找到了些缝隙。

      冯樱站在屏风后,心下好奇霍彦青怎么什么都不晓得,“你不会在肖婕妤那边也安插了人吧?”

      不然他会对肖婕妤的动作如此了解?

      “是敬妃在肖婕妤那边有人,除了我,或许最不想看到肖氏起死回生的人就属她了。”

      说话的功夫,人已经换好了衣衫走出来,冯樱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他的身后,“那接下来怎么办?就这样看着肖婕妤到处联络关系,将人再给救出来?”

      两人来到桌边,晚饭都已经备好,其余的人也都退了出去,堂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刚好方便他们说话。

      “这事儿倒也不急,暂且看看这皇家到底还有没有血脉亲情。”

      冯樱闻言突然笑了,“今日我还劝旁人做个渔翁,如今自己反倒是急了,也罢我只等着瞧瞧吧。”

      两人吃着饭,冯樱突然有想起来另一件事儿,“今日王夫人总是想从我这里套话,那话里话外都在打听你,如今你这般不计后果的行事,只怕三皇子也都看在了眼中,当下陛下健在倒也好说,可日后这天下只怕还得是他,你就不怕他心中生出疑心猜忌吗?”

      霍彦青闻言笑了,“若他当真生出此心,娘子可愿意养我?”

      一句“娘子”惹得冯樱脸色绯红一片,“谁是你娘子啊,都还没成亲呢,让人听着像什么样子?”

      她话里嫌弃的不行,可嘴角却控制不住的翘了起来,霍彦青看着她这副娇羞又窃喜的样子,心头一阵柔软,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人生并非只有一条路,这仕途的味道我已然尝过,也不过如此,倒不如多些时间体验更多的新鲜事物。”

      “你这话倒是让我想起来,今日在船上……”冯樱和他讲述着今日穿上的感悟,两人一边吃一边聊天,好似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松的说说话。

      好像从如今之后,一切都变得匆匆忙忙。

      一夜无话第二天还未放亮,冯樱尚在睡梦中,隐约听到院子里有些动静,似是有人跑动,似是有人在说话。

      迷迷糊糊人睁开了眼睛,望着床对面的窗户,窗纸隐隐透着亮,显然这个时辰天还没有大亮。

      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阖上眸子竖起耳朵听听,院子里还真是有人在说话,她倏然睁开了眼睛,披上衣服出了房门。

      院子里的护卫都围在房舍周围,杜叔也一脸紧张的站在冯樱门前挡着。

      “这是怎么了?”

      院子里沉着紧张紧绷的气息,不由得让人也绷紧了心弦,她虽不晓得怎么回事儿,可也跟着紧张。

      “京城里出事了,半夜好像有人攻城,打更的说听到了刀剑碰撞的动静,小张守门也听到有人跑动叫喊的声音。”

      这边正说着,霍彦青已经身着官服站在一旁,听杜叔说完之后,他神色仍旧淡然安静。

      “没事儿,那些人不会闯进府。”说着他看看泛着鱼肚白的天空,“天亮了,那些人也就消停了,这两日街面上或许会乱一些,大家尽量少出门,我先去上值了。”

      “大人,今日不如就晚些去吧?”

      张叔和杜叔都十分紧张,京城里这段时间就乱,甚至听说南边起了反贼,这会儿路上都不见人,他们着实有些担心。

      “无妨,有无痕跟着,不会有事儿。”

      正说着,就听到大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那是穿着铠甲之人跑过的动静,莫名让人心头一紧。

      冯樱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今日还是别去了吧。”

      对上她满是紧张和忐忑的目光,霍彦青动了动唇角,最后手腕挣了挣从她的手中拽走,迎着她不安的目光,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也好,那今日便告假一日。”

      听到他这话,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霍彦青看着院子里的侍卫紧张的背影说道:“大家也都散了吧,外面想来应该是府衙的官兵,便是有贼人,这会儿也不敢随意闯入县主府。”

      如今这里是县主府,曾经那可是长公主府,坐落在离着皇城最近的街道上,除非是反贼打到了门口前,这里才会被抢掠,若是一般的贼人,哪里还会有胆子闯入如今的县主府。

      果然外面只有士兵跑动的声音,并没有兵戎相见的动静。

      晓得冯樱今日怕是心里担忧,索性这两日宫里都在为肖家和二皇子的事儿折腾,再无旁的事儿需要去处理,霍彦青也就躲闲一日。

      “今日天瞧着不错,不如咱们去后院那个池子里钓会鱼?”

      用过早饭,冯樱仍旧担心外面的事儿,时不时的张望着,霍彦青无奈只好想些事情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

      “在家里钓啊,要是外面不乱,咱们去那湖中也不错,可惜了。”

      她虽是这样说,可还是让人安排了东西,两人坐在水榭垂钓,倒也不为了吃鱼,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找点事儿做。

      坐在廊下霍彦青望着水榭里的水波,“如今城外的确是乱了,今日之前肖家军都还算是乖顺,今日之后这京城外恐生事端,一会儿让无痕跑一趟,和客栈的人说一声,都先去村子里待几日。”

      “昨晚真是肖家派人劫狱的?”

      也是在一个辰时之前,冯樱等人才打听到消息,后半夜有人劫狱救出了牢中肖氏一族。

      “应该不是肖家,这个时候劫狱无异于将二皇子推到绝路,对于肖氏而言,只要二皇子和肖婕妤尚在宫中,未被废黜他们就有希望,男丁斩首还有幼子,只要二皇子登基,肖家仍旧可以死灰复燃。”

      冯樱神色里带着几分了然,她看看身边的人,顺着他说的话细想下去,“所以这是有人想要扳倒二皇子,看似是在救肖家,其实是在拉二皇子下水?”

      话音落下她猛然反应了过来,“是三皇子的手笔?!”

      “自古就有一句话‘皇家自古无亲情,唯有至上权与利’,看来三皇子瞧着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却也难逃皇家血脉的冰冷。”

      看着他眼中的失望和释然,冯樱抿了抿唇,笑着说道:“我在昆宁县置了宅子,让大壮去买地,买铺面,那里也算是富庶之地,想来百姓们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他闻言突然笑了起来,“巧了,我在新化县也置了宅院和铺面。”说完他看向冯樱,犹豫忖度着说道:“冯叔之前的铺子我给买了下来,日后那处你若是还想开杂货铺,可以继续。”

      冯樱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逐渐消失,她低下头看看手里握着的鱼竿,“也好,到底那也是他的心血。”

      “你呢,想回去看看吗?”

      “物是人非还有什么好看的,这日子不就得往前看嘛,我若是活在过去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说完她看向霍彦青,“你想回去吗?”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想,想去看看他们,和他们说说话,不过……”说着他又像是释怀一般,和冯樱说着将来,“咱们可以把他们的坟茔迁到昆宁,日后清明过年都方便上坟。”

      冯樱闻言心中有些愧疚,她只想着自己了,竟然忘了上坟扫墓的事儿,如今听霍彦青这样一说,赞同的点点头,“还是你考虑的更为周全。”

      “那铺子还是开成杂货铺吧,或许爹还会想念那里,想去瞧瞧也未可知。”

      她忍不住红了眼圈,“谢谢你。”

      “你和我说这话,未免太见外了,冯叔日后可是我岳父,自然也该为他安排妥当。”

      一句话,又将冯樱说的羞红了脸,刚才心里生出来的悲伤也都随着风吹散。

      “肖家的兵马会打过来吗?”

      “朝廷都已经有了防范,这次肖煜逃出城,只怕城外并无人接应。”

      此刻肖煜花甲之年骑在马背上,双目赤红不得不跑,身后追兵和赐死圣旨,如今得了一线生机,他也不忍让儿孙跟着自己一起死。

      “父亲,咱们就这样走了,二皇子岂不是要……”

      “如今咱们已然顾不得他了,他到底是陛下的儿子,狗皇帝总不能用他儿子的性命,来威胁咱们,他若是敢杀了二皇子,这大晋的江山也该换人来坐一坐。”

      肖阳生性比起肖煜更为胆小,之前听到要砍头都已经吓尿一次,如今终于逃出生天,此刻便是让他回去都不可能。

      在听到父亲说江山易主的话,他心头猛跳起来,对于自己的外孙便也没有多少不舍。

      一行人马不停蹄披星戴月的朝着西南赶去,跑到半路肖煜突然勒停了马,“不对,这事儿不对!”

      身后肖家的人也都停了下来,“家主,有何不对之处?”

      “救咱们出来的人不是二皇子的人。”

      “什么?”众人皆是一怔,有几个反应快的瞬间明白过来,“是有人想要陷害二皇子。”

      “是三皇子!”

      如今大皇子已经式微,即便是陛下没有下旨圈禁惩处,可已然失了帝心,身后又没有母家的助力,自然不构成二皇子的威胁,同样的便是二皇子出事儿,也轮到大皇子。

      那么既得利益者便是幕后之人,肖煜铁青着一张脸,抿紧唇思索着接下来的路,“既然三皇子敢为了陷害二皇子放咱们出来,那必是留有后手,在诸位皇子都不成器的时候,他若是将咱们肖家一网打尽,岂不是奠定了他的太子之位。”

      暗夜中,山风吹过,寂静的官道上唯有马儿打响鼻的声音,下玄月遥挂天边,思索了一会儿,肖煜立马大声的喊道:“不可再往前走,鹰嘴关定然设有埋伏,那是去往西南的必经之路。”

      “父亲,那咱们现在要去哪?”肖阳着急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北边有追兵,鹰嘴关在南边,也是去往西南的必经之路,如今往东跑还有一支队伍守城,那是陛下的心腹,也是距离京城最近的军队,只有往西一条路。”

      “废物,你都能想到的事儿,三皇子和陛下自然也都能想到。”

      肖煜目光锐利的抬头看向天空,漫天星斗闪烁着奇异的蓝色光芒,宁静且神秘。

      “咱们往东走,都以为东边驻扎着陛下的军队,咱们就不敢过去,可咱们就偏过去,老夫若是没有记错,东边莽山后面便是海,从海上坐船咱们一路南下。”

      暗夜中,只闻一阵马蹄声远去,半个时辰之后,一队穿着铠甲的士兵,一路朝着西南鹰嘴关方向狂奔而去。

      冯樱在府中提心吊胆等了四五日,京城里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像肖氏的事儿从未发生似的。

      待到第六日她着实有些坐不住,便去书肆和杂货店转了一圈。

      刘掌柜看着她过来,脸上显然有些意外,“东家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在府中待了几日着实闷得慌,这不趁着还没打起来,出门溜达一下,等着肖家搬来了救兵,说不准还能不能再出门。”

      刘掌柜给她倒了一杯茶,“您是真敢说啊,如今这京城不说是风声鹤唳,可也差不多了,在天子脚下刑部之内丢了叛国逆贼,想来陛下最近这火气消不了,肖煜不愧是两朝的阁老,逃出去这么多日,都不曾被捉回来。”

       “一路往南追总是能赶到的,不过陛下怎么也不晓得在南边的关口设卡,岂不是更容易些。”

      刘掌柜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咱们这不当官儿的都晓得的事儿,陛下怎么可能想不到,怕只怕肖氏那些人没往南走。”

      冯樱想了一下,“那若是不往南走的确不太好捉,天大地大的就那么几个人,说不准钻到哪里去了。”

      “肖家的根基在南边,这一趟非去不可,但未必一定要走南边的官道,据我所知,往西走可以顺着运河直达西南,往东走翻过莽山便是海,那还上多是大船,搭上一艘从海上直达南海,估计用不了五六日的功夫,比西面的运河还要快些呢。”

      “刘掌柜当真是哪里都去过,什么都晓得,等世道安稳下来,我也要去走走看看,不能只守着京城这一亩三分地儿。”

      说起来四下走走,刘掌柜的眼睛都亮了,“是该多去走走的,出门去看看才晓得这世界大得很呢,出门走走也就明白,如今这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反而再回来的时候心里更为舒坦。“

      这感觉冯樱晓得,这一路走来虽说去的地方不多,可这算是看了些风土人情,富贵繁华看过也试过了,如今想想当真是曾经在新华县的日子最为舒坦。

      “刘掌柜日后可有兴趣去昆宁走走?我在那边置了产业,想着过些时候去昆宁住一段时间。”

      “那是个好地方,年轻的时候去过一次,这也得有十多年不曾再去过了,若是东家要去小住,等着我得了空便去投奔东家。”

      这话冯樱也明白什么意思,刘掌柜的母亲如今需要人,他是一步也离不开,所以这事儿便是心里想去,也只能往后退,如今万事都得以照顾老母为主。

      出来转了一圈,冯樱心情舒畅不少,也在书肆打听了不少前两日朝中发生的事儿,关键是二皇子如今也不在京城,这让她感到有些意外。

      之前听说劫狱的时候,并没有听到有关二皇子的消息,如今得知哪日只是二皇子也消失不见,心里又觉得也对,对外劫狱的是二皇子,他若是留在京城,岂不是要让陛下拿住,本就是有口难辨,倒不如躲出去,等着外祖一家成事之后再回来。

      肖家的事儿她帮不上什么忙,如今听晓得前后因果她也不再费心多思,回到府中一进门就看到无痕站在院子里。

      “这个时辰你怎么在这里啊?”他向来都是跟在霍彦青身边,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这也是当日冯樱给他的命令、

      “大人已经回府。”

      “这个时辰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今日衙署中有什么事儿?”冯樱一边风风火火往屋里走着,一边询问着无痕。

      “衙署无事,只是下午的时候有人给主子送来一封信,看过信主子便急匆匆的回府。”

      听到这话,冯樱心底有些慌乱不安,想必是出了什么事,进来肖氏不再京城,肖婕妤也被打进冷宫,事情看似都结束了,可到底是让肖氏一族潜逃外出,难免会生出旁的枝节。

      一进门,冯樱就看到霍彦青坐在堂屋中,就连身上的官服都没有换,这个人的周身萦绕着肃穆和焦躁的神色。

      这府邸前院的堂屋,不说专门待客,那也差不多,房间要比后院的堂屋大出很多,有时候冯樱一个人待在堂屋里,都觉得过于冷清了。

      可今日霍彦青自己坐在这里,却使得整个堂屋异常的严肃低沉,“这是怎么了?今日是有什么事吗,这样早就回来了。”

      霍彦青坐在堂屋八仙桌边,抬眸看着站在面前的姑娘。

      冯樱从他的眸子里看到了小心翼翼和试探,这人鲜少如此外露自己的情绪,能让他表露出这般神情显然此事不小。

      “怎么了?”冯樱心里越发着急,一时都有些无心坐下,立在他面前未动。

      霍彦青犹豫了好一会儿,唇动了动似是准备着措辞一般,“你先坐下来。”

      他这副样子,冯樱越发紧张,“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她说着坐在了他的身边。

      瞧着人坐好了,霍彦青这才开口,“还记得之前我一直在调查冯叔的消息吗?”

      提到父亲的事儿,冯樱动作一顿,脸上的神色不由得也浓重起来,这心里早已经接受了她爹离世的事实,可总是会怀有一点期待,只是她不敢去想,怕自己执着于此难以过好当下。

      如今这人如此严肃的提起这件事儿,冯樱一颗心都砰砰的狂跳着,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下意识的抓紧了手里的帕子。

      “记得,难道有了我爹的消息?”

      一眨眼的功夫,都快两年了,她都已经接受了那个让她痛彻心扉的事实,如今……

      霍彦青握住她颤抖的手,用力将她的手指掰开,看着掌心里险些被她掐破的痕迹,霍彦青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的确是有消息了,冯叔没死,不仅没有死,甚至还在赶往追杀肖煜的队伍里。”

      不知道怎么的,看着他平淡的眉眼,冯樱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做梦,她爹素来是个怕事儿的,与人相处都不曾红过脸,就怕得罪人惹出是非来。

      这无缘无故的,怎么可能去追肖煜啊,关键是他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刚才的激动和紧张过后,这会儿她逐渐冷静了下来,不便就开始怀疑,霍彦青得到消息的准确性。

      “这是说来话长,其实在刚到京城的时候,我就收到了冯叔未死消息,当时我心中也满是疑惑,总觉得他们可能寻错了人,故而又遣人再去探,这次去的人直接找到了冯叔,还让他回了一封信。”

      话音落下,冯樱从袖袋里拿出来一封拆开的信,冯樱慌忙接过去,拿出来信纸展开,都不需要多看一眼信中的内容,单着一笔字就让她瞬间红了眼眶,泪水夺眶而出。

      她想要看清楚那信纸上的字,可不断涌出的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怎么擦都擦不完,一着急她嗓门也大了几分,“他为什么啊,他这信上说了什么,他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为什么?!”

      霍彦青拿起来帕子给她擦了擦脸,也不强迫她继续看信了,直言道:“冯叔那日遇到水匪,受了重伤,刚好被我派去调查肖氏的人遇到,便被救起,当时情况紧急,冯叔失去了一条手臂,人昏了过去,当时事情有些急,那些人需要尽快赶到南边,却也不能丢下重伤的冯叔,这才将人一路带走,冯叔彻底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南省,也是出事后一个月后。”

      冯樱握着手里的信,泣不成声的看着眼前的人,她做梦都不敢想,她爹还活着,“那他现在如何了?”

      倒也不怪她关心则乱,此刻全然忘记刚才霍彦青所说,冯进财随着队伍去追赶肖煜的事儿,既然都能去追人了,想来身子应该是没有大碍的。

      “冯叔身子无碍,我也遣人送信,想法子将人带回京城,若是顺利的话,估计半个月的功夫,冯叔就能进城。”

      这一晚冯樱哭了一夜,开心、激动、委屈、担忧、对父亲失去手臂的心疼,种种情绪都让她无法平静下来,当初她内心有多么无法接受父亲的离世,此刻她的心里就有多么委屈和开心。

      这冰火两重天的心情,一会儿悲一会儿喜,搅得她难以安眠。

      夜里她坐在窗口边的榻上,秉烛夜读那封信,眼睛红肿的厉害,满脸的委屈,“既然活着即便是回不来,也不晓得让人给我送封信吗?”

      抱怨归抱怨,冯樱看着那封信,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开心的泪水顺着眼角滑下,没入翘起的嘴角,咸涩的味道不再有苦味。

      等待的日子总是这样难熬,自从知道父亲还活着,冯樱一边开心,一边心里焦躁,每日都心神不安的在府中溜达。

      “杜叔给我备车,我要去一趟白云观。”

      这两日只顾着激动了,都忘记和董明说一声,这日她突然想起来,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赶过去。

      这两日她着急烦躁的样子,也看在杜叔的眼里,如今瞧着她喜笑颜开的准备出门,杜管家自然不会阻拦。

      “不如喊谢文跟着吧,今日他没去书肆,在府上呢。”

      冯樱迟疑了一下,“不用,我自己过去就行,对了叮嘱小桃儿,让她帮我按照桌子上的尺寸裁好了布料,明天开始我要亲手做两身衣裳。”

      往常县主府中的衣服,不管是给他们这些干活的,还是给主子们裁衣,都是找绣楼中的绣娘裁剪,这还是冯樱入京以来,第一次做针线活。

      杜管家本来想要提醒她,让她找绣娘过来做活儿,但对上她喜悦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好,县主放心,我一会儿就去和她说。”

      董明是净缘道人的事儿,也只有敬妃和冯樱还有霍彦青知道,便是曾经和董明最为亲近的谢文,冯樱他们都不曾和他说过这事儿。

      事情尚未完成,这里面存在了太多的变数,他们不得不谨慎些,所以去往白云观她便不打算带着旁人一起。

      马车一路来到了白云观的山下,马车正打算拐入通往白云观的小路,就被几个士兵给拦了下来。

      “观内近日不对外开门,没有命令谁也不许上山。”

      车夫逼迫停了下来,冯樱掀开马车的车帘朝外看去,就见三个穿着铠甲的人,手持长矛对着她的马车。

      “你们是什么人?谁派你们守在这里的?”

      在京城里待了一年的时间,别的或许冯樱不太熟,这宫规和这一身贵族的气度,反而被她拿捏的死死的。

      这会儿她从马车里一走出来,对面站着的三个士兵愣了一下,收起来手里的长矛,态度显然比刚才恭敬很多。

      “我们都是御林军,自然是听从陛下的旨意做事。”

      “既然是如此,那我也不为难你们,去一人和国师说一声,就说昆宁县主有要事求见。”

      “这……”

      三人有些为难的互相对视一眼,冯樱冷下脸来,“难不成你们还想因为这样的小事儿,让我入宫去向陛下请旨吗?!”

      这话一出,三人赶忙摇头,其中一人火速朝着山上道观跑去,冯樱也懒得坐在马车里,这秋日山上的风景谈不上多好,可这空气清新天高云淡的,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晚开的雏菊此刻尚未败落,在这里干等着也是无趣,索性提着裙子去路旁,挑着刚刚绽放的花采了起来。

      等了有小半炷香的功夫,冯樱捧着花,坐在车辕上都快要睡着了,前去报信儿的侍卫这才回来。

      “国师说,请县主入观。”

      “瞧瞧,早就和你们说了国师定然会见我,你们还非不信,方才直接放行岂不是省了咱们得功夫。”

      马车再次从山坡上启程,没一会儿就到了白云观的大门前,冯樱一下车就看到董明一身白色道袍,仙气飘飘的立在大门外,手里捧着拂尘,一副不食人家烟火的样子。

      “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冯樱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容貌,“我若是再不来瞧瞧,只怕国师什么时候修成正果在此飞仙,我都要被蒙在鼓中。”

      “得了,早就知道你会因此心里有气,进来说话吧。”

      说完董明转身往道观里进,可冯樱却察觉到一道冰冷怨怼的目光投过来,她本能的捉到了那目光,对上那人的容貌,冯樱一愣,心里有些疑惑起来。

      这人她并不认识啊,之前也未见董明身边有这样一位道姑,她可不曾的罪过谁,这人干嘛瞪她啊?

      虽说这里是董明的地界,可周围的人都是陛下那边安排的,很多话冯樱不好在这里直接问出口。

      她也未将此人放在心上,快步追上董明的脚步,她狡黠的看着他,“国师今日可有算到我因何而来?”

      自从冯进财“去世”之后,冯樱鲜少露出这般小女儿的神态来,反倒是让董明想起来在县城里的日子,她总是这样明艳活泼。

      董明看着她这副样子,眉眼里也染上了笑意,“喜事。”

      冯樱闻言嘿嘿的笑了起来,“不愧是国师大人,这都能算到,进来我府上的确发生了一桩喜事,一会儿我再和国师细细说来。”

      董明满眼慈爱的看着她,“走,去我书房坐一会儿。”

      两人这边刚落座,小童就端着茶水送上来,一直跟在董明身边的人也大大方方坐在方桌端,冯樱讶然的看着她。

      “你先出去吧,这里不需要有人伺候。”

      说完,她转头看向董明,“国师大人,我今日有事儿和你说呢。”她撒娇似的冲着董明笑了笑。

      看得出来她今日的确十分开心,便是当日霍彦青陪着她玩榜下捉婿,都不见她这样开心,董明心里有些好奇,这事儿什么喜事儿,能让这丫头露出这激动欢脱的样子。

      “知道了。”他捏着茶壶给冯樱倒了一杯茶,并未看身边坐着的道姑,“你也出去吧。”

      那道姑一脸不敢置信,甚至带着不悦和委屈的神色,“你们之间能有什么话,是哀……弟子也不能听的?”

      董明闻言无奈的叹息一声,转头看向那道姑,“为师的话你也不听了吗?若是做不到,您还是早些下山的好。”

      听到他又要驱赶她,那道姑满心怒火也只能压下去,起身恭敬的冲着董明行礼,“弟子知错,弟子这就退下。”

      她这辈子都没有受过这样的气,如今受了气敢怒不敢言,一时委屈的红了眼圈,可仍旧乖巧的退出了书房。

      知道房门“咚——”的一声关合上,董明才抬起头看向那扇房门。

      “董……”
      “嘘……别说话,跟我来。”

      冯樱刚要张口,董明赶忙捂住了她的嘴,冲着一旁的博古架指了指,冯樱脸上的神色也不由得紧张起来,点点头,随着她站起身,眼看着他扭动机关,占据半面墙的博古架从中间裂开,一分为二朝着两边分离,一个不算大的内室在她眼前露出。

      冯樱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的跟在董明身后进到暗室中,里面灯火通明,显然时常有人入内搭理,冯樱走进去才发现,这里面不光有书桌和书架,甚至还有一架小小的床。

      等着暗室的门关上,董明才松了一口气似的,毫无形象的歪到在那床上。

      “这到底是怎么了?刚才那个人又是谁?”从上山开始,冯樱就满心的疑问,这会儿是再也忍不住了。

      “唉,开别说了,你是不知道我近来过得是什么日子,你敢信就这样一个月的时间,我看书学的道法和测算之术,都快赶上但年我初拜师之际。”

      看着他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冯樱心里越发着急起来,“还有山下的那些兵,陛下为什么御林军看着你啊?”

      “哪里是看着我啊,那是派御林军护着太后娘娘的。”说完,董明像是终于找到了人可以吐槽,他像个懒汉似的歪在床上,头发散乱他也不在意,明明是同一个人,此刻和刚才在大门外的气度完全是两个人,哪里还有半点仙气可言。

      “太后娘娘非要跟着我在道观修行,要不就让我入宫,那可是后宫啊,我怎么可能答应她,为了断了她的念想,我也只好收她为徒,她愿意留在这里就留下,愿意回宫就回去。”

      冯樱一脸打趣的看着他,“真真是瞧不出来,董叔如今的魅力当真是厉害啊,竟然将太后娘娘迷成这般,瞧瞧刚才给人委屈的,我都快要看不下去了。”

      董明哪里看出来她的挖苦打趣,气哄哄的坐起身来,“我这都是为了谁?!如今你们算是遂了心愿,竟将我置于这水深火热之中,我不管,等着大事儿尘埃落地,太后这里的事儿你们可得给我摆平了。”

      “搁别人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儿,怎么到了你这里,太后就成了洪水猛兽不成?”

      冯樱瞥了一眼暗室的门,似是在回忆着什么,“我瞧着太后容颜依旧,必是皇后娘娘都要逊色几分,你怎么就不开窍啊。”

      “那是开窍的事儿吗?!那是谁啊,太后,当今陛下名义上的母亲,我要是感动什么心思,那便是着急去和阎王爷喝茶呢。”

      “唉,董叔你这姻缘运可真不怎么滴,好容易遇到一个不错的,可惜了。”

      董明哼哼两句也不接她的话,转眼看向她,“说吧,你今日过来是因为什么事儿?”

      因为太后这事儿一折腾,冯樱险些忘了今日过来的目的,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董叔,前些日子霍彦青收到了一个消息,是我爹给我们的信,他还活着,他没死!”

      “啥?!“董明像是触了电似的,猛地一下整个人都弹了起来,站起身目光炯炯一错不错的看着冯樱,须臾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我刚才好像听岔了,你再说一遍刚才的话。”

      见他这副样子,冯樱忍不住有些眼圈泛红,可脸上是压不下去的愉悦笑容,“我说,我爹他没死,当日他被人救了,那些人有急事儿,将他带上船后一路南下去了南省那边,他当时受了重伤,失去一条手臂,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儿。”

      这下别说冯樱了,董明也红了眼圈落下了泪,“丫头,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都是真的,我骗您干什么。”说着她从怀中拿出来一封信,“您看这是我爹亲手写的回信,霍彦青说了,已经那派人过去接他,估计再过个十日,差不多就能到京城。”

      董明接过去信细细的看着,看到那熟悉的字迹,这下连鼻头都红了,“我的老哥哥唉,你可是害的我伤心了好久啊。”看完信,他将信还了回去。

      “好好好,这的确是个好事儿啊,虽说伤了手臂,但好歹人的命还在,这便是天大的运气啊,等着他到京城,你可说你什么都得让人给我传个信儿,我得去见见他。”

      “那是自然的,到时候我要在府中好好办个接风宴,那日也让人接您过去聚聚。”

      “好啊,一会儿我给你一个令牌,拿着这个东西你随时都可以上山,不需要再让人通报。”说道这里董明满心的无奈,“得空你入宫和皇后他们说说,让人将太后接回去吧,我这在山上才过了几日的安稳生活,怎么又被她缠上了啊。”

      冯樱看着没有应声,反倒是想起来了另一件事儿,“我在昆宁县置了产业和良田铺子,这会儿派过去的人还没有回来,要不要让他们再多留几日,在那边也给您盖个道观,日后咱们过去小住,您也可以去那边道观落脚?”

      如今他可是陛下亲赐的国师,身份不同也不能再跟随着他们一起住,到时候走的太近也不好说,最好的法子就得是给他盖个道观,让他以云游之名过去落脚。

      “那感情好,倒是你可就是我的靠山了,听说即便是县令,也得对县主客客气气的。”

      “那是,到时候去了我罩着你,绝不会不再让人骚扰你。”

      看清她眼里的打趣,都没和,董明脸色红了红,眼神里透出几分惆怅来,冯樱也不再和他玩笑,说起来近些时候京城里,和朝廷中发生的事儿。

      说是为了保护太后和国师,何尝不是一种监禁,董明因为身份问题不宜轻易下山,的确对这段时间朝廷和京城里发生的事儿不晓得, “如此说来这肖家应该在南省还有不少的人马。”

      这点冯樱倒是没有想过,这会儿经霍彦青这样一说,细细想来的确如此,京城里不过是肖家的一支,而南省那边才是肖家的根底,百年士族这人数自然少不了,加上那些军船和私养军队,又起止百人之数,肖煜这次若是成功回到南省,只怕当真可以和朝廷拼一拼拳头。

      可若是没有跑过去,肖家灭族之仇终究会被那些人记在心中,日后难免会卷土重来。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事儿当真大意不得。”冯樱低低呢喃。

      董明又给肖家占了一卦,“天道轮回啊,肖家这次的劫难,要怨就只能怨恨自己前面作孽太多,连累子孙都跟着遭殃。”

      冯樱想问这卦具体怎么说的?可董明却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她便也没有追问,两人从密室里走出来。

      董明赶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将桌子上两杯凉透的茶也都倒进花盆里,这才引着冯樱出门。

      一推开门冯樱被门外的人吓了一跳,刚要行礼想起来对方并未暴露自己的身份,她最好还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多加停留,转而看向董明,“今日多谢国师了,来日事成我必会设宴好生款待一番,才能表达我的谢意。”

      “县主客气了,贫道便在山上等您的好消息。”

      两人打着哑谜,让一旁的太后一头雾水,看向冯樱的目光越发的不悦起来,到底是宫里的贵人,一身久居高位的气度是旁人学不来的,便是冯樱没有看她,也被她这一身的气度压的有些心神不安。

      “国师不必再送。”冯樱冲着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身边的人此刻不悦,董明自然看懂了,还有些无奈的叹息一声,“也好,你路上注意安全,不然我让人送你回城吧。”

      上次的事儿不光是冯樱记忆犹新,就连董明都心生后怕。

      “不用,如今陛下隆恩,在这城里城外都加强了巡逻,如今天下太平应该不会有事儿。”

      说完她赶忙溜了,太后娘娘想要刀人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她担心自己再和董明牵扯下去,即便是回到京城,也未必躲得过去。

      许久不见这孩子,董明像个老父亲似的,看着“女儿”的背影多有不舍,站在白云观的高处,遥望这那颠簸下山的马车。

      直到那马车彻底被山峰遮住,他才收回来目光,一转身就对上了太后冰冷中,带着几分刻薄的怒颜。

      “唉。”他叹息一声摇摇头,错身从他身边走过去。

      “那丫头长得的确有几分姿色,和她那姐姐一样,都是勾人的狐狸精。”

      董明闻言脚步一顿,转身看向身后一脸醋意的人,“修行之人自当清心寡欲,你怎可生出此般怨恨之心,您身份贵重,自该精致周到细细养着,这山间粗陋,非您可久留之地,太后娘娘还是早些回宫去罢。”

      说完他一甩拂尘,迈着四方步,不染纤尘的优雅离开,身后站着的太后整个人都愣住了,甚至目光里带着几分慌乱。

      从年少的时候,周围人就因为她的家世捧着她,后来入宫当了皇后,虽说经历过后宫和夺嫡的厮杀,可她也始终都被人捧着供着,当了太后更是如此,身边伺候的人无数,宫中便是皇后和皇帝,见了她也都客客气气哄着她。

      可以说从小到大,她曾未被人嫌弃甚至呵斥过,未有净缘道长,他当真是视金钱名利如尘土,待她的时候只将她当做寻常人对待,是真真切切对待她这个人,而不是因为任何的身份。

      要说对净缘唯一不满的,便是他未能在她如花年华时出现,若她还不是皇后……若她没有那么多的束缚……高高在上的太后忍不住红了眼圈。

      不管人生有多少遗憾,都无法再从头开始,她快步追着净缘的脚步而去,当下能与他一起学习论道,已然是她人生中最为明亮的时刻。

      冯樱已然管不了身后那两人的情感纠葛,她只想赶紧回家去收拾一下,等着她爹回来的消息。

      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一连过去了十日,她仍旧没有等到她爹回来的消息,晚上吃饭的时候,冯樱也没了什么胃口,戳着自己碗里的饭,一张小脸都皱成了包子。

      “吃菜。”霍彦青给她夹了菜,今天杜叔运气好,在街上遇到一个卖獐子的猎户,整头都买了下来,晚上张师傅也是使出来看家的功夫,红烧、爆炒、清炖,做了一桌子的獐子宴。

      这东西味道谈不上多好,无非是吃个新鲜劲儿罢了,冯樱吃了一口红烧的,感觉比那清炖的腥气浅一点,忍不住又多夹了一块。

      “今日遣人去打听过,冯叔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估计这一两日就可能到。”

      这两日她的情绪他也一直看在眼里,说起来到底是照顾了他几年的长辈,霍彦青虽然脸上淡淡的,可心里每日也在跟着着急。

      “按照路程来说,前日就该入京的,但我念着冯叔之前受过重伤,不宜赶路,就和去接人的属下的叮嘱过,一切以冯叔的安危为首,切不可再出意外。”

      听到这话冯樱点点头,“你说的对,是我过于着急了,爹一路赶过来应该是很疲惫,的确不能走的太快了。”

      想明白这点,冯樱的神色好了许多,再看眼前的饭菜也有了些许胃口。

      第二天冯樱,已经不再那样急躁的想要见到父亲,坐在给冯进财准备的房间里,查看着还缺少什么东西。

      “县主,外面来了一人,说是您的父亲。”杜叔急呼呼的跑过来,刚才他都想直接骂人了,因为他晓得,冯樱她爹当年死在了水匪的手里。

      可等到看到那人的鼻子和下巴后,他赶忙闭上嘴,急呼呼的回来禀报。

      冯樱闻言愣了一下,她每天都在等待这个消息,可这一天真的等到的时候,她却有些不知所措,这一刻她深深的体会到一个词:近乡情怯。

      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日思夜想的牵肠挂肚,让她无法延续近乡情怯的情绪,她顿了顿立马起身朝外跑去。

      绕过影壁墙,看着门外的马车和立在车前,仰头看着牌匾的人,冯樱眼圈瞬间红了,大滴大滴的泪水夺眶而出。

      “爹!”

      这一嗓子极为响亮,可这声音里也充斥着颤抖,门前的被她唤回了心神,望着立在门内的姑娘,整个人都僵住了。

      “樱樱。”黑黑瘦瘦的冯进财,颤抖着右手朝着女儿伸过去。

      冯樱看到这一幕,再也忍不住,哭着跑过去一头扎进父亲的怀中,伸手紧紧的抱着他,“爹!”

      此刻,千言万语只化作一个字,冯樱不断地呼喊着他,冯进财也哭的不能自己,颤抖着哭腔像个孩子似的,一只手紧紧的拥住自己的心头宝。

      杜管家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和自责,待他们父女二人哭了一会儿,他才上前恭敬的说道:“县主,冯老爷一路而来想来应该也累了,不如先回府坐下来喝杯茶歇歇,是有什么话……这好日子还长着呢,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经他的提醒,冯樱才想起来这事儿,刚才情绪过于激动,倒是忘了这些,“对对对,杜叔说的对,爹快随我回府,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说着她冯樱下意识的去挽冯进财的手,穿过他的衣袖时,冯樱陡然闪了一下,垂目便看到那空空荡荡的衣袖,这才想起来霍彦青之前说的话。

      刚压住的泪水再次涌了出来,冯进财苦笑着给她擦了擦泪水,“无妨,不就是一只手嘛,能回来看到你,已经是爹最大的福气了,用一只手换来后半生陪着你,爹愿意!”

      两人入府,走过前面的院子,冯进财看着周围的景象,心里越发不安起来,“樱樱啊,这倒是怎么一回事啊,你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当了县主了?”

      “爹,这事儿说来话长,您先歇一歇,休息好了我在慢慢和您说这段时间的事儿,晚些彦青也就下值回来了,让他也跟您说说。”

      提到霍彦青,冯进财叹息一声,“他的事儿我也都听说了,南省那边有不少他的人。”说着他顿了顿,“也不对,于是说是他的人,倒不如说是肖氏一族的仇人。”

      两人来到了花厅,这边虽不如堂屋那样明亮,可胜在文雅,且里面摆放着软榻,如今菊花盛开,杜管家在这暖阁里也摆放了不少,一进门不需要任何的熏香。

      只那淡淡的花香,便已然让人心神安宁惬意,冰楞雕花的窗扇,午时的日光透进来,都变得如月光般柔和,光影穿过凤尾竹,光影斑驳的打在对面雪白的墙上,透着一股子闲雅野趣。

      杜管家赶忙让小桃儿端了茶水点心过来,又让人去取了宫中敬妃赏赐的果子,这东西便是在京城里都难用钱买到,也只有地方上贡给宫中,主子们才能尝尝这他处的风味。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他带着人退了下去,留给父女二人说话的空间。

      府中的人规矩都极好,冯进财便是之前没有进过大户人家,也看得出来,这府上的人都十分有礼数。

      且对待自己的女儿也都十分恭敬体贴,眼下屋里没有别人,他端着茶盏,茶汤尚未入口,那茶香已经扑面袭来,如此好的茶叶,也非寻常买得到看得到的,

      “樱樱,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冯樱想着入京以来的桩桩件件,虽说看着每件事都透着惊险,可也是奇了,件件又都结果出乎她意料的好。

      正如这个县主的身份,“这事儿说来话长,初来京城我得了一个姐姐……”

      冯樱细细的讲述他们来到京城的事儿,从最初见到青娘子再到后来的三皇子,最后见到皇后陛下甚至还有太后。

      冯进财听着女儿的讲述,脸上逐渐露出来震惊的神色,他都无法想象两个孩子这一路怎么走到现在的,更不敢想董明为了他们,受了多少罪,如今落得一个身不由己。

      听着听着冯进财捂着脸哭了起来,“你们董叔不容易啊,樱樱日后说什么都不能忘了你们董叔的恩情,你以后便是他的亲闺女,你怎么孝敬我就要怎么孝敬他,他没有儿女,日后你们两人定要给他养老送终。”

      “爹,便是您不说,我和霍彦青也不会不管他,前两日我还去白云观见了董叔,也和他说了您的事儿,这两日您先歇歇,过两日我让人接他下山,我也和他提过,日后在昆宁县给他盖个道观,将来他也可以过去住着,到底是自己的地盘,在那里至少没人敢再找事。”

      冯进财看着自己女儿自信端庄的样子,感觉有些恍惚,忍不住叹息一声,“我的樱樱也长大了。”

      看着父亲消瘦的脸颊,还有那下颌出的刀疤,冯樱都不敢想父亲当时经历怎样惨烈状况,那刀疤但凡再往下延伸半寸,人可能就没了。

      “爹,你醒来之后为什么不联系我们?”

      害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让她难过了无数个日夜,每天看着乐呵呵的忙这忙那的,其实她根本不敢去想,只要一想人就陷进去,沉浸在悲伤里无法自拔,她不想让大家担心她,只能被迫坚强起来。

      “联系了,但是当时待在南省,为了不拖累大家,不让肖家的人起疑,即便是写了信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直接往外送,当时我写了一封信,托人送到了咱们铺子里,可兜兜转转三四个月之后,那人回来和我说,不管是铺子还是咱们租的房子,都已经换了主儿,若想再去打听,就得等机会。”

      虽然不明白那边的情况,但听到父亲过去的时间里,曾经三四次都有托人打听她的消息,冯樱那颗曾经幽怨的心,这会儿彻底被抚平。

      在得知父亲还活着后,甚至还能跟着队伍去追肖煜等人,冯樱夜里无数次在问自己,“父亲为什么醒来没有传消息?难道她在父亲那里不那么重要吗……”

      如今得知父亲也是身不由己,他从醒来开始就在牵挂着她,冯樱心里唯一的不安也被抚平。

      “不管怎么说,如今咱们终于团圆了,爹以后您哪也别去了,咱们日后不管去哪里都一起,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待在一起。”

      经历过险些丧命之事,和女儿分离两地,如今落得一身残伤,按说素来胆小的冯进财,便是女儿不说这话,他也绝不会再去做冒险的事儿。

      尤其如今女儿身为县主,往后余生吃穿不愁,他也不需要东奔西走的去拿货,更该安养天年才是,但冯樱说完这话之后,冯进财却离奇的没有应声,低着头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爹,怎么了?”

      冯樱紧紧盯着自己的父亲,眼瞧着人坐在软榻上,脸色铁青一片,眼眶隐隐有些泛红,他眼中的恨意毫不掩饰,冯樱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

      不管是在以前的邻居嘴里,还是在她的记忆里,父亲从来都是个极为和气大度的人,鲜少和谁发生不愉快的事儿,更别说让他咬牙切齿的去恨一个人。

      这样的神色出现在父亲的身上,显然十分的离奇,她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话,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

      花厅一时安静下来,反而让屋外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随着那声音逐渐靠近,花厅外传来了熟悉的嗓音。

      “冯叔。”霍彦青在门外喊了一声,接着扣响了房门的铜环。

      冯进财眼中含泪,闻言收敛起情绪,冲着房门看喊了一声,“彦青回来了啊,快些进来,门没有关。”

      霍彦青推门而入,神色里带着几分迫不及待,他进门刚好迎上了冯进财的目光,他快步走到冯进财的面前,目光不断的打量着面前的老者。

      “冯叔。”

      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着,这番急切的动作和神色,出现在霍彦青的身上,足以说明他情绪十分激动,只是他习惯了压制自己的情绪。

      冯进财看懂了他的激动,他本就红着的眼圈,此刻更红了,但嘴角却扬起心疼和欣慰的笑,站起身主动走过去,单手一把抱住了霍彦青。

      直到被人紧紧的保住,霍彦青颤抖的身子逐渐缓和,他伸手也紧紧的抱住了对方,“冯叔。”他声音仍旧因为激动,带着隐隐颤抖。

      “好孩子,这次是你救了我啊。”

      这事儿也是他醒来之后,在南省养伤的时候,才从其中一个杀手那里听到的,当时水匪和他们上的人打了起来,场面十分的混乱,冯进财被人抢去了衣服和钱财,身上受了重伤,可水匪不讲道理,不是你给他钱他就放过你,搜刮走那些钱财之后,挥刀冲着他的脖颈劈来。

      关键时候他被人一把拉到了一旁,那一刀才没有劈到底,这才躲过一劫,那人之前找过霍彦青,也看到过他,所以那日混乱中他不顾危险,将人救了出去。

      本想着是将人送到霍彦青那边,可身上任务紧急,身后都是肖氏的追兵,他们担心去寻霍彦青,会将身后跟着的尾巴引过去,无奈之下只好将他放在船上,一路顺水南下而去。

      如果不是因为霍彦青,那人不会在有追兵的前提下,还不顾危险的将他救出来。

      晓得霍彦青不是爱说话的性子,冯进财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等人缓和下来,他才松开手,细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儿郎。

      “瘦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冯叔不必客气。”他扶着人坐回到软榻上,等人坐稳之后,他也退到冯樱的身边坐下来。

      杜管家也带着人进来连忙给他准备了茶,不需要任何人的吩咐,他又安静的退了下去。

      冯进财多少还是还有一些不太适应,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让人这样伺候过,总觉得如此有些让他坐立难安。

      然眼下还有更为重要的事,他顾不得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件事我想和你们说说,这件事我也瞒了樱樱十多年。”

      看着他这幅样子,冯樱和霍彦青对视一眼,两人的面色变得尤为凝重严肃,心头多了不少的猜测。

      “爹……我,你不会不是我亲爹吧?”冯樱脸色都有些白,目光忐忑的望着自己的父亲。

      倒也不怪她这样想,着实前段时间看了不少这样的话本,如今看着她爹这幅样子,她也难免不会多想。

      冯进财刚才酝酿好的情绪,陡然被自己女儿这句话噎了回去,看着她满脸忐忑的样子,冯进财脸色满是无语和愤怒。

      “浑说什么呢,你怎么可能不是我亲生的?!”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冯樱松了一口气,拍着自己的胸口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看得一旁的霍彦青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抬手捏了下她的脸颊,“好好听冯叔说事。”

      当着父亲长辈的面,他这样亲昵的动手动脚的,冯樱心里有些羞涩,刚才吓白的小脸儿,这会儿也红润了起来。

      冯进财看着他们两人之间的互动,人也愣了一下,自家女儿什么心思他怎么会不晓得,只是没想到素来冷淡的霍彦青,竟然会做出这番亲昵的举动。

      他脸上不显,心里却为自己闺女开心,可到底两人还没有成亲,“咳。”

      他咳了一声,将两人的目光再次拉了回来。

      “这是都已经是十一年了,当初冯樱也才四岁多,我和她娘在翠屏城开了一间杂货铺,那铺子是冯家自个儿的,生意也算是过得去,又不需要交赁钱,手里攒下了些钱,铺子后面两间厢房,咱们一家就住在那里,那年仲夏,我和她娘商量着,赶在秋季天凉快的时候,就去买个宅子,却不想这事儿盘算好才半个月,有一日我抱着樱樱坐在铺子里喂饭,她去街口倒浑水,这一去人就再也没有回来。”

      说道这里,他的思绪也被带到了那一日,过去多少年的事儿,如今说起来他仍旧哭的伤心欲绝,冯樱也听傻了,过去他爹不怎么提起来她娘的事儿。

      偶尔说起来一两次,也只说是得了风寒没治好,人就去了,冯樱晓得之后,就活的很仔细,偶尔得了风寒,冯进财端给她苦药汤,都不需要哄,小丫头拧着眉,垮着一张小脸,自己端起来就喝了下去。

      所以她一直以为娘是因为风寒没得,如今看到她爹的样子,再听听这件事儿,怎么看都另有隐情。

      冯进财哽咽的哭了两声,压制住了情绪继续说道:“隔壁卖香油的嫂子看到了,跑过来和我说你娘被人捉走了,我将你塞给她帮着照看,一路追着那车队而去,他的侍卫骑在马上,看到我跟着车跑,挥刀朝我劈来,并言明肖煜看上了你娘,要捉她回去收了房,我哪里肯啊,便不顾生死的继续追着,我一路追到了京城外,那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便看到肖煜满手是血的将你娘从车里扔了下来,她衣衫有些不整,胸口插着成亲时我送她的银簪子。”

      冯樱微微张着嘴,满脸的不敢置信,泪水早已经冲刷掉她脸上的脂粉,整个人都在颤抖着,她能接受娘亲因为病重药石罔顾,却无法接受她遭人所害惨死之事。

      “所以是肖煜杀了我娘?”

      冯进财摇摇头,掩面哽咽道:“他想要在车上就霸占你娘,可她宁死不从,便拔下簪子自尽了,我赶过去的时候,她还没有咽气,她说让我照看好你,还说肖煜车中明言,她若不从便是死,他也不会轻易饶了她,扬言要捉你养在身边……”

      后面的话冯进财说不出口,可霍彦青已经懂了他的未尽之语,因为肖煜做这样的事儿不是一次两次,前些年府上死了一个十二的丫头,便是他自幼养在身边的,孩子还未长成他便按捺不住下了手,结果人惨死在榻,被小厮用一卷破席卷着扔到了城外乱葬岗。

      想到这些,霍彦青的拳头握紧,他不由得想到了前世,或许前世肖煜找到了冯樱,也或许是后来才发现的她,因为容貌昳丽,便将她收为肖家旁支嫡女,献给了陛下,只为巩固帝心。

      冯樱也不是小孩子,便是不懂男女之事,却也明白了未尽之语,她此刻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后怕,唯有滔天的仇恨。

      冯进财狠狠喘了几口气,这才缓过来情绪,继续说道:“还好当时你在隔壁的铺子里,那些人并未找到你,当时在官道上遇到了跟着师父四处游离的董明,他们当时在林子里,看清了整个过程,等着肖氏的人走后,便出来帮着我将你娘草草埋了,铺子第二天我就低价兑了出去,董明抱着你混出了城,我独自一人一路往西跑,最后在铜崖镇汇合,在那里一待就是十多年。”

      “为了你,我不敢去京城,不敢得罪肖家,只想着日后你嫁了人,我便带着刀,去京城找到肖煜,替你娘报仇。”冯进财咬牙切齿,恨不能将肖煜的骨头,一寸寸的嚼烂才解恨。

      “如今老天开眼,让他落得这般田地。”说完他看向霍彦青和冯樱,“你们也都长大了,有彦青在,我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想去追上肖煜,为你娘报仇!”

      冯樱终于知道为什么刚才她爹不应她,原来亲手报仇这事儿他曾未放下过。

      见他这般态度和想法,霍彦青坐直腰想要说些什么,还未张口冯樱先一步抽泣着说道:“爹当真是糊涂啊。”

      杀母之仇她如何会不想报,便是将肖煜碎尸万段她都不解恨,可杀一个肖煜又有什么用呢,肖家在一日,大家就一日不得安宁。

      “别说您现在重伤初愈,又少了一只手臂,便是当初未遇水匪之时,您这身子板也休想近身杀了肖煜,他为非作歹强抢民女,若没有肖氏一族,他哪里来的底气和势力?娘的仇必然要报,却不是杀一个肖煜即可,这仇定要他肖氏满门凌迟处死,方可得报。”

      原本满心恨意的冯进财,被女儿怒吼几声过后,他逐渐冷静了下来,看着女儿眸子里染上恨意,却冷静的样子,冯进财神色有些恍惚。

      他的女儿在他没有看到的时候,真的长大了,长成了一个大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比他还要清醒有谋划的大人。

      霍彦青这时候也颔首应道:“冯樱说的没错,不管是夫人的仇,还是您如今断臂之仇,还有我霍家满门的血海深仇,绝不是一个肖煜还得起的,必要他们肖氏一族满门陪葬,方可抵消万分之一。”

      经他们二人如此一说,冯进财的心绪也逐渐稳了下来,的确如此,肖煜强抢他的妻子,害得他们家破人亡,不知悔改却还要捉他的闺女,若不是有董明师徒帮忙,如今他们一家人怕都要断送在肖煜的手里。

      “那接下来要怎么做?”冯进财晓得自己不能再莽撞行事。

      “爹现在就待在府中好生休养,这事儿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处理的。”说着她想起来了之前在杂货铺时,听到刘掌柜说的莽山,“听说翻过那座山,就可以坐船从海上去南省,如今看来肖煜应该就是这个打算。”

      “的确如此,算起来肖煜等人估计已经快到南省了,从海上坐船向来要比陆上快很多。”

      冯樱面色一凛,“这般岂不是要让他得逞了?到了南省他算是如鱼得水,到时候有了军队再想要杀他那可就太难了。”

      霍彦青丝毫不着急,“我只怕他不去和肖家的大军汇合,只要他敢带着军队走出来,那肖氏一族包括二皇子,都要下地狱,这世上也再无人能保他们。”

      对上他的眸子,冯樱电光火石之间,想明白了一件事儿,只要肖煜逃出京城,不管他会不会去南省和大军汇合,三皇子都会想法子让他们凑在一起。

      所以肖家这次是必死不可!

      第二天,冯进财按照冯樱的安排,在家里好生休养,甚至请了太医给他诊治了一番,这个岁数遭此大难,这身体就像是块漏风的布,“老爷子这身子骨须得好好调养,每日都得饮一碗参汤,一会儿老夫再给开个方子,先按照这个房子吃九日,九日后我再来给号脉看看。”

      “有劳林太医了。”冯樱小心的在一旁伺候着,人参对于以前的他们来说,的确是个贵重之物,只怕是喝一次两次还行,日日喝那是供不起的,如今冯樱丝毫不愁,远了不说,她那个库房里就有七八棵呢,一个个都有小儿手腕粗细,切成片一棵就得吃月余。

      送走了林太医,冯樱收拾一番换了衣裳,准备入宫,“爹,您在家里等着,我入宫最多一个半时辰就回来了。

      如今她每次入宫,都卡着一个时辰的功夫,说什么都不坏了规矩,这一去一回在宫道上就得耽搁好一会儿,所以从入宫到出宫的时间,刚好一个半时辰。

      看着女儿打扮的亭亭玉立,端庄稳重的样子,冯进财心里既欣慰又酸涩,她这副样子,是他曾经所期待她会有的样子,可如今这丫头当真稳重成熟起来,他心头又有些心疼。

      “好,和敬妃娘娘好好说说。”说完他欲言又止的犹豫着,最后也没再说什么。

      冯樱上了马车一路朝着皇宫走去,芙蓉街离着皇城算是最近的街道,走到崇华门也才一炷香的时间。

      敬妃一早给皇后请安之后,就等在了偏殿中,见冯樱入宫笑着朝她指了指桌子上的早膳,“我也还没吃呢,快坐下,咱们有什么话边吃边聊。”

      冯樱今日心情不错,又有御膳可以吃,便是在家中吃过一碗粥,坐下来看着眼前的饭菜,仍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吃点。

      两人坐下来后,宫女帮着布菜,敬妃知道她今日过来定然是有话要说的,“你们都退下吧,这里不需要服侍。”

      “是。”在周嬷嬷的带头下,所有的宫女都紧随起身离开了偏殿。

      “是肖煜的事儿有了眉目?”这些日子她待在宫中,对于外面的事儿一无所知,心里便是再着急,也不敢在陛下面前问出口,这段时间陛下可没少因为肖煜生气。

      “肖煜顺着海上去了南省,彦青说只要他和南省的反贼碰了头,肖氏沾边的人一个都活不了,包括……”

      她看了一眼敬妃,对方会意的点点头,“陛下看着有些时候怕麻烦,不爱说也不爱管什么事,可但凡和这江山安危沾边的事儿,他可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肖氏这次算是碰触到了陛下的逆鳞,若是真被捉,砍头都算是陛下对他们的恩典,只怕到时候,处之极刑的应该不再少数,便是沾了肖家血脉的孩子,也难逃一劫。”

      虽说稚子无辜,可死在肖家手里的人,又有哪个不无辜,胡氏一族男女老少无一幸免,便是稚子也被流放,只怕不到流放之地,孩子就没了,所以不管是冯樱还是敬妃叹息会有,却不曾后悔或者不忍。

      “今日过来主要还有一事。”冯樱吃着蒸饺,忖度着将冯进财,和她娘亲的事儿说了一遍。

      如今两人对外可是亲姐妹,这冯进财突然回来,冯樱自然要和敬妃好好说一声,“彦青的意思是让咱们将这事儿闹到陛下面前,肖煜横竖都是死罪,将这事儿闹出去,一则能替那死去的人讨个公道,二则长姐也可以因此获得陛下的爱怜。

      在这宫中,长姐应该晓得,陛下的爱怜利用好了,照样可以给自己讨到利处,淑仪公主如今年纪小,可总有长大的一日,本朝目前为止,也只有这一位公主,前朝和亲的公主足有四位,长姐也该为孩子日后多加考虑,这是闹出去,要让陛下知晓,您已经自幼和母亲天人永隔,这淑仪公主定要留在身边的,不让她在尝这分离之痛。”

      这些事儿敬妃尚未来得及想过,如今经她这样一提醒,她背后一阵冷汗,前朝那几位和亲的公主她晓得,甚至还去看过送嫁的热闹,最小的公主十三岁就送去和亲,最大的也不过十七。

      一想到她的女儿也有可能和亲,她这心就像是在热油中慢慢的煎,然不住眼圈竟然有些泛红,哪还有心吃饭啊,她紧紧握着冯樱的手,“幸而有你们二人帮我们母女虑着此事,若不这样浑浑噩噩过个几年,万一淑仪……我便是拼死也不能让她走那条路。”

      “长姐还是早做打算的好,真走到那一步,你便是拼死也是无用,杨太妃不是没闹过,可她的小女儿还不是和亲胡人了,如今须得提早和陛下讨得一道圣旨,这圣旨在手,不说淑仪公主日后全然安稳,好歹也是多一层保障,现在还小,旁的也不急,先拿到圣旨,再过几年,还是早早给她订下一门背景殷实亲事,方可安稳。”

      “好,多亏你们提醒,这事儿我必会和陛下好好闹一闹,肖氏便是死也不该糊里糊涂的便宜他们,他们做过的那些罪行,都得桩桩件件公布于众,也都该替那些死难者讨回公道。”

      “长姐说得对,肖氏的罪行都该桩桩件件查清楚,将其公布给天下人,让那些冤魂也都看到才是。”

      冯进财坐在偌大的县主府中,吃着点心喝着茶,目光游走在目光所及的庭院中,恍惚觉得自己成了神仙,这样的日子他是想都不敢想,单说如今他住的那间屋子,比他曾经租住的宅院整体都打,那些摆设更是华美无比。

      他美滋滋翘着腿正着享受着,做梦也想不到,这悠闲的时光如此短暂,“老爷,宫里来人了,说是传陛下口谕,宣您入宫觐见。”

      “啥?!”

      “哗啦——”手里的瓷盏陡然落地,摔了一个稀碎,冯进财的脸色都变得苍白几分、

      这辈子他见过最大的官儿应该是知府……不对,是霍彦青,他可是个京官啊,如今这在县城活了一辈子的人,突然要见陛下,这让他如何不慌。

      别说是他,此刻在宫中尚未离开的冯樱都慌了,她还未曾和她爹细说这些事儿,该叮嘱的都没有叮嘱,之前给他说过冯晴的事儿,可那时候父女二人情绪激动,便是理出个头绪也未必记得住细节,这冷不丁就要让他入宫,冯樱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刚才她们姐妹二人吃过饭,正坐在偏厅中说话,冯樱给敬妃讲述着当日母亲遇害的事儿,谁晓得陛下突然来了兴致,一下朝就来到了摇翆阁,本想和敬妃来个小情趣,逗一逗她。

      结果还没进门,就听到她们姐妹二人在说话,恰好听到了冯夫人死亡真相这一段,当即大怒推门而入。

      事情已然发展成这样,冯樱和敬妃也无法隐瞒,这事儿虽说打了两人一个措手不及,可冯樱和敬妃对视一眼,这事儿瞧着有些仓促,却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如此也不算是敬妃告状,倒显得她没有那么多事儿。

      于是敬妃转头的一瞬间,已然泪流满面,“陛下,请陛下为臣妾的父母做主啊。”

      她伤心欲绝的匍匐在永平帝脚下,“父亲被人所救,如今大难不死又回到小妹的身边,可也是这次的事儿,父亲才说出臣妾母亲的死亡真相,都是肖煜那狗贼害死了臣妾的母亲,还望陛下为臣妾做主啊。”

      看着敬妃滔滔不绝的泪水,冯樱满心的钦佩,还好这事儿事关自己的父母,冯樱只要想到母亲并非病故,心里就一片痛楚,泪水也忍不住的落下。

      “臣当时太小,记不得和母亲相处的日日夜夜,但长姐是却都记得,母亲突然离世,只因她年岁稍长离得开人,便寄居在亲戚家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是亲戚也难免会给些脸色看看,长姐心中本也是怨恨父亲丢下,可如今才晓得,‘父母之爱子,比为计深远’这句话,父亲所做皆为保住长姐,他带着臣颠沛流离不敢在一个地方久居,就怕遇到肖煜的人,不敢去接长姐到身边,不敢给她写信,就怕被肖煜捉了去。”

      永平帝看着自己的爱妃哭倒在脚边,这会儿听到肖煜一直想捉冯晴,脸色越发的那看起来,甚至气到发红发黑,“他害死了你们的母亲,还要捉晴儿做什么?!”

      冯樱含泪抬起头,第一次这样直视陛下,她心头满是忐忑紧张,“他曾和母亲说,若是不从他,敢寻死,就做了长姐养在身边,好生教养着以备日后……”

      说道这里,她停了下来,脸上满是嫌恶和憎恨的神色,果然,永平帝懂了她的未尽之语,想到有人竟然早早就惦记着他的人,当即脸色青黑一片。

      “嘭——”龙颜震怒,他甩手掀翻了一旁的小几,红木的小几应声倒地发出一声巨响。

      吓得守在门外的宫人们当即跪了一地,敬妃看着给他如此也似是吓到,赶忙收敛神色,哄着眼睛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

      “是臣妾有罪,陛下日理万机已然十分辛苦,不该在臣妾这处再听这些糟心的话,陛下息怒,刚才妹妹入宫,又带来了自家产的蜂蜜,还有消火的野菊花,臣妾这就为陛下冲一杯。”

      她站起身,柔弱的晃了晃身子,似是随时都要倒下去一般,冯樱见此跪在前面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接,结果就见敬妃腰上缠上一条手臂,转瞬将人揽入怀中。

      冯樱连忙低下头不敢在看,就听到永平帝满腔怜爱的说道:“爱妃,你都如此了却还为朕着想,你放心,你家中之事朕定会为你主持公道,肖氏一族朕不会轻饶!”

      有些事儿也不能一蹴而就,冯樱和敬妃见好就收,这会儿最是需要笼络帝心的时候,冯樱见他们腻腻歪歪的搂抱在一起,赶忙小声退出去,吩咐人泡了菊花茶过来,又吩咐周嬷嬷端些绿豆糕作为茶点。

      说完打算离开的,结果还没走呢,又被敬妃给喊了回去,这会儿永平帝正喝着茶,瞧着面色好看了许多,也不晓得这一会儿的功夫,敬妃是怎么将人哄好的。

      “你这丫头腿儿倒是快,陛下还有话要说呢。”敬妃满脸浅笑。

      冯樱淡淡的看向永平帝,对方放下茶盏说道:“你父亲遭此劫难归来,也该让你们父女好生团聚团聚,朕已经下旨传他入宫觐见,今日中午一起在这摇翆阁用膳。”

      “啊?!”冯樱一愣,接着赶忙跪地谢恩,“多谢陛下体恤,臣叩谢陛下隆恩。”

      揣着忐忑的心情,冯樱陪坐在一侧,皇帝和敬妃正着说着悄悄话,两人目光黏连难舍难分,冯樱急的不停地搓着帕子,想了想她站起身来,“陛下,父亲第一次入宫,不如让臣前去迎一迎吧。”

      敬妃赞赏的看了她一样,“也对,父亲这大半生见过最大的官儿,怕是县令吧,这入宫怕是要吓坏了。”说到这里,她娇嗔的看着陛下,“想当日臣妾第一次入宫的时候,腿都吓软了,幸而当时有陛下在臣妾身边。”

      闻言永平帝哈哈笑了起来,“也好,那昆宁县主就去亲自迎一迎吧。”

      得了陛下的恩准,冯樱赶忙朝着崇华门跑去,跑在宫道上还没到崇华门呢,就看到前面形色匆匆的走来两人,小黄门她是熟悉的,而另一个人她更为熟悉,正是她爹。

      “爹。”冯樱跑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番,他身上穿着衣服十分整洁,却不是她在县主府替他准备的绸缎,而是一身浅色利索的棉布衣,“陛下特命我来接爹入宫,和长姐好生聚聚。”

      她上前挽住了冯进财的右手臂,轻轻捏了和一下,冯进财当即明白过来,“这多年不见你姐姐,只怕她心里要恨我这个爹了。”

      说完他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转身冲着小黄门弯弯腰,“今日劳烦您了,既然我这闺女过来接我,那接下来就不敢再劳烦公公了。”

      冯樱赶忙拿出来一个十两的元宝,“辛苦公公啦。”

      “县主和老爷子太客气了,这都是奴才该做的。”他嘴上讨巧会说,可拿银子的手丝毫都没有客气。

      甩掉了那小太监,冯进财那张沉稳的脸,顿时皱成了一团,“你怎么也不和我打声招呼,冷不丁就让我入宫来,这是能随便来的地方吗。”

      “这事儿说来凑巧,我知道的时候,陛下都已经下旨了,如今说这些都没用了,我且和您细说说有关敬妃的事儿,还有这宫里的规矩。”

      两人一边咬着耳朵,小声说着话,一边脚步片刻不敢耽搁,之前冯樱就已经和他说过,冯进财心里有数,如今只是听听关键之处,以免在陛下面前露出马脚。

      两人这边刚到摇翆阁的门口,还未进门,冯樱就见到敬妃立在院子里,一副翘首以盼的样子。

      担心父亲不认得敬妃,冯樱赶忙说道:“长姐怎么站在这里?”

      敬妃眼圈泛红,酝酿着泪水,还未张口,就听到冯进财哭喊着进了门,“晴儿啊,爹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啦。”

      说着他上前想要抱住眼前的人,可一想自己又不是亲爹,一个大男人趁机抱人家姑娘,难免惹人生厌,伸出去的手“嗖——”一下缩了回来,抓着敬妃的袖口就开始哭。

      敬妃何等聪明的人,一眼看看出来冯进财的心思,反倒是欣慰不少,她也没有那些顾及,既然和冯樱义结金兰,那冯樱的父亲,就是她爹。

      冯晴毫无顾忌伸手抱住了对方,“爹,这么大的事儿,您怎么一声都不说啊,我一直以为当初是您不要我了,只要妹妹,我恨了您十多年,怨了您十多年,如今真相大白,娘的仇陛下定会为她主持公道!”

      冯樱站在一旁,从满眼的错愕到无限的钦佩,若不是她知道真相,看着他们父女二人抱头痛哭的样子,当真不会怀疑他们的身份。

      “长姐,爹,陛下还在里面等着呢。”

      经她这样一提醒,父女二人这才收敛心神,敬妃搀扶着冯进财进了门,他手都是抖得,敬妃感觉到了小声安抚着,“您不必怕,陛下现在心情不错。”

      一进门,冯进财谨记闺女叮嘱的,说啥都不敢看陛下,一看到明黄色的龙袍,当即跪下行礼,“草民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冯樱进门,瞧见陛下站立的位置,刚好是能看到院子里的窗口处,刚才父女二人相见的画面,想来永平帝应该尽收眼底,她再次在心里庆幸,她爹和长姐这功夫的确不错,反倒是她缺了些火候。

      “免礼平身。”永平帝扫过冯进财空荡荡的左袖子,想到了他的经历,还有肖煜对于敬妃的觊觎,眸子里的光暗了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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