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禁忌

　　距离这些人搜寻的地方不到一百米的一个洞穴里，一双眼睛正透过岩洞上的缝隙，看着火光在布满巨大风化岩石的沙地里飘荡。

　　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一溜水从缝隙中传出去，移动到远处，猛然打在一块干裂的石头上，发出“嘭”的一声，接着慢慢从岩石上滑落下来，“嘀嗒，嘀嗒。”的响着。

　　“好像在那边？”黑暗中有人说道。

　　“过去看看。”另一人边说边往那个方向走。

　　壮汉也迈步跟过去，三个人开始在沙地里寻找那块滴水的石头。

　　看着火光逐渐远离，躲在岩洞里面的人刚松了口气，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视线里。定睛一看，原来是刚才被捉住的那个妖。

　　一个蹲在岩洞里面，一个蹲在岩洞外面，隔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谁说话。

　　里面的人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得推开挡着洞穴的石块，伸手猛然一拽，把这个妖拉进了岩洞里。

　　突然被拽进某个地方摔了个四仰八叉，还看见旁边有个人，那妖立刻翻身起来，龇牙发出沙哑的的威胁声。

　　赶紧绕到身后，一把捂住他的嘴，又从缝隙瞥了一眼外面，看见并没有人靠过来之后，才暗松一口气，低声道：“小声点。”

　　谁知这妖根本不理会，反而开始挣扎，想要摆脱将自己困住的人。

　　索性直接反手将其压在地上，小孩一只手擒住他手腕，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凑上去压低声音：“别动！”

　　因为当时洞穴里一片漆黑，蒋安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姿势压着那妖，不过说完那句“别动”之后，他竟然真的安静了下来。

　　但是如今点着火把，所有的动作都一清二楚。

　　洞穴里，那妖腹部着地，两边细手腕被捏在一起握在一只手里，因为被捂住了嘴喘不上气，脸上憋得通红。

　　然而小孩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依旧跨坐在那妖的腰上，甚至就着这个姿势凑过去说了句“别动”。

　　“一晚上？”苏临眼神一斜，道：“就干了这个？”

　　“不是。”蒋安赶紧解释道。

　　“那还干了别的？”苏临一个微笑甩过去。

　　无辜，蒋安眨眨眼看着他，道：“还说了话。”

　　苏临瞬间咬牙，但微笑不丢，挤出一个字：“嗯。”

　　当真叫人气到极致又无可奈何。

　　“他为何打不赢你？”苏临半响丢出一问。

　　“啊？”下意识一声反问之后，蒋安摊手道：“因为他现在没有能力，顶多算个普通人类。”

　　稍稍皱眉，苏临疑惑道：“现在没有？”

　　“看下去不就知道了？”索性坐在地上，蒋安冲他开口：“你站着不累吗？”

　　瞅他一眼，苏临淡漠道：“你坐着不冷吗？”

　　眨眨眼，蒋安一脸无辜，道：“冷啊，所以这不是邀请你过来暖和暖和？”

　　盯他良久，苏临突然深吸一口气，挂起假笑，伸手点了根木条，朝他走过去。

　　蒋安只眨眼看着，故作纯良无害。

　　带着万分柔和的假笑，苏临把木条递过去，道：“来，拿着暖和去。”

　　瞅他一眼，蒋安依旧一脸无辜，听话地伸一只手接了木条，叹道：“哎，这个也不怎么暖和啊。”

　　回眼一个假笑更甚，苏临牙缝挤声，道：“还想如何？”

　　“嗯......”一脸正经，蒋安望着他一阵，突然伸手，“借个暖？”

　　苏临咬牙，又不愿显得扭捏，索性故作镇定伸手去，淡然道：“无需客气。”

　　捉过苏临指尖，蒋安不识好歹握了握，无辜开口：“这个挺暖和啊。”

　　苏临瞪着他那纯良无害的神色，暗自一阵咬牙，但指尖发热，不出一会儿，面颊也开始烫。

　　“哎，”无辜，又是无辜，蒋安眨眼看着他，道：“还越来越暖和了哎。”

　　已经不知道说什么，苏临手心出汗，面上故作镇定，但假笑也挂不住了，只强撑面子，道：“暖和就好。”

　　这话叫蒋安更是得寸进尺，手上牵得起劲，还有意无意逗弄两下。

　　“花燃？”挑挑苏临指节，蒋安无辜开口，道：“你怎么了？”

　　苏临咬牙，又挂笑一句：“无事。”

　　摆着纯良无害脸色，蒋安赶紧点点头，只是手上拨弄得更欢了。

　　略愤然，苏临将目光转回岩洞里，余光瞥见蒋安得逞地咧嘴一笑，暗骂了句：“这个白痴。”

　　无奈只能由着他去，他强行将注意力放在眼前场景上。

　　挥手又将一串水打在一块高耸的尖石上，水滴从高空坠地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岩洞中凭借着水滴声做掩护，开始窃窃私语。

　　“你是从哪儿来的？”逃跑的小孩悄声问道。

　　那妖沉默了许久，从嘶哑的开口道：“妖界。”

　　“妖界？”有些诧异，又压低了音量，“你是妖？”

　　“你不是？”沉默了一会儿后，那妖反问道。

　　“不是。”瞟了一眼还在远处晃动的火光，答道。

　　“那为什么他们要抓你？”那妖也看了一眼外面，继续追问。

　　“因为他们觉得我是。”嗤笑一声，又补充道：“认为杀了我可以得到天神原谅。”

　　“你不是会法术？”那妖仍然有些不相信。

　　“人就不可以会法术？”小孩有些好笑，道：“世界上可以有会法术的人，也可以有不会法术的妖。”

　　说完这一句，洞穴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个声音缓缓道：“我就不会。”

　　顿了一下，那妖继续道：“他们都说我是半妖怪。”

　　但是眼下蒋安并不知道什么叫半妖，于是问了一句：“什么是半妖怪？”

　　“我也不知道，”等了好半天，那妖才慢慢说了句，“他们都这么说。”

　　“那你为什么跑出来？”小孩换了个话题。

　　“没有能力，只能被欺负。”沉默半响，那妖带着哭腔，“不跑，会死。”

　　微微有些愣神，小孩紧接着用手拍拍那妖的肩膀，“现在没有能力，以后就有了。”

　　“但是，”那妖安静了许久，又开口道：“他们还说我是怪物。”

　　“是吗？”小孩的语调突然带上了笑意，“我也是，那咱们就算是同类了。异类的人呆在一起，就不是异类了。”

　　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小孩赶紧上前将视线放到外面。

　　“狗东西的，”那个壮汉正骂骂咧咧地走过来，“到底躲什么地方去了？”

　　“会不会已经不在这里了？”有人问道。

　　“放屁！”又是一个巴掌拍在那人后脑勺上，壮汉一句大吼：“我看见他往这儿跑过来就不见了，你是想说我瞎吗？”

　　“不敢不敢。”旁边立马响起唯唯诺诺的道歉声，“这黑灯瞎火的，那妖怪肯定跑不了。”

　　“我看这天上的云快要散了，到时候那东西就没地方躲了！”另一个声音说道。

　　“狗杂碎，”在沙地里找了大半天，嗓子冒烟的大汉摘下水囊灌了一口，咬牙切齿，“等找到了，老子不给他抽筋拔骨。”

　　旁边一人见此嘀嘀咕咕道：“怎么他还有水？”

　　另一人听见这话，赶紧把他拽到一边，“这你还敢问？赶紧找到那东西吧。”

　　不多时，荒地里突然刮起狂风，卷起一片沙土，地上黄沙漫天，空中厚重的层云被卷散开来，浩瀚无垠的夜色中，明月骤现。

　　“狗东西。”吐出一嘴的沙子，大汉看着好不容易亮堂起来的荒地，暴喝一声：“赶紧找！”

　　岩洞里，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一人一妖都知道，这个地方躲不了多久了。

　　“怎么办？”那妖率先开口道。

　　把视线从外面撤回来，小孩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看着从缝隙中透过的一缕月光，抬手指了指外面，“月亮出来了，要看看吗？”

　　淡淡的清辉落在他手上靛蓝的水纹上，那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凑过去，从一个微细的缝隙中，窥见了悬在天上的皓月。

　　“天上有无数的星星，却只有一个月亮。”身后传来小孩的声音，“但不会有人因为月亮的不同而加罪于它。”

　　停顿了一会儿，小孩继续沉声说道：“因为在需要光的地方，它比无数的星星更亮。”

　　“蒋安。”苏临转过头，看着还死皮赖脸牵着手的人，道：“十五年前你多少岁？”

　　“啊？”噎了一下，蒋安不明所以地答道：“十五年前，大概八、九岁？”

　　沉默一阵，苏临暗自扶额：八、九岁？这家伙真是天生的不成？

　　“你问这个做什么？”见苏临没了下文，蒋安抬头问道。

　　“没什么。”瞥开眼神，苏临生硬一句。

　　只是方才那句话叫他心跳一顿。

　　此时的洞穴里。那妖还在一动不动地从缝隙中看着外面，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身后的这一句话。

　　“我们躲不了多久了。”小孩见其没有反应，又继续道。

　　听见这句话，那妖才转过身，低沉地应了一声，“嗯。”

　　“等会儿我出去引开他们，你趁机往另一个方向跑。”小孩看着那妖，吊儿郎当的语气。

　　“可是......”那妖一把抓住旁边人的衣服。

　　“放心吧，我们都会活下来的。”咧嘴一笑，小孩继续道：“算你欠我个人情，下次见面的时候还。”

　　沉默半响，那妖松开手，低声应了一句：“好。”

　　“你后来见过他吗？”一旁苏临突然出声道。

　　“不知道。”蒋安闻言一摊手，“我根本就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再说了，这么多年，就算见到了也认不出。”

　　“那还叫他欠人情？”顿时有些无语，苏临瞥了一眼旁边若无其事的人。

　　“要不怎么说？”也抬起眼皮，蒋安反问道：“我要去英勇就义？舍命求存？”

　　“白痴。”暗骂一句，苏临没有再理他。

　　外面的人已经找完一处，正向岩洞的方向走去。

　　“要是还找不着，就直接烧了这片地方！”其中一人颇为气恼的声音传出来。

　　“你个混账脑子！”壮汉一听见这话，立刻一脚飞踹，“烧了这片这火怎么熄？”

　　“这空沙地好像燃不起来吧。”另一人小声嘟囔道。

　　“用得着你告诉我？”又是一脚，壮汉骂骂咧咧地往洞穴走。

　　正在这时，一道身影飞速窜出去，朝另一个方向跑。

　　“那妖怪在那儿！快追！”三人一边吼一遍跟在那影子后面飞奔，很快都不见了踪影。

　　岩洞里钻出来另一个瘦小的影子，朝四周打量了一番，迅速往反方向跑去，消失在清亮的月色中。

　　“站稳。”蒋安突然出声道。

　　“什么？”刚回头问了一句，苏临就感到地面又是一阵晃动，但四周的场景都没什么变化，仍旧是在这片沙地当中。

　　“狗杂碎，”那壮汉现在已经是气喘吁吁，“跑，跑得可真快。”

　　“怎么办？那，那妖怪又不见了。”另一人也是喘不上气。

　　“先不说那个妖怪，”又是一个声音颤巍巍道：“咱们好像迷路了。”

　　前面两人闻言一惊。一直追着那妖怪跑，谁还知道路？况且这沙地里，上千里都是一样的风景。

　　“这下完了，咱们真要死在这儿了。”一人惊慌失措的叫道。

　　“闭嘴！”壮汉拿出水囊喝了一口，“你这不吉利的狗东西！”

　　那人听见一句骂，却直勾勾地盯着壮汉。

　　是啊。他们迷路了，在偏僻的荒郊野岭，没有水很快就会死。但是现在，他们当中的一个人有水。

　　那是能保命的水啊。谁得到这些水，谁就最可能活下去。

　　“这肥头圆脸的家伙，总是大呼小叫，动不动就出手打人，在镇子里霸占资源，抢夺财产，这样的人不该活，对，他根本就不该活。”那人已着了魔地想着，“杀了他，只能叫为民除害。”

　　突然一个猛扑，那人将火把直接对准了壮汉的脸，顺手一扯，把水囊攥在自己手里。

　　“啊啊啊！”一声惊呼，壮汉倒在地上，火焰从面部往下窜，将其烧得面目全非。还来不及挣扎，就已送了命。

　　正觉得自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另一边突然窜出一支火把，迅速点燃了那人的衣服，纵使那人立刻在地上疯狂翻滚，依旧无济于事。

　　仅剩的一个人抓着水囊，正在喃喃自语：“我也不想，但是我要活，不能死在这儿，不能死在这儿......”

　　正在地上打滚的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就要葬身火海，不顾火势蔓延，竟强撑起身，表情狰狞，眼露凶光，疯狂的吼道：“要死？哈哈！真是没想到啊，我要死你也不能活！”

　　飞扑上去，两人扭作一团，火势越来越大，将两人都包裹其中，尖叫声和嘶吼声混杂在一起，随着火焰慢慢消失。

　　一片火海之中，只有一个水囊孤零零的躺在地上。也根本不会有人知道，里面到底装了够多少人喝的水。

　　距离火光已经很远的地方，一个小孩正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不慌不忙，悠闲自得。在月色之下，只有一句“永别了。”飘散在又一次的狂风中。

　　“当时年少太无知啊。”突然冒出一句，蒋安叹了口气。

　　“什么？”回过头，苏临不解地看着他。

　　“原本以为前路光芒万丈，结果并非如此啊。”一副世事无常的语气。

　　“你到底想说什么？”冷眼一扫，苏临根本不想和他打哑谜。

　　“你猜。”蒋安突然一句话十分欠扁。

　　“蒋安。”一瞪眼，苏临终于还是骂了出来：“你个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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