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敬与蝎王

　　第二日天还未亮，朱猎户就推着板车上门来拉货了。

　　哪怕是听赵敬说过一次，但亲眼看到杂货屋里躺着的狼尸后，朱猎户还是忍不住啧啧叹息起来。

　　“赵老弟，了不得咧，你这头狼少说也能卖十几两银子呢，你要发财啦。”

　　赵敬笑了笑道：“朱老哥说笑了，咱们说好三七分账，若说发财，那也是咱们一起发财。”

　　朱猎户闻言哈哈大笑，揪着狼腿一拽一拉，就扛到了肩上。

　　嘿，这狼还挺沉啊。”他拍了拍狼皮道：“赵老弟放心，这货俺老朱一定给你卖出高价去，绝不亏着你。”

　　赵敬笑着拱手道：“那就劳烦朱老哥了。”

　　“客气什么，都是乡里乡亲的。”

　　朱猎户将狼扛出杂货屋，扔到板车上，麻利的绑上麻绳。

　　转头见蝎儿正拿着砍柴刀在屋檐下砍柴，挥手招呼道：“嘿，赵小侄儿，要不要跟叔一起去城里逛逛，叔请你喝酒！”

　　蝎儿啪的一斧子劈开了个碗口粗的木柴，抬起头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本来想转头就走人，但赵敬在旁边看着，他便意思意思笑了一下道：“不用了。”说完，提着斧子进厨房去了。

　　朱猎户大大咧咧惯了，不大看得出蝎儿这是不待见他。见他进屋还以为他怕生，忍不住哈哈一笑，冲赵敬道：“赵老弟，俺看咱这赵小侄儿有些面嫩啊（注：面嫩就是方言的怕生），这可不行啊，你可别学那些老迂腐把孩子关屋里让他死念书，得空让他多出去跑跑，练练胆子，练练说话，有好处的。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咱赵小侄儿还没说亲吧？”

　　赵敬状若无意的瞥了一眼厨房门边露出来的一角衣衫，略带窘迫的点点头：“啊，是.......是啊，还早，不着急的......”

　　啪！

　　朱猎户牛眼一瞪，手掌往大腿一拍，蓦然高声道：“什么不着急！咱赵小侄儿二十出头有了吧？人大户人家十六七就说亲了，到二十多岁时孩子都下地跑了。咱乡里人就算再晚的，这会儿媳妇儿也躺炕头上了。不早了呀！”

　　赵敬：“......啊.......朱老哥说的是.......”

　　得到赵敬的认同，朱猎户越发来劲儿了，一抬屁股坐到板车边上，挽起袖子就开始继续吐沫横飞。

　　“别怪老哥我话多啊，咱都是这么过来的。那会儿俺年轻时也跟赵小侄儿一样，那叫一个风流倜傥，十里八乡的姑娘哪个我配不上。只可惜啊，那会儿老哥我年轻气盛又面嫩，生生就错过了最好的年华，到了了，想娶媳妇儿了，人家姑娘们该嫁人的都嫁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你嫂子这根没人要的老苞米，俺就只能凑合凑合娶了呗......唉，真是那个啥，悔之晚了啊......”

　　说到这儿，朱猎户一张粗狂的脸上挂起了惆怅之色，甚至还撩起衣角按了按眼角。

　　赵敬内心复杂难言，余光瞥见厨房门边的衣角不见了。屋里还隐约传来一些叮叮当当的盘碟响声。

　　“唉——”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朱猎户的肩膀，安慰道：“朱老哥，莫要太伤感，毕竟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朱猎户胡乱的抹了一把脸，咧开大嘴感慨万分的笑道：“说的也是。不过仔细一想，你嫂子她哪怕是根老苞米，那也是根管饱的干粮。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也就是有她，我才能放心大胆的往山里跑。毕竟有个知冷知热的媳妇儿在，家才像个家嘛。老弟你说是不？”

　　有个知冷知热的媳妇儿......家才像个家......

　　赵敬拢在袖子里的手慢慢收紧，片刻后又慢慢放开。

　　他抬起眼睛冲朱猎户笑了笑道：“朱老哥说的极是。”

　　聊会儿天的功夫，天也大亮了，朱猎户拽了拽麻绳确认都绑好后，利索的一翻身，坐到了车前头，抓着驴套绳冲赵敬道：“时候不早了，赵老弟，那俺就走了，别送啊！”

　　他踢了踢驴屁股，驴子一边嚼草一边慢吞吞的掉了个头。

　　朱猎户调整了下位置，又踹了脚驴屁股，驴就撒开四蹄自己小跑起来。

　　他一边乘着板车往前溜，一边扭过身子冲赵敬挥手。见蝎儿走到了屋檐下，于是又哈哈大笑的冲他大声道：“赵小侄儿，叔这次货要是卖好了，你就让你爹拿着钱给你说门好亲事，娶个俊俏的小媳妇儿，生个大胖小子——哈哈哈哈哈——”

　　蝎儿微微歪着头，面无表情的站在屋檐下，漆黑的眸子静静的盯着远去的车影，嘴角一点点凝出冰冷的笑意。

　　赵敬一直若有所思的目送着朱猎户直到完全看不见后，才慢慢转身进屋。蝎儿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身后。

　　走了几步后，赵敬忽然停住脚，身后的蝎儿没留神撞了上来，赵敬一个趔趄，吓得蝎儿赶紧将他扶住。

　　赵敬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道：“小榭怎么了？不开心吗？”

　　蝎儿摇摇头，扶着他的手却一点点抓紧赵敬的衣服。

　　赵敬叹了口气，拍拍蝎儿的手道：“朱猎户说的......其实也没错，小榭也大了，是该找个.......找个媳妇儿了。”

　　蝎儿瘪了瘪嘴，眼圈一点点泛起了红，他垂下脑袋，闷声道：“我不要......”

　　赵敬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强行忽略掉内心里难过到喘不过来气的情绪，温和道：“可是你总要成家的。就像朱猎户说的，有了媳妇，家才像个家啊。”

　　“我不要！”蝎儿忽然激动的打掉他的手。他粗重的喘了几口气，而后又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情绪又调整回平静。

　　“义父......”蝎儿带着委屈的腔调轻轻唤了他一声。小心翼翼的用两只手抓住赵敬的一只手，像个讨糖吃的孩子似的摇了摇。

　　赵敬心一酸，伸出另一只手覆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蝎儿立刻大受鼓舞，凑上前抱住了赵敬。

　　他把脑袋搁在赵敬的肩头，微微贴着他的脸庞，低声道：“我不要媳妇，我只要义父，有义父在，我才有家。”

　　赵敬心头一震，方才胸腔里的难过与酸楚的感觉因为这句话瞬间烟消云散。他叹了口气，抬起手放到了蝎儿的背上。

　　“你这孩子，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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