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蝉

　　016.望江亭外似水流年

　　“楚焰！是你呀。”温婵醉酒后，平时端着的那副温顺稳重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冲他粲然一笑，娇娇的。

　　楚焰坐到她身边，拿过她脚边一听啤酒，单手开罐，喝了一口。

　　“你喝我酒，都没经过我同意。”温婵嘟嘴，不乐意了，转而又带着笑:“说吧，这次是不是又尾随我。”

　　“是，我尾随你。”楚焰不跟醉鬼掰扯，顺着她说。

　　温婵一直望着远处湖面，有夜游船飘来飘去的，她挪了挪屁股，凑过去靠在他肩膀上，没说话。
　　明明是六月末，炎热的季节，可是贴着他的肩膀，却觉得格外的清凉舒适，她因为饮酒的头疼似乎被缓解了一些。

　　他感受到女孩贴近的瞬间，身形微僵，随后马上放松下来，问：“这次又怎么了？”

　　温婵摇摇头，小声说:“他想把祖父的遗产都拿到手，再分配给他现在的家人，合同我没签字，我没给他签。”

　　小姑娘喝多了以后说话没头没尾的，楚焰没计较，轻笑一下，“嗯。”

　　“楚焰，我给你讲一个小女孩的故事吧。”温婵说。

　　.......
　　小女孩出生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父亲是当地美术学院有名的教授，英俊帅气，才华横溢。
　　母亲是名牌大学出身，工作在知名企业的高级员工，知性能干。

　　小女孩一出生就拥有了富足的家庭，父母的宠爱。

　　她和父亲一样，自小就表现出对美术的极高天赋，童年时期，她最喜欢的，就是在父亲坐在家里的阳台一起画油画，尽管她总是玩闹涂鸦，但父亲依然夸奖有加。
　　等到母亲回家以后，跟父亲嗔怪孩子满身的颜料又不好洗了。

　　书画门第，炊烟袅袅，灯暖人欢，所有亲戚朋友都羡慕这样的家庭。
　　这样温馨平常的场景，小女孩以为会持续永远。

　　这样的温馨平常，也本该持续永远。

　　可是她不会想到，家庭的裂痕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生长，扩大。
　　一切，都起源于她八岁那年，那天父亲带回家做客的女学生。

　　父亲的这位女学生，年轻漂亮，娇柔讨喜，因为她是父亲最得意的学生，小女孩的母亲很照顾她，经常把她叫到家里做客吃饭。
　　小女孩也很喜欢这个小阿姨，每次她送给自己的，都是会让小伙伴们羡慕感叹的进口洋娃娃。

　　可她不会想到，这位和蔼可亲的阿姨，没过多久，就把她的家庭掀了一个天翻地覆。

　　房间外的争吵声，哭嚎声，辱骂的声音，不断地要冲破木门板，攻击着躲在被窝里的小女孩。
　　母亲歇斯底里的那些她听不懂，却似乎十分难听的话，让她的眼泪不止地流。

　　那么爱她们的父亲，那么好的父亲，竟然出轨和自己的女学生搞到了一起。
　　而他们的苟且被发现以后，父亲竟然毫不掩饰，直接和母亲提出了离婚，并且告知女学生已然有了身孕，要给她们一个家庭。

　　这对她们母女来说，是几乎毁灭性的打击。

　　后来她才知道，因为这位女学生家庭不是一般的显赫，她爱慕自己的父亲已久，她不止一次的劝说父亲不该拘泥于一个大学的老师安于现状，他的才华值得去更广阔的世界深造发展，两人在一起后她提出要陪他出国深造，并且承诺会借助家里的能力帮助他步步高升，成为国际一流的艺术家，除此以外，女人以后在家里继承到的产业也全部会交给父亲。

　　在绝对的名誉和财富面前，一对弱小的母女显得不值一提，牺牲抛弃她们换去那一大堆名权财富，太过值得。

　　母亲一开始的愤怒，到后来的卑微挽留，到最后的绝望。
　　让小女孩看到了破裂家庭最丑陋的一面，准确来说，这一切都狠狠地撕碎了她记忆里的那个完美父亲。

　　父亲提着箱子离开的那个晚上。
　　她光着脚丫追到楼下。

　　漂亮女人站在豪车门外，父亲的背影决绝冰冷。

　　“爸爸...你...不要婵婵了吗.......”小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身板不止地颤抖着。

　　父亲停顿了一下，却在听到女人提醒的那句“飞机快赶不上了”，毅然决然地上了车。
　　黑色的豪车越开越远，女孩的心也越来越冷，尾气呛得她直咳嗽，那天她蹲在门口哭了好久。

　　母亲也因为此事，精神衰弱抑郁了很久，后来亲戚帮衬着，她才慢慢恢复过来。
　　自那以后，母亲带着八岁的她，相依为命。被嘲讽拒绝的时候，吃不上饭靠借钱过日子的时候，都有。但她们依旧拼命克服着生活里的各种困难，坚强地生活下去。

　　关于父亲二字，也永远地被她封存在了八岁的那个寒冬。

　　后来随着她不断长大，知道自己的父亲成功的成为了世界上一流的年轻艺术家，而且学习经商，承办了众多国际艺术展览，商业酒会等等。
　　年轻有为，事业双赢，家庭美满，外界都是这样评价他的。
　　似乎跟那个在寒冬，抛妻弃女的狠心男人分毫关系都没有。

　　名声在外，成功优秀的他，却毁了母亲的半生，也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如今他回来了，要为自己的妻女在国内安居乐业，”温婵说着说着，就忘记了刚刚在假装讲别人的故事，“祖父的遗产，只剩我没有签字，我签字以后，那些房产钱财的支配权都会转到他手上，到时，他才能分给他的家里人。”

　　楚焰听完这些，刚刚遇到她时的那些揶揄轻松的神情，此时早被阴沉阴戾取代，他低头看向她的时候，正巧温婵也抬头。

　　温婵眼里闪着泪光，对他笑，好像还在解释：“我不是贪图祖父的财产，我一点都不想要，真的，我只是。”
　　说着，她声音有些颤抖，隐忍着委屈，接着说：“我只是，不想让他那么如愿。”

　　楚焰抬起双手，托着她的小脸，轻轻捏了捏，眼里噙着抚慰的温柔，“你没有做错，温婵，你很棒。”
　　一直以来，都很棒。

　　“我不明白....”温婵顺势握住他的手腕，定定地望着他的双眸，委屈极了，眼泪溢了满框。
　　“我也是他的女儿，为什么他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抛弃我，是我不够好吗，是吗。”

　　心窝处像是被荆棘刺中似的，钝心般的疼痛压低了他的眉头。
　　楚焰抬手指，用指腹摁抚她的眼角，“不是，是他不配。”

　　温婵听到他这一句话，不禁破涕而笑，“嗯，我也觉得是。”

　　“小哭包，怎么那么多眼泪。”楚焰递给她一张手帕纸，拿出手机联系，“天晚了，我叫人送你回去。”

　　温婵接过纸巾擦干了眼睛，听到他要找人送自己走，一双还染着氤氲的鹿眸眼巴巴地看着他，不明意味。

　　“不想回去？你想？”楚焰说到一半止了，含笑些许暧昧的眼神和她无限的想象空间。

　　温婵赶紧摇摇头，把地上的罐子收拾好扔到垃圾桶里，喝得摇摇晃晃的，“我回家，我要回家啦。”

　　“走吧，我送你到司机那边。”楚焰握着她胳膊，扶着她往街边走去。

　　......

　　“楚焰，这些事情，你不要告诉别人哦。”

　　“嗯，好，我不说。”

　　“我明天酒醒了，你也别提。”

　　“行，不提。”他十足耐心。

　　＊＊＊
　　夜晚沉寂，白昼翻现，所有的软弱难过再次被收纳进月光宝盒，当作秘密。

　　金陵的美编们效率还是很高的，没两天的功夫，温婵就集齐了所有美编给她的初稿，她带着这些，和最近联系到的画手太太的作品满心欢喜地往倪岚家赶去，让她挑选。

　　“你来啦。”倪岚在家穿着一件丝绸吊带睡裙，白皙的胳膊把她勾进屋子，“你都好久不来，我这心里总空落落的。”

　　温婵在玄关处把鞋换了，笑着说：“我也不过一周没过来，哪里算好久呀。”

　　倪岚美眸瞥了一眼，嗔怪着：“这不就是喜欢你么。”

　　两人进了屋，温婵下意识往楚焰屋子看去，倪岚了然故意调戏她：“别望眼欲穿啦，他不在家。”

　　“我，我没有。”温婵赶紧转移话题，把那些方案都摆在茶几上，两人围着茶几盘坐在客厅的绒地毯上，“你看看，喜欢哪一版封面。”

　　“嗯...我看看昂。”倪岚一手托着下巴，另外一手随意翻着看，然后挑出几个。

　　“这几个都可以？”温婵惊喜道。

　　她晃了晃食指，“这些都pass~”

　　温婵蔫了，趴在茶几上，“果然还是不行吗。”

　　倪岚敲下她的脑瓜，被她着可爱模样逗笑了，“小傻豆，我还没都不要呢，这两个还可以，你看看。”然后把挑下来的几个方案给她看。

　　“这个总体不错，但是我觉得字体要改。另外一个你问问能不能换个色调，我写的又不是小甜文......”

　　温婵把倪岚的意见全部记下来，这么多方案能有被采纳的她就很高兴的了，本来就是一个初步稿子，后续还要进行很多改善。
　　说完封面的事情，她又把联系好的画手太太给倪岚看了看，总体没什么问题，这个合作往下接着谈就可以了。

　　工作都聊的差不多了，倪岚思考了片刻，忽然跟她提起：“小温，晚上要不要跟我去玩？”

　　“嗯？”温婵很意外。

　　“今晚上我和我哥要去参加一个叔叔家公司办的宴会，你也来玩呗。”

　　她一听，赶紧摆手，“我就不去了，那么正式的场合。”

　　“什么正式呀，正式是对那些去谈生意的，咱们完全是在旁边吃吃喝喝给人家撑撑场子做热闹效果的。”倪岚劝她：“反正你下班又没事，就当...免费晚餐了？”
　　说完，她引着温婵看向沙发另一头搭着的一条白色的裙子，打了个响指，“衣服都给你准备好了。”

　　温婵不禁无奈，答谢道：“那就先谢谢倪岚姐了，我觉得你是有备而来呀。”

　　“裙子不是我买的。”倪岚带着一副吃瓜的笑容，打量她：“我跟他说想带你去玩，他就直接定了这条裙子。”

　　温婵一愣，和她对视眨眨眼，有些吃惊。

　　“你俩，指定比我想象的那种关系，还要...”倪岚的眼神颇为意味深长，“劲爆。”

　　她被倪岚这样盯得脸都臊红了，尴尬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
　　晚上七点半，倪岚带着温婵到了宴会现场门口，贵宾们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进入会场。
　　进了富丽堂皇的宴会大厅，温婵老远就看到了在一旁站着看手机等待的楚焰。

　　有人过去跟他搭话，楚焰抬起头，和人轻轻颔首，谈吐间含着绅士有礼。

　　今天他不同于平时，换上了一套正式的黑色西服套装，剪裁精良的西服把他整个人的健壮板正的身型体现的淋漓尽致，里面没有搭配白色衬衫，而是穿着一件纯黑的衬衫，系着一条包裹着银灰色图腾的黑领带。
　　低调，却又无法让人忽略他的存在，在无形之中吸引着所有的目光。
　　通体漆黑的西服衬衫，将他浑然天成的冷淡禁欲的气质突显尽致。

　　好似是少女时代喜欢的漫画里，只能潜伏于黑夜的神秘刺客走了出来。

　　他说着，忽然偏眼过来，曜黑的深邃眼眸精准捕捉到她，不知怎的，他忽而一挑眼尾，桃花眼的潋滟就轻溢而出。
　　楚焰和那人说了两句，就转身向她们走来。

　　“啧啧。”倪岚不禁瘪嘴，这老孔雀开屏可真要命。

　　楚焰走到她们面前，他的目光在温婵身上看了看，纯白色的层次丝裙不仅将她有致的身材体现出来，她眼波流转的那股如小鹿般的单纯可爱也和这套衣服融合得恰到好处。
　　“很漂亮。”他夸赞着。

　　温婵害羞地低头，莞尔，“没有，你衣服挑的好。”

　　两人黑白相对而立，一个像神秘刺客，一个像不谙世事的小猎物。
　　别扭，却又奇异的般配。

　　倪岚快待不下去了。
　　酸，酸死了这气氛。

　　宴会开始以后，楚焰接了个电话，和倪岚说了两句，倪岚转头跟温婵嘱咐：“我们去门口接个人，你就溜边吃点喝点，等我回来啊。”

　　“嗯好，我不会乱跑的。”温婵乖乖听话。

　　那兄妹俩走后，温婵就走在宴会的角落，走在自助餐桌边，看着那些制作精美的小甜品，挑着。
　　她看上一块草莓蛋糕，手刚刚伸出去，还没碰到瓷盘，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动作。

　　“哟，这不是我那个好姐姐吗？”

　　温婵微微蹙眉，转头，就看见了站在她身侧环着胸，表情并不和善的继妹夏思佳。

　　啧。
　　真是，晦气。

　　她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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