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们很合适

　　就算有热茶和炉火，顶楼的北风还是把人吹得有点儿头痛。梁客行录完节目第二天醒来，感觉自己浑身不对劲，太阳穴好像被谁揍过一样酸疼。
　　好在这天是周末，不用去剧院，也不是他锻炼的日子。他起床洗漱，给自己泡了杯热可可放在床头任它香甜的气味缭绕鼻尖安魂，又顺势钻回被子里闭目养神。
　　手机在他快睡着时震动了起来，梁客行呼吸一滞，遂即转醒。他深吸一口气，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定睛一看，是妈妈发来的信息，她问：今年会回来过年吗？
　　好问题。
　　上次回家过年还是两年前，当时组合前景不好，他心里憋的情绪太多，一大家人坐一起吃年饭的时候被亲戚冷嘲热讽了几句，一向不和他们一般见识的梁客行没忍住直接摔筷子离了席。在那之后，他除了私底下和祖辈道了歉，就一直没有再回去过过年。
　　今年年首，他爷爷奶奶搬去渥太华和大伯一家定居。他外公从小就不喜欢他长得一副“寻花问柳”的样子，外婆去世之后外公就一点都不要和他来往了。这样一想，老家似乎并没有什么一定要回去拜访的必要。
　　梁客行眼睛转了一圈，回：你和爸爸要不要来江城过年？
　　妈妈很快发了条语音过来，语调温温和和地说：我问问他，等下回你。
　　梁客行的父母都是公司里的普通职员，虽然每天过着朝九晚五按部就班的生活，但因为有着艺文方面的爱好，从小就很支持孩子寻找课本之外陶冶情操的方法。他们都喜欢读李白的诗，都向往诗仙潇洒出尘的气质和浪漫的眼界，为了将这份气节传承下去，他们便给孩子取了“客行”这个乘着天风远行的名字。
　　从此，梁客行人如其名，打小就很有主见，行动力更是直接拉满，少年时期便一人远赴海外留学训练，开弓便不回头。
　　所以，在家庭氛围的影响下，向往唱歌跳舞的梁客行其实没怎么在追梦这条道路上受过内部挫折。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对着他本人说来说去一向只能伤到他的皮毛，不痛不痒，但他们那天竟然连带对他的队友指手画脚，这一点梁客行说什么也忍不了。要不是现场有爷爷奶奶镇着，他保准自己会手动泯灭最后一点理智，用拳头问候傻逼。
　　那次不愉快之后，梁客行就真的“譬如云中鸟，一去无踪迹。”不再委屈自己伺候自大又虚伪的所谓“亲人”，宁愿在宿舍里和其他留守人一块儿煮火锅看电影，也不回去受无来由的酸气和怨气。
　　他父母也因这么一闹受益颇丰，别的不说，耳边清净这一点就是千金难换的大好处。他们夫妻俩口头说着闹得太难看了没脸见人，带着早就折腾不动的他爷爷奶奶自动缺席大家族年饭，实则悄咪咪在家里摆小桌邀请至亲好友，打打麻将嗑嗑瓜子，别提多惬意了。
　　等妈妈回复的功夫，梁客行从被窝里坐起身，摸到已经变温的热可可喝了两口，若有所思道：“也不知道恣意要不要回家过年。”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自然没人回答。
　　“中午等他醒了，我问问吧。”梁客行自说自话提了个方案，并满意地点点头。
　　恣意不太爱说他家里的事情，所以梁客行了解不多，但从他的只言片语可以感受到，他家里人丁稀薄，似乎只有妈妈和他两个人。恣意还小的时候梁客行见他妈妈的次数比较多，长大了就不怎么看得见她人了。
　　秦女士是个性格十分积极开朗的女人，她不仅很爱笑且从不对笑声进行遮掩，导致梁客行对她的印象除了不在乎形象的豪迈的“哈哈哈哈”就是笑弯了眼睛的月牙。也许正是因为秦女士这样的行为，她看上去总是比很多同龄女性更年轻。
　　恣意有时候会吐槽他妈妈，说她“养儿子真像生了块叉烧”，但多数时候他很感谢秦女士给他的自由。
　　去年春节前后，他们和新创约满在即，四个人正对未来一筹莫展之际，正休着年假的秦女士拎着一堆蔬果鱼肉敲响了他们宿舍的门并给他们四个做了好多顿美味的饭。
　　她在的那几天就是雷雨中一道一道照耀天际的闪电，把人轰得一愣一愣的。
　　临走前，秦女士坐在客厅，边收拾行李边说：“觉得不甘心就继续干，觉得不够好就找机会做点更好的，实在干不下去了就回家，反正缺不了你们的吃穿，有啥的。”
　　说者豪迈，听者有心。
　　柳温文一拍大腿，真的带着他们回家了。
　　江城的土壤明显更适合他们生活，来这里不到一年，大家都从那种紧绷的令人窒息的节奏中舒缓了开来，并且逐渐再次步上正轨。所以说机遇这种事很难说，有时候可能一颗无法发芽的种子换个缝隙钻，闻到新的空气和丰沛的雨水就能重新发芽。
　　梁客行左右再睡不着，他打开很久没看的微博打算杀杀时间，刚进入首页，软件就被卡得闪退了。梁客行疑惑地“嗯？”了一声，重开微博，迅速设置了转评赞非关注人不提示，接着点开私信意图从粉丝那里了解忽然暴涨的数据究竟是什么原因。
　　[哥哥！童老师关注你了！你偶像！关注你了！]
　　[糊糊可可速速给我回关童老师！什么，早就关注了？那没事了！]
　　[老婆！！！！我大老婆关注了我另一个老婆！！]
　　虽然有些同学的用词有待商榷，但梁客行大概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他的头痛烟消云散，眼睛比平时亮了一个度，眉毛微微抬起呈舒展状，整个人展现出一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意气。甚至，梁客行盖在被子下的脚趾真的忍不住伸展了两下。
　　梁客行的笑容挂在脸上下不来，他从私信窗口切换出来，点开搜索栏找童觉的账号。
　　《露营》节目组目前还没有对他们社交账号的互动有所要求，毕竟无论是正片还是发布会都要等开了年天气回暖了才会安排。昨天他们才录完“1.5”季的前导片，预告还没出来，童觉现在关注他肯定不是为了宣传。
　　他点进童觉的首页，映入眼帘的是他的置顶微博，十分简单有力的一句：“莲出淤泥，沾染与否，在己。”这条微博是童觉受伤之后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表态，明明是很困苦的环境，当时竟然还有人说他是在抓紧时间卖惨，骂他白莲花。
　　人世间这参差啊，真的难以理解。
　　梁客行下拉页面，发现童觉两分钟前发了条微博：“小夏：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火，最好的情况是有我有火有酒粕。”配图是昨天晚上在天台夏添满脸兴奋地对着火炉生火的高清剧照。
　　童觉发博文一直都有回复粉丝的习惯，梁客行像往常一样点开页面看他评论，不少人眼尖，看出背后遮风的天幕是户外用具，于是便问：是不是新一季的《露营》快出了？
　　童觉回复了最高赞的那个说：“是番外。”
　　梁客行继续往下翻，有个头像是温文的网友问：“童老师的最新关注是梁客行，你们会有什么合作吗？”
　　童觉回：“嗯，已经认识了。”
　　“你好我也好”的会心一笑因为这句回复，一下没绷住变成了“嘿嘿”的傻笑，看来空琴来对他的影响已经无孔不入，堪称“骚扰”级别了。
　　被这股快乐冲昏头脑的梁客行下意识地蹬了两下腿，追星成功的实感又回到他身上，余温依然能让人感受到幸福。
　　星辛昨晚录制完送他回家之前特意把人都围到一块儿，让大家互留了联系方式，梁客行稀里糊涂就拥有了童觉的微信，直到现在也没敢前去打扰。可他在社交账号上的忽然关注，好像给了梁客行勇气。
　　梁客行抿着嘴唇，点开和童觉的对话框，还未来得及斟酌措辞，手机忽然一震。夜猫子秦恣意破天荒醒了个大早，发来信息：起来过了？吃早饭吗？我想吃小馄饨。
　　暗示做得太满将立刻变成不容拒绝的明示，梁客行无奈，远在天边的偶像哪有近在咫尺嗷嗷待哺的小队长重要。他被迫收起和童觉套近乎的想法，从床上一跃而起，端着马克杯推门而出。
　　秦恣意正坐在饭桌前等他。他眼睛半阖，单手撑脸，披着浅棕色的珊瑚绒睡衣，茶色的乱发湿漉漉热烘烘地顶在脑袋上，显然刚洗完澡。
　　梁客行看他这副和周公难舍难分的样子哑然失笑，忍不住吐槽了句：“要不你还是去梦里吃小馄饨吧？”
　　“不。”听到他的声音，秦恣意立刻睁眼，严词拒绝。梁客行拿他没办法，在他对面坐下，还未开口，就看到秦恣意迷迷糊糊地把他手里的马克杯拿了过去。他的眼睛眯成了两条细线，向前探了探脖子似乎是在鉴别饮料的品类，接着他像小动物一样凑近闻了闻，又试探地小啜了口已经温凉的可可，大约是觉得甜度尚可，最后毫不客气地将剩下的大半杯全喝光了。
　　夺人口食的秦某人做完这一切，满足地接了下半句：“真的饿了，就想吃一碗小馄饨。”
　　梁客行看他这一套操作看得呆了，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小子睡不饱饿肚子的时候习性特别像狗呢？梁客行甚至有点儿匪夷所思地想：秦恣意不会是在梦游吧？不应该啊，梦游的人能自己给自己洗澡么？等等，他真的洗干净了么？下巴往脖子后面那块儿好像真的还有点儿泡沫……
　　不不不，想得太多了！
　　梁客行在心里给自己画了个叉，收回马克杯，对秦恣意说：“……吹头，换衣服，然后我带你出去吃。”
　　“好。”秦恣意得了命令，精神回笼，自动起身往房间走，有一撮翘起来的呆毛跟随他走路的步伐一块儿晃动，简直和狗尾巴一模一样。
　　手机在此时又震了下，梁客行的爸爸发来信息，他说：我意图和你母亲在春节假期时进行一次自驾旅行，她很期待。我们将在江城逗留两天时间看望你，具体日期另行通知，希望你一切都好。
　　典型的老爸式文字，事情交代得滴水不漏，不显露任何情绪，但梁客行早就识破了他，他从字里行间读出六个关键字——“很期待看望你。”
　　梁客行又把笑容挂到脸上，回他：你也是。

　　小区外骑自行车过两个街区有一家味道非常好的鸡汤小馄饨，秦恣意说那里汤底的配方很像他老家古镇边上那种，喝一口就能让他感受到除了美味之外的温暖，所以他总是带梁客行去光顾。
　　小时候，秦恣意的妈妈在古镇里工作，小孩儿下了学没地方去，妈妈就会给他三块钱让他去吃一碗小馄饨。秦恣意一般会吃两块钱的，省下的一块钱存进储蓄罐，等钢镚儿积少成多就可以用来做其他更重要的事。比如：每年给妈妈买生日蛋糕，十一岁的时候买下人生中第一把吉他。
　　昨天下的雪开始化了，今天气温降至零下，秦恣意的求生欲迫使他从沙发上的衣服堆里挑出最厚的一件羽绒服穿上身，这件版型板正，大小也正，衣服把人包裹住的同时，秦恣意的整个手掌连带一点小臂都暴露在外面。
　　秦恣意穿冬装最讨厌衣不蔽手，他扯了扯衣袖，皱眉吐槽道：“周汲蕴这都买的什么衣服？Rapper不穿oversize像话吗？”
　　梁客行笑着把自己的厚外套丢给他，说：“好像是你又长了个子的原因。我这件虽然薄点，但买得比较大，你凑合穿吧。”
　　秦恣意欣然接受他的大黑袍，脱穿换皮一气呵成，他把拉链拉到最顶，从衣帽架上拿过围巾帽子手套，瞬间就把自己变成了米其林轮胎人。梁客行从衣服堆上另外拿了件去年买的白色派克大衣，围上围巾，跟在恣意后头出了门。
　　化雪天不适合骑车，两人决定从家这边慢慢晃荡到馄饨店。一黑一白两个大高个儿穿着笨重，走路缓慢，偶尔路过没铲干净的雪冻，梁客行怕他摔成狗啃泥，还得任劳任怨给轮胎人当拐棍。
　　“秦恣意天不怕地不怕，最大的敌人就是冷空气。”梁客行拉着他跨过一个雪泥堆，看他闷在围巾里努力的样子觉得好笑。
　　“是江城降水量太多了，湿气重，魔法攻击谁受得住？”
　　“我怎么觉得还好。”梁客行见他走稳了，撤了手，“强健体魄百毒不侵，天道酬勤啊。”
　　秦恣意在空气中抓了两把，没抓到人，粗粗地喘了口气，接话道：“嫌我胖还是嫌我体虚啊？”
　　“我没那意思。”梁客行赶紧否认，把手伸进他的羊毛围巾里一把捏住秦恣意的脸颊肉，用农民伯伯评价一年收成的语气说：“不过你的脸的确圆了一些，我们最近精碳水好像吃得太多了。”
　　秦恣意冷笑一声，把农民伯伯赶出农田，步速忽然加快，想把不会说话的梁客行甩到身后。
　　梁客行反应极快，伸手一勾，拉住了即将脱缰的农作物，笑眯眯道：“马上过年了，吃得好点也蛮好的。半梦半醒还一心只想吃鸡汤小馄饨的小猪，可爱的，反正我不嫌弃。”
　　比力量秦恣意可比不过这个日常撸铁练核心的哥，他不挣扎，也不买账，继续用鼻孔出气。
　　两个人就这样转换了位置，从人遛狗变成狗遛人。梁客行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狗不理他，他也不自讨没趣，就一路看着秦恣意的背影，以及他帽子上断线戳出来的一截迎风飘扬的毛线，倒也不觉得无聊。
　　快到馄饨店的时候，梁客行才再次开口：“恣意？”
　　“说。”
　　“要不要和我一起留在江城过年？我爸妈会来玩两天，你要不把秦女士也叫来这里聚一聚？”
　　毛线停滞了几秒，遂即转换方向。秦恣意把围巾从脸上扒下来，白气冲天地问他：“叔叔阿姨同意了吗？”
　　“是我的决定，他们同意的。”
　　冷气侵蚀了秦恣意的脸蛋，他的鼻尖和耳廓首先开始发红。不过角质层薄的白皮青年好像并不在乎这个，而是郑重地盯着梁客行的双眼，一边点头一边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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