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之音

　　那是彩虹，不是每一个雨后都有彩虹，但彩虹一旦出现总给人希望与慰藉，它仿佛是给那些承受过糟糕天气的人的奖赏，像糖果。它告诉人们：苦难是有意义的。

　　可是路西不喜欢苦难。他讨厌痛苦袭击到自己的灵魂。而那些所谓的苦难的唯一意义亦只是反复确证他的直觉的准确，而他一时的松懈与信任则是无比愚蠢的。

　　他也不喜欢彩虹出现在这肮脏的世间，他觉得美好的事物不该被罪恶的人们赏见，因他们不会喜慕，反会生玷辱之心。

　　“阿路，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一进门，穿着围裙的白寒就这样问他。

　　“没去哪儿，”看了看桌子上丰盛的饭菜，又看了一眼清面微汗的白寒，路西懒懒地说，“待会儿你先吃吧，我先去洗个澡。”

　　“嗯，行。”白寒点头，又坐回了桌旁。

　　不一会儿，路西一边拿毛巾擦着头发，一边从浴室里走了出来，身上套着宽松的白色睡袍，发丝上还漉着晶莹水滴。

　　自大二以来，他就搬出了学校，租住在学校近旁的美食街中，和白寒一起，在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内。白寒不用上学，所以自觉承担起了他的衣食住行，像个保姆一样。有时候他没事干会出去玩，或者打些零工，补贴家用。

　　路西犹记得某个夕阳将影子拖得细长的傍晚，他背着疲惫的书包穿过美食街许多排房子，一直来到自家楼下，看见白衬衫的少年正同一名白胡子老头在下象棋，旁边还围观着几名老头。人群中，有一只黄狗自他出现起就一直凝视着他。

　　他忍俊不禁。

　　他每到一处都疏于与人打交道，难得小白能融浃邻里。

　　“对了，今天有什么事发生吗？”正吃着鱼，路西突然问。

　　“说起来，确实有一件，”白寒说着从书柜里取出一封信件，递给路西，“今天收到这封信，是寄给你的。”

　　“是件奇事。”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有人寄信，确实稀奇。

　　看了会儿，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是崔景皓的信。他小子怎么净找些奇奇怪怪的事干？”

　　“唔，他说什么？”白寒问。他比路西先吃完，现在正准备着收拾碗筷。

　　“有趣，他所在的玉城有一场颁奖典礼，下个月月中将要举行，他邀我过去同看。”路西笑着说。

　　“颁奖典礼？关于什么的？”白寒问。

　　“诗歌。他还说：‘若是福至有缘，或能晤见缪斯一面。’你说搞笑么？”

　　白寒若有所思：“缪斯？我还记得他曾有‘缪斯将死’的预言呢。真是个疯言疯语的疯子！”

　　“他可不是疯子呢，他对这世间不义事件的敏感度超乎常人，所以能预见许多惨痛的真相。而缪斯，光华荣美的文艺女神，抱着拯救的目的降临世间，却被虐杀在泥沼。”

　　这番话，白寒似懂非懂，便没有回答，顿了顿，他问：“那，阿路你去吗？”

　　“去啊，为何不去？文人的礼宴，高尚之士的雅座，缪斯信徒的盛典，岂不热闹？”

　　恰巧这天微信列表中安静的冷蝶烟给他发消息，说滨江区发现了一具男士尸体，形貌与他酷似，她很担心他。

　　他礼貌地回以“谢谢”，他知道她当时正在滨江区录制节目。

　　但因这一天是颁奖典礼的前一天，他马上就要登上飞往玉城的飞机了，所以就没深究这桩事，更没发现其中的诸多蹊跷。

　　他一直很好奇崔景皓那个像武夫、像痞子、像呆子就是不像才子的家伙是怎么获得“天阙杯”这种文坛公认诗词大奖的邀请函的，难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真像某诗人梦笔生花、然后突飞猛进横空出世名扬天下？

　　那他可真走运。

　　结果到了玉城，人家解释说：“哪有那么玄乎啦，只不过我同学的妹妹的同学的妈妈的朋友家里的保姆获奖了，拿到了邀请函，我也想去参观参观，就托我爸也弄了几张来，嘿嘿。”

　　说着，他憨笑着挠了挠头。

　　“哇，你这个更玄乎好吧，”白寒忍不住诮道——不知为什么，他总是看崔景皓不顺眼，也许是当初曾受他欺负的缘故，“话说，你那个开玩具店的爸爸还真是神通广大，无论是警局还是文坛都势力强大啊。”

　　“小白，怎么说话呢！”路西责备道，小白便住嘴，路西却揶揄，“明明是崔公子更神通广大，人家连同学的妹妹的同学的妈妈的朋友家里的保姆的情况都知道了。”

　　“喂，你们两个！”崔公子总算见识到了这两人的毒舌了，并心中感叹：真不愧是一起生活的两个。他想，自己和他们待久了，嘴巴会不会也变得这么毒？

　　路西见好就收，赔笑道：“不好意思，玩笑玩笑。”

　　这一天他们就在玉城玩耍，第二天稍微准备准备，就出发去了清雅会堂，典礼在那里举行。

　　他们提前一个小时到达会堂，发现里面已是黑压压一大片，人山人海，包括维持秩序的保安、架好摄像机不断查看手表等候开机时间的新闻媒体人员，应邀来访的才华横溢的诗人词人等等，目测已有上千人，估计还会不断加增。

　　“对了，你那个保姆拿的是什么奖？”路西问。

　　“听说是优秀奖，还不错吧。”崔景皓回答，“它这个奖项设置是特等奖一名，奖金四万万；一等奖十名，奖金各三万；二等奖二十名，奖金各两万；三等奖三十名，奖金各一万。另外都有奖杯和证书。优秀奖一百名，无奖金，只有奖杯和证书。”

　　他们找了个位置落座，路西在中间，崔和白分别在他两边。

　　“这么说，这屋里的人不该有这么多啊。”白寒说。

　　“确实有点多了。”路西点头附和。

　　“这二位就有所不知了吧，”还未等景皓解释，白寒旁边一个留着一圈胡茬的清癯男人热心地开口，“参会的除了获奖的，也就是做站台嘉宾的，还有许多花了钱专门跑来瞻仰各位诗人风采的众多诗友们……”

　　“嗯？”白寒扭头，来了兴致。

　　“就像上次有个什么‘春华杯’的诗歌赛，也是这种类似的，主办方打着赛事的名号敛财。那次有个诗人叫韩不价，拿了银奖，奖金同样不菲，但人家在知道底下乌压压一群人都是交了入会费才进来的时候，清高劲儿就冒上来了，当场弃奖拂袖而去。你说他这是图啥啊，站台就站台呗，你获奖，人家得利，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嘛啊，跟谁过不去也别跟钱过不去嘛！嘿，奇了！”

　　白寒：“……”

　　路西：“……”

　　景皓：“……”

　　“诶，对了，敢问两位诗友大名啊？”那男人突然抱拳问道。

　　路西：“……我叫路不娶。”

　　白寒：“……我叫白不举行婚礼。”

　　“哦哦，久仰，久仰。”那男人依然恭敬地笑道。

　　景皓：“喂，你这大叔怎么不问我？”

　　男人冷眼打量了他几下，淡淡反问道：“我见这两位小兄弟颇有文士风采，想是名门后裔，大奖定然在望，怎么，你确定你不是像我一样交了钱进来的？”

　　等典礼正式开始的时候，会场安静了许多。

　　缪斯——真正的缪斯就是在颁奖的时候出现的。

　　“本来，缪斯属于希腊神系，于我是很遥远，我更知晓梅塔特隆。只是，出于对艺术与美的拯救，我决定搭把手。”路西对左右的两人说。

　　“缪斯为多少人歌颂！真正的艺术与美——若是神所拣选的，必能留存后世。”景皓说，“或者，缪斯只是人们歌颂的一个载体，人们真正歌颂的还是神以及神所创造且赐给人们的艺术与美。只要神是永活的，艺术与美就永远得着生命。”

　　“小白和我们在小暑街的时候怎样都没吃过隔餐饭，现在在这玉城的这栋公寓里面都吃了六顿隔餐饭了。”回到住处，小黑心疼地说。

　　好在，现在有紫夜雪，紫夜雪给他们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在以后的岁月中，总是紫夜雪黑他们准备每一餐新鲜的伙食。

　　公寓里面本来就有四个房间，紫夜雪到来后刚好一人一个房间。客厅中有木桌子和木椅子，木桌子上方在天花板上挂着一个电风扇。此外，在靠窗的位置摆放了一个高几，在高几上白寒有时摆放一些玲珑美丽的古玩。

　　后来，紫夜雪又买了一个沙发摆放在客厅，这样，若有客人来访至夜的话，可以在沙发上度过一晚。

　　“为纪念主管文艺之灵，我们在这个月每个人每天都要完成一篇五百字以上的作文，题材任选，”路西宣布，“晚上大家一起学画画。”

　　路西学水墨画，紫夜雪偏爱水彩，白寒、小黑则惯用彩铅。至于这一天的作文，他们各自写了又互相传阅了，然后推选出一篇他们认为最好的投送到一家报社刊发了。往后他们也总是这样地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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