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葵应知夏

　　"要不要在店里办个古籍主题下午茶？"

　　许知夏说这句话时，正踮着脚擦拭咖啡柜顶层的玻璃杯，阳光透过她指缝间的杯壁，在林冬葵的笔记本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林冬葵的钢笔尖顿住，一滴墨在纸上洇开："……我？"

　　她的眼眸微微睁圆，有点不敢置信。

　　"当然是你。"许知夏跳下来，围裙带子扫过林冬葵的手背，"这里只有你能把《茶经》讲得比咖啡还诱人。"

　　林冬葵张了张嘴，拒绝的话还没出口，许知夏已经凑近，指尖点在她摊开的笔记本上：

　　"就当帮我个忙？"她的睫毛在晨光里镀了层金边，"作为交换，夏日祭那天我给你买苹果糖。"

　　林冬葵的钢笔尖又漏了一滴墨。

　　确定好了咖啡馆这次活动的主题，那么就要开始准备资料了，她们移步后面的储物间，解锁新的小地图。

　　储物间比想象中更拥挤。

　　林冬葵半跪在旧书箱前找资料时，许知夏正踮脚够顶层的中式茶具。

　　两人的影子在狭窄空间里交叠，每一次呼吸都带动衣料摩挲出细碎的声响。

　　"这本《饮膳正要》……"林冬葵刚转身，后背就贴上许知夏的臂弯。对方身上淡淡的咖啡香突然笼罩下来，她顿时忘了后半句话。

　　许知夏没动，只是垂下眼睫看她："嗯？"

　　储物间的灯泡忽然闪烁两下，林冬葵看见许知夏的瞳孔里映着自己发红的耳尖。

　　"……很适合讲元代茶点。"她慌忙低头，发丝扫过许知夏的围裙系带。

　　如果现在对林冬葵做心跳分贝测试，可能会有意外不到的效果，无论多少次，还是会为不经意的触碰感到悸动。

　　当许知夏第三次"不小心"碰到林冬葵的手腕时，整箱古籍突然哗啦啦倾倒。

　　"小心！"

　　许知夏伸手去挡，林冬葵下意识抓住她的衣襟。两人踉跄着跌坐在软垫上，散落的书页像雪片般飘落。

　　最近的一张正好盖在许知夏膝头——明代刻本《茗笈》的残页，上面画着交颈的茶盏。

　　"抱歉……"林冬葵刚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发绳勾住了许知夏的纽扣。

　　昏黄的灯光下，许知夏忽然轻笑："林研究员的心跳声，比咖啡机蒸汽声还大。"

　　储物间的温度计不知不觉悄悄攀升了两度。

　　_

　　关于古籍下午茶的活动有条不紊的筹备中。

　　活动前三天，鲸落咖啡馆的角落堆满了林冬葵带来的古籍资料。

　　许知夏端着两杯手冲咖啡走过来时，林冬葵正伏在桌案上，用镇纸小心压平一页泛黄的《茶经》残卷。她的指尖在纸面上轻轻摩挲，像在触碰某种易碎的梦境。

　　"歇会儿？"许知夏把咖啡杯推到她手边，杯底在木质桌面上磕出轻响。

　　林冬葵这才回神，抬头时鼻尖差点蹭到许知夏垂落的发丝。她条件反射地往后一仰，椅子发出"吱呀"一声抗议。

　　"小心。"许知夏眼疾手快地扶住椅背，指尖不经意擦过林冬葵的后颈。那一小块皮肤立刻烧了起来，林冬葵僵直了背，连呼吸都放轻了。

　　许知夏却像没察觉似的，俯身凑近那页古籍："这里缺的字……是'泉'吗？"

　　她的吐息拂过纸面，林冬葵盯着她睫毛投下的阴影，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嗯……是、是泉。"她低头抿了一口咖啡，苦得皱起眉——许知夏竟然忘了加糖。

　　喝惯了全糖咖啡，她竟然也开始不适应美式咖啡了。

　　为了保证活动顺利进行，不出现任何意外，活动前夜，许知夏坚持要林冬葵试讲一遍。也就是传说中的彩排。

　　空荡的咖啡馆里，林冬葵站在临时搭建的小讲台前，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陆羽在《茶经》中提到，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

　　许知夏坐在第一排，托着腮看她。吧台的射灯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光，林冬葵的视线一触到她就迅速弹开，像被烫到似的。

　　讲到一半，林冬葵突然卡壳了。她慌乱地翻动笔记，却怎么也找不到下一页。

　　"在这里。"许知夏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手指点在一行小字上。她的袖口蹭过林冬葵的手腕，带着淡淡的佛手柑香气。

　　林冬葵的耳根红了："谢谢。"

　　"紧张？"许知夏歪头看她，眼里盛着细碎的笑意，"你修复北宋刻本的时候可没这么结巴。"

　　"那不一样……"林冬葵小声嘟囔。修复古籍时她只需要面对沉默的纸张，而现在，许知夏的目光比任何紫外线灯都让她无所遁形。

　　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就像黑夜追逐光的影子，慢慢融合彼此，直到真正心意合一。

　　活动当天，鲸落咖啡馆座无虚席。

　　当林冬葵穿着浅青色旗袍出现在讲台上时，许知夏正在给最后一排的客人倒茶。

　　她抬头望去，阳光透过玻璃窗在林冬葵身上流淌，那些平日藏在实验室白大褂下的温婉轮廓忽然清晰起来。

　　"唐代煎茶讲究'三沸'……"林冬葵的声音渐渐变得坚定，指尖轻抚投影幕布上的敦煌茶事壁画。

　　讲到《茶经》的修复过程时，她的眼睛亮得惊人，连鼻梁上那副眼镜都跟着生动起来。

　　许知夏靠在吧台边，忘了手中的咖啡壶正在滴水。她见过林冬葵在古籍库里专注工作的样子，但此刻站在光晕里的她，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掌声响起时，林冬葵下意识寻找许知夏的身影。

　　四目相对的瞬间，许知夏举起手机晃了晃——镜头定格的正是在讲台上熠熠生辉的她。

　　林冬葵慌忙低头整理资料，却压不住嘴角的弧度。

　　她没看见许知夏悄悄把那张照片设成了手机壁纸，更没发现对方指尖在屏幕上停留的时间，比平时长了足足三秒。

　　当林冬葵讲解完唐代煎茶技艺，很快就到了茶香里的问答时间。

　　台下一位戴圆框眼镜的年轻女孩举起手："林老师，《茶经》里提到‘茶性俭，不宜广’，但宋代点茶却讲究‘击拂’的豪放手法，这种转变是受什么影响呢？"

　　问题一抛出，咖啡馆里安静下来，连咖啡机都仿佛放轻了声响。

　　林冬葵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讲稿边缘，却在抬眼的瞬间撞上许知夏含笑的视线——她正倚在吧台边，手里还握着半杯没做完的拉花。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林冬葵的声音忽然清朗起来，方才的紧张像被熨平了一般，"唐代陆羽推崇茶之本味，故言‘俭’；而宋代斗茶之风盛行，茶沫的‘雪浪’效果需要强力击拂..."

　　她随手在投影幕布上勾勒出唐宋茶器演变图，袖口滑落时露出手腕内侧一点墨痕，是昨夜校对资料时不小心蹭到的。

　　许知夏突然放下咖啡杯，瓷器与木质台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林冬葵语速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余光瞥见许知夏正用手机对着自己，镜头反光晃过她的眼角。

　　"...所以这种转变本质上是饮茶文化从‘品’到‘艺’的升华。"她以北宋蔡襄《茶录》的记载作结，指尖点在投影最后一帧的建窑兔毫盏上。

　　掌声响起时，她第一反应却是偷瞄许知夏——对方正把手机转过来给她看，屏幕上赫然是刚才她讲解时神采飞扬的侧脸。

　　林冬葵的耳尖瞬间红了，慌忙低头整理茶具，却碰倒了手边的青瓷茶荷。

　　许知夏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旁，抢先扶住了滚动的瓷罐："林研究员连失手打翻器物都这么有考据精神——这是仿的越窑秘色瓷吧？"

　　台下响起善意的笑声。

　　林冬葵接过茶荷时，许知夏的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勾，像羽毛扫过，却让她整条手臂都僵住了。

　　很难说许知夏她有没有私心，已经故意这样做了很多次啦，但每次林冬葵的反应都让她有些欲罢不能，想让人狠狠地欺负她。

　　活动临近尾声时，穿亚麻长裙的短发茶艺师站起来鞠躬："今天才知道古籍修复师连茶渍痕迹都能作为断代依据，林老师真是..."

　　"是咖啡馆的氛围好。"林冬葵突然打断，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讲稿一角，"古籍原本就活在日常生活里。"

　　她说着看向窗边的老榆木展柜，那里陈列着许知夏特意准备的历代茶具仿品，从汉代的青铜茶釜到明代的紫砂壶，每件旁边都配着她手写的小卡片。

　　许知夏噗嗤笑出声，在围裙上擦了擦沾着奶泡的手："某些人现在甩锅倒是很熟练。"

　　她转身给提问的观众分发伴手礼——印着《茶经》节选的曲奇饼干，包装纸却是林冬葵某次随手涂鸦的茶器草图。

　　"明明是林老师讲得好！"前排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坚持道，"那个唐代煮茶加盐的细节..."

　　"其实许店长准备的盐梅子更还原。"林冬葵突然从讲台底下端出青瓷小碟，梅子上的霜盐在灯光下像细雪，"《膳夫经手录》记载..."

　　她的学术性补充还没说完，许知夏已经捏起一颗梅子抵到她唇边："专家先尝尝？"

　　林冬葵呆住了。

　　许知夏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食指第二关节有道浅浅的烫痕，是上周试煮新品奶茶时留下的。

　　咖啡馆的暖光给这一切镀上蜂蜜般的色泽，她鬼使神差地微微低头，齿尖擦过对方指尖的瞬间，许知夏突然缩回手笑了："看来我们的古籍专家也会被咸到皱眉啊？"

　　满堂欢笑中，没人注意到林冬葵红透的耳垂，也没发现许知夏背在身后反复摩挲的那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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