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月亮做主

　　五一恰逢周末，连放假五天，刚考完期中考试的一群学生该买票回家的回家，该旅游的旅游，偌大的校园瞬间空了不少。

　　放假的前一天晚上，贺子秦蹲阳台抽烟，门半掩着，他吐出口烟圈把脑袋挤进屋内，冲床上忧心忡忡的方垚喊道：“幺儿，你明天回家不？”

　　方垚闻言打开微信余额看了两眼，嘴角压的更沉了，“不回了。”

　　贺子秦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摁灭烟头起身进屋，“咋了？不高兴？没考好怕回家挨骂？”

　　方垚扁扁嘴，说：“不是。”

　　“那是咋了？”贺子秦摸出口腔喷雾朝嘴里滋了两下，散了烟味后爬上方垚的床，挨着人坐下，一双长腿自然又不客气地架在他身上，“跟大哥聊聊，让我听听怎么个事儿。”

　　方垚往床角挪挪屁股给他腾出位置，掐着手背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

　　贺子秦猜：“兼职干得不开心了？”

　　不提还好，一提兼职方垚更委屈，耷拉着脑袋，开口都带了些不明显的哭腔：“嗯……那人说让我交几百块钱就拉我进群，结果我刚转完账他就把我拉黑了……”

　　拼拼凑凑个大概，贺子秦终于听明白了。

　　感情这傻孩子遇到死骗子了。

　　贺子秦恨铁不成钢，弹他脑门骂道：“缺心眼啊，多大了还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你以为你遇到财神爷了，结果自己被人卖了还眼巴巴给人家数钱。”

　　方垚几乎要哭了，“我看他每天都在发朋友圈，晒聊天记录，以为真的能赚到钱。”

　　贺子秦说：“那样的聊天截图我分分钟给你p八百张不带重复的。”

　　“那……”方垚咬咬唇，后悔莫及，“我现在报警来得及吗？”

　　贺子秦问：“你给他转了多少钱？”

　　方垚摊开手掌，比了个五。

　　贺子秦闭上眼忍住要弹他的冲动，“五百块钱你买什么不好？非得给自己买个教训？”

　　周裴推门进来刚好听见贺子秦极力忍耐的怒音，他抬头撞上方垚嫣红的眼尾，心脏瞬间一紧，以为方垚被欺负，开口下意识带了些护犊子的脾气：“你凶什么？”

　　“我……唔唔唔。”

　　青天大老爷，到底是谁凶谁啊？

　　贺子秦心里既生气又委屈，嘴刚张开要辩驳，谁知被旁边的方垚窜过来一把捂住，叽里呱啦的抱怨淹没在了那潮湿的掌心。

　　周裴处理了一天店里的烂摊子事，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此刻看两人厮混在一起心底更不爽了，半天问不出结果干脆臭着脸去阳台吹冷风。

　　等他出去，方垚松开手先道歉：“大哥，对不起。”

　　傻小子并不全傻，犯错后还知道卖个乖，一声大哥叫得贺子秦心软大半。

　　满肚子的批评堵在喉咙里，转了九九八十一弯化成了叹息，贺子秦按着太阳穴头痛道：“要我说，你那天就应该答应周裴，早答应他也就没这破事了。”

　　方垚搓搓手心的汗，小声道：“我什么也不会，说不定还要给他添乱。”

　　贺子秦不以为然：“他既然邀请你过去，肯定有你擅长的事情做。”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贺子秦诚恳建议，“虽然周裴看上去很凶，但其实他人挺好的，而且又是咱们知根知底的人，比你在网上找的诈骗犯靠谱多了。”

　　方垚点头说是，可仍然摇摆不定。他要考虑的因素太多，思量的事情也太多，一时给不出答案。

　　晚上临睡前方垚还在想贺子秦的话，想着想着困意来袭，他裹紧被子翻了个身。清冷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折射进屋内，打在墙壁上照亮一小片方地，方垚的目光不期而遇地跌进一双漆黑幽深的星眸中，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碰撞出零星火花。

　　云层遮蔽弯月，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方垚清楚听见胸腔里剧烈跳动的砰砰声，震得他耳膜发疼。

　　闭上眼，脑中浮现的尽是那张冷漠的面孔。

　　方垚钻进被窝晃了晃头，试图将他甩出脑袋。

　　过了会儿，面上热度褪去，方垚又开始胡思乱想。现在只是住在同一屋檐下周裴都能看出他的性取向，万一真做了同事，那他在周裴面前岂不同等于光屁股？

　　虽然几次相处下来能感觉到他人不坏，但是也不能武断的认为他是好人，至少……和贺子秦不一样。

　　不过……手作店的诱惑力太大了。这种小店的好处首先是安静，其次是不需要他完成促销，非常适合社恐人士。

　　两者该如何取舍，才是他应该考虑的最大问题。

　　“睡不着吗？”

　　寂静的屋内突然传来一句极轻的关心声，方垚愣了愣，钻出被窝顺着声源处看去，猝不及防地迎上周裴灼灼的双目。

　　距离太近，方垚几乎能感受到他粗重的呼吸，夹杂着浓浓的酒气。

　　有几秒的怔忡，方垚微张着嘴，不知该先回答是还是往后退。

　　其实周裴在问出那句话之前早已在方垚的床前站立许久。他晚上刚结束场酒局，此刻醉意正浓，头脑被冲动占据的瞬间理智甘拜下风，以往隐忍的克制全部如同开闸的洪水奔泻而出。

　　走近了，周裴甚至能看到方垚额前细密的汗珠，还有那绯红的面颊和蒙了层水汽的漂亮褐眸。一帧帧都像是猫爪，勾得他心尖发痒。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周裴想起去年的某天，窗外飘着大雪，三个见惯了雪景的本地人都窝在宿舍不愿意出门，只有跋山涉水坐了十几个小时火车来到这个城市的方垚兴高采烈，趴在窗口笑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

　　贺子秦裹着被子探出个脑袋，戏谑道：“方垚，你们沭河不下雪啊？”

　　大概是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傻，方垚听完红透了脸，不好意思地承认：“比较少。”

　　乖孩子总是让人心疼，谢文毣忍不住抡了贺子秦一拳，骂道：“别逗他。”

　　“没逗他。”贺子秦痛呼一声，揉着胳膊对方垚挤出难看的笑，“想去楼下看雪不？大哥陪你去。”

　　一个人站在雪地里高兴不免显得傻气，但两个人就不会有这种担忧，毕竟两个傻子互相衬托，路人都不好意思笑得太大声。

　　方垚高兴地找不着北，连外套都没穿就急哄哄地跑下楼，身后跟着三个平静的本地人。当然，周裴可不是去陪他犯傻的，开学几个月他连话都没和方垚说上几句，跟下楼完全是因为肚子饿，要去觅食。

　　天气冷，校园里少了许多生气，以往男女生宿舍楼下总是聚集许多小情侣，如今也只有三两个身影，周裴买完饭顺道去小卖部买了包烟，冷空气混着尼古丁的味道吸进肺里，再缓缓转化成热气吐出，让人更加上瘾。

　　周裴不知道方垚傻站了多久，他从食堂出来时看到地面已经有些许潮湿了，此刻，方垚额前的碎发也沾了不少快融化的冰粒。

　　周裴拎着快要失去热气的午饭，一抬头，不期而遇地撞上方垚欣喜的面孔。

　　方垚身上只穿了件毛绒睡衣，巨大的兔耳垂在背后，视线下移，周裴注意到他脚上的拖鞋半踩着后跟，露出纤细的脚踝。

　　有多细呢？

　　周裴远远地比划了下，大概也就够他手掌虚虚握住吧。不过他得承认，很漂亮，也足够勾人心弦。

　　一场雪使得温度骤降，寒风切肤，方垚冻得鼻尖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唇角上扬，看得出来心情极好。

　　他很少主动和别人说话，那天可能是因为太过兴奋让他短暂地忘记了要害怕，他出乎意料地望向周裴，轻声道：“周裴，下雪了。”

　　说话间白雾呵出，方垚泛红的面孔在雾里影影绰绰，嗓音更是轻快的像个不谙世事初到人间的精灵。

　　不知什么东西挠了下心口，随即灌进来许多暖流。

　　雪越下越大，如同鹅毛簌簌落下，周裴听着那声带着些许热度的呼唤，有一瞬间的怔忡。

　　空气凝滞，凛冽刺骨的寒意在一声声如鼓的心跳声中慢慢消融。

　　无人知晓的瞬间，周裴经历了一场无声却盛大的风雨，那是他所有爱意和欲望的源头。

　　他忍了太久、太久，每一天，每一晚，每一次对视，外人眼中稀松平常的接触却是他最大的煎熬。

　　他无时无刻不想撕碎伪装露出真实的自己。他想痛快一些，想狠狠将方垚压在身下，掐着他的下颚逼迫他抬起头。

　　他想听他求饶，听他带着哭腔的嗓音，听他因为撞击而颤抖的声线。

　　可是没有，这些全都没有，时至今日方垚仍然在躲避他。

　　与喜欢一同生长的还有铺天盖地的嫉妒，周裴嫉妒所有能和方垚接触的人。嫉妒的种子在他心底疯长，生出的枝叶缠绕在一起绞得他心尖泣血。

　　他好想把方垚关起来，用手铐锁住他，让他哪也去不了，一辈子都臣服在自己身下。

　　酒精带来的副作用使得他浑身像着火般燥热，欲望也随之攀升到最高点。

　　周裴看着眼前人，呼出一口滚烫的热气，借着微弱的月光，他小心翼翼地摊开那颗真心，想要问出那句在梦里重复了几百遍的问题。

　　方垚，你喜欢我吗？

　　他张张嘴，嗓音喑哑沉闷：“方垚……”

　　“周裴。”两人几乎同步开口，后者很快提高了音量，像是给自己壮胆。

　　方垚说：“你喝醉了。”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的陈述句。

　　偏偏就是这样的语气，偏偏就是这样被酒精充斥着的暧昧气氛里，方垚的话恍若从天而降的寒风，席卷了周裴所有的放纵肆意，以及即将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他想起那道蜿蜒的疤痕，想起那双哭红的杏眸，想起那天雪地里方垚望向他的瞬间。

　　只是一刹那，热度如江河退潮，周裴浑身仿佛坠入冰窖般冷得刺骨。

　　察觉到不对，方垚裹着被子坐起身，和他隔开些距离，谨慎发问：“你怎么了？”

　　周裴苦笑了下，当真不知如何回答，顿了顿，他说：“没事。”

　　方垚听他不太平稳的呼吸声，抱有怀疑的态度：“真的吗？”

　　周裴搓搓脸，极力挤出笑来，哄小孩似的哄道：“嗯，快睡吧。”他下意识想帮方垚掖掖被角，手伸出停在半空却又发现自己的身份还不够，于是只好虚握着抓了把空气，轻声道一句：“晚安。”

　　说完这句话周裴便转身去了阳台，他很长时间没再抽过烟，可眼下实在需要尼古丁来麻痹神经。

　　屋内外温差较大，周裴开门的时候刮进来一阵冷风，方垚冻得抖了抖，迷迷糊糊的脑袋反倒清醒不少。

　　他缩缩脖子重新躺回被窝，胸腔里再次传来如鼓的心跳声。

　　方垚并不是不谙世事的白纸，几次相处下来他也能慢慢觉出不对劲，那层薄膜在今晚的欲言又止中终于划开一条窄口。

　　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是他呢？他和周裴接触的并不多，甚至还不如宿舍另外两人，为什么周裴会喜欢他呢？

　　应该……是喜欢吧？

　　回忆有迹可循，从周裴独自撑伞走进亭子，到刚刚想要触碰却又收回的手，种种迹象都可以证明方垚的猜测不是空穴来风。

　　可是，为什么呢？

　　方垚偏头朝阳台看了眼，周裴欣长的身影隔着玻璃变得朦胧，像是镜中花水中月，又像这天地，寂寥清冷。

　　·

　　手机疯狂震动，周裴吐出一口白雾，低头点开屏幕看到不停跳动的信息，手指轻轻往上滑动，页面停留在时间为下午两点的那张照片上。

　　点开小图，树影错落，方垚逆光而站，举着的手应该是在和谁打招呼，阳光为他笼了圈金色光晕，漂亮到失真。
　　顶端跳出新的消息——“哥，我开始喜欢他了”

　　周裴呼吸一滞，心脏再次传来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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