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线追击

　　拿到了还不错的砝码，岑木晓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冰箱里有昨天晚上买到的尾货，今天正好可以好好慰劳一下自己。
　　厨房的抽油烟机开始工作，岑木晓忙碌了起来。
　　将汆了水的面捞起，浸在放了冰块的清水中，他调了一个秘制的拌面酱。已经腌制过的小黄鱼滤干水，裹上面粉放到煎锅里煎至两面金黄。
　　岑木晓难得哼着小曲，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手上的动作。
　　切了一些黄瓜丝及胡萝卜丝，泡发了几片木耳也切成丝，统一倒入一个大碗中，将冷面捞起搁置在最上面，淋了一勺麻油，随后加入拌面酱拌匀，一道凉拌冷面大功告成。
　　将冷面与酥炸小黄鱼搁置在小茶几上，他坐在沙发上一口面一口香脆的小黄鱼地吃了起来，手边还有一杯一早就准备好的鲜榨橙汁。
　　温馨的客厅里飘出几缕柔和舒缓的音符，音响传出的是能令人放下疲惫的纯音乐。
　　岑木晓静静享受着午餐时光，大片金色的阳光像金灿灿的麦田一般铺在客厅的原木地板上。正吃着饭的岑木晓很安静，不会发出过大的声音，惬意地享受完这份平静，他收拾了碗筷抬头见到了尚未离去的金白日光。
　　阳光总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无论何时窥见到你都会觉得它是温暖令人向往的，鬼使神差的，他慢慢走过去沐浴在了阳光下，闭着眼睛感受着这道暖洋洋的慵懒温度。
　　不知是心暖还是日暖，总之沁人心脾，就连一早染上眉梢的倦容也被晒腿了不少。
　　这温暖实在是来之不易，晒出了一层薄汗后，不再眷恋这份温度，岑木晓回头瞟了一眼猫头鹰挂钟，指针走到了1点，辗转到了下午。
　　期待与WHITE的狭路相逢，岑木晓回想了一下WHITE的反应有趣。这个人总是能带给自己惊喜与欢笑，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很多年以来岑木晓都不曾在外人身上获取到，他觉得新鲜。
　　三分疏离三分礼貌三分温柔，只有岑木下自己知道，他其实十足凉薄。
　　很难有一个人如此之快地被他重视并划分在一个特殊的领域，他一贯是一个慢热的人，温吞水一般的性子，不好不坏，从容淡然，对什么事情都不大会真的动怒，一言一行就像有模板，都是程序化的固然。
　　其实岑木晓有些厌恶于这样的自己，因此尤为欣赏与自己截然相反的WHITE。
　　总有一些人在茫茫人海中是特别的，就像天空中最闪亮的那颗星，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七芒星，WHITE就是岑木晓心底最闪耀最亮白的那一颗。
　　这个时候的岑木晓尚不明白这种特殊性特别在哪里，一帆风顺的人，总是要历经一些生活的捶打才能成长，像岑木晓这样经历太少的人，自然也不能幸免。
　　有的人早熟，有的人晚熟，有的人精明，有的人迟钝，每个人的生活步调不尽相同，却总是能遇到一些例外。当然某些人称之为“艳遇”，也有些人称之为“伤痛”，具体怎么称呼，只有经历完了才有资格总结。

　　手边的眼镜盒躺在电脑桌上，岑木晓迟疑了下还是戴上了眼镜，登录游戏后浏览了一下WHITE给自己的留言，照样的插科打诨，没个正经。看着一条条留言，在某个瞬间，岑木晓心间涌现了一股子亲昵感。
　　陌生的情愫总是始料未及、不打招呼地突然出现，他在游戏里遇到形形色色各类人群，唯有WHITE，让他觉得特别，特别得独树一帜，别具一格。
　　他很明白，游戏世界是一回事，现实生活又是另一回事。所以即使沉浸网络多年，他从未产生过奔现的念头，所以当这苗头才冒出个头，就被他无情地扼杀。
　　人往往不擅长做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岑木晓也是如此，他不愿意承担此后会源源不断涌现的风险，喜欢这人可以是一种欣赏，却很难发展成一种思慕。
　　在年少的时候，他从未像别的男生那样愣头青般成长，他一向会做好防护工作，与人群保持一种不远不近的恰当距离。他没喜欢过什么人，也不会意识过剩地关注别人的心思，因此刚刚的心思就像一个小钩子，不断剐蹭着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瞬间激荡起的澎湃感情聚集在他的五脏六腑，当事人却不明所以，觉得有些情绪甚是莫名其妙，直到很久之后，他才回味过来。没多久，这份激情就被一贯冷静自持的岑木晓一盆水浇灭了。
　　灭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能留下。

　　回过神的岑木晓眯着眼睛望着WHITE的基础信息：
　　【WHITE】
　　胜负比：99.98%
　　积分：2,239,759
　　这人是真大佬，积分200多万，胜负比按实际情况折算大概才输了一场。
　　而岑木晓就是肇事者。
　　想起那局WHITE自以为稳操胜券的气定神闲，如今回味起来他还是觉得玩味。笑容攀爬上嘴角，这是无意识的反应，久久无法消散的笑意源于一个略带狠意的眼神，右边深深的单边酒窝耀眼夺目。
　　那时的WHITE就像一颗含着毒的糖，与自己遥遥对立着，就差没有将“气急败坏”刻在脸上。
　　这一幕总是在脑海中来回重复播放，看得出岑木晓很中意，具体中意的是什么，他无法回答。
　　WHITE的消息迎面砸来：“木头！你上线了！”
　　“嗯。”他打了一个单音节的字。等着对方的约战。
　　开局邀请很快弹了出来，岑木晓点了“接受”。
　　游戏进入了加载……
　　矗立在一片茂密的草原中，半高的野草摇曳生姿，岑木晓的对面站着WHITE。
　　一样的月光，雷同的微风，同一个对手，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开始的刹那，宛若他们的那局游戏还尚未结束，没有分出胜负。
　　游戏会将玩家随机传送，岑木晓这还是头一次遇到将敌我双方传送到同一个开局地点的情况，因此他没有动弹，在原地发了一会呆。
　　也许这是他下意识给WHITE空出逃的时间。
　　哪知对面那人不按常理出牌，随处找了个地一屁股坐了下来，半高的草丛成了他的掩护，岑木晓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不自觉地挪了两步，在一尺的距离内跟着WHITE坐下。
　　对面的WHITE笑了下，他一笑酒窝就挂在脸上，凸显了几分甜美。
　　“你跟着我坐下干嘛？”作为Evade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地质问对方，除了WHITE应该也没谁有这胆量了吧。
　　岑木晓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怎么坐下了？”
　　“我累了！”说完这句，他倒头躺在草地上，迎着微风闭上了眼睛。
　　这悠闲舒适的姿势，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来郊游的呢。
　　“真是巧，这次又刷到原始地图了。”
　　岑木晓暗自觉得WHITE的存在大概是游戏中最大的BUG，不然如此难刷的一张地图怎么那么轻易又被自己碰到了。连空气的湿度与风的方向都与那场比赛一模一样。
　　只有心境，截然不同。
　　“巧么？”一个质问扔出，WHITE却并不想解释。
　　“喂，我们和解吧，就不握手言和了，和你握手就是我输。”
　　一层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清脆的嗓音带着少年般的随意，蛊惑的邀请令岑木晓经不住想答应，于是在没有听清具体内容的前提下，岑木晓稀里糊涂得答应了WHITE的讲和。
　　柔声的一个“好”飘荡在细风里，他静静凝视着WHITE，发现他身上那股子锋利被收了起来，不再那么剑拔弩张的他看起来又顺眼了一些，他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盯着WHITE看，仿佛内心的波澜壮阔携着细沙荡漾出一个细小的弧度，纯白且耀眼。
　　煞是好看。
　　在游戏中从未感受过如此闲暇时光，岑木晓伸出手远远地用指尖勾勒出WHITE的脸型，这人的嘴角总是上挑的，眼睛活灵活现得仿佛时刻在打着鬼主意，一双锋利的眉总是伴随着潇洒地不羁。
　　想到这些岑木晓的眉眼一片温柔，可他不能触碰，也不敢碰触。
　　直到第一次位置共享的“滴滴”声出现，WHITE这才像躺够了一般诈尸地起了身，随意说道：
　　“走吧。”
　　他兀自走在了前头，也不管岑木晓有没有跟上。
　　岑木晓福至心灵地跟在他身后，也不问他目的地在哪，他们走了好一会才走出草原，活像两个前来考察地形的领导，直到行至一处开阔的溪水边，听着水声悠扬的流淌，WHITE才停下脚步，找了一块大石头依靠着，岑木晓依旧在离他两米的距离处站定。
　　他想了下，开口问道：“原始地图没有故事吗？”
　　这片风景区就像被人遗忘，出于待开发的地区，荒无人烟，没有半分生活的痕迹。岑木晓已经做尽了功课，确实能从其他6张地图窥探到几分背景故事的蛛丝马迹，只有原始地图一贫如洗，什么线索都查询不到。
　　晃动了下脑袋，WHITE诚然道：“原始地图由四块板块组成，荒漠黄土、山高路远、溪水成群、风吹草低，纯粹的风景区，你从这四块地里能看出什么鬼？是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还是感叹主创人员突发奇想的脑洞？”
　　WHITE的回答都在告诉着岑木晓，原始地图没有故事。
　　摆着张扬的不屑，WHITE无畏地耸耸肩，道“这里就只有风景，大概是开发者为了满足自己看风景的欲望才创造出的这个地图。你看，山、水、黄沙、草这四种不同的景致在现实生活中怎么都拼不齐吧，距离还那么近。”
　　“确实是。”
　　岑木晓接受了这个答案，学着他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清新的空气与悠扬的溪水潺潺，寂静瞬间，仿佛一切都被洗涤，所有烦恼都能够抛诸脑后。
　　偷得浮生半日闲讲得大概就是如此处境吧，能停下匆匆步履好好仰望一下四周的风景，看看自己错失的美好，驻足停留，等休息够了再继续负担前行。
　　它就像一个停靠的补给站点，补给的是心灵的宁静。
　　岑木晓隐约好像抓住了主创人员的心思。
　　“这里很美。”他真心感叹道。
　　掀开眼皮，意外地看到WHITE就在自己的咫尺间，岑木晓忍了很久才按捺住自己悸动的心，令他的四肢听从大脑的指挥，以免碰触到了WHITE，提前结束这来之不易的顺心时刻。
　　“我也觉得。”WHITE站在小溪边，望向不远处的小瀑布，涓涓流水从高山上流淌下来，头上一顶弦月用柔软的光芒笼罩着一切，此情此情就像一幅画。
　　没有了剑拔弩张的争锋相对，两个人的相处瞬间轻松了起来。
　　轻漫地转过身，WHITE难得正经地盯着岑木晓看了好一会，才打破了凝结的空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问道：“你觉得错误应该被修复吗？”
　　这个问题突兀地刺耳，岑木晓怔楞了一瞬，答案就在嘴边，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可瞥见WHITE的神色，他就知道这个问题的含义并非如表面上那么肤浅。
　　夜凉如水，水边的风乍然铺面吹起一阵凌厉的劲风，风中仿佛带着细小的风沙，岑木晓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眯了下，等再睁开的时候，WHITE已经恢复了如常的表情。
　　他的脸上看不出破绽，依旧漫不经心三分轻佻地站在那里，白色的衬衣被风吹得鼓起，就像随时要准备起飞的热气球，宛若会飘到很远的地方去。
　　“很严重吗？”犹疑再三，他只能不轻不重憋出这个反问，究竟是怎么样的错误能让WHITE纡尊降贵来询问他的意见，是基于迟疑不定的止步不前，是基于对自己信任，还是有些别的心思在里面，或者纯粹干干静静只是想将这个问题拿出来凭吊一下。
　　心嚯出一个口子，各种纷呈的意见都一骨碌地往外冒，像刹车坏掉的四轮车，止不住一路高歌猛进的汹涌步伐。
　　等了好一会WHITE都没再开口，就在他本以为这是一个玩笑的当即，WHITE偏清亮的嗓音给出了准确的答复。
　　“挺严重的吧。”
　　直到此时，他才确定方才的问题是一道至关重要的抉择，不由自主的，岑木晓变得谨慎了起来，好像面对的不是一个问题，而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他很想问明白问题背后蕴含的深远意义，又被凉风吹得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追究的立场，如此矛盾着，留在他们四周的是白晃晃的刺目苍白。
　　舌头被谁叼走了，心房被谁关紧了。固话在半空中的气氛说不上轻松，却也没到不堪入目的地步，不知是谁先动了，打破了一片虚化烟雾。WHITE好像笑了下，又仿佛这声轻笑是岑木晓耳朵打盹的错听。不过这时他总算找齐了自己四散的幽魂，中规中矩地给出了一个建议。
　　“看你自己，你问我的时候心中肯定自有定夺，如果你觉得这是必须被矫正的，那就去修正。”他在半空中投下一朵无形的太阳花，聊胜于无的答案也许平淡，但或许有用。
　　“遵从本心，感受是私人的东西，一切由你自己定夺。”
　　“净会说好听的。” WHITE嗤笑了一句，脸上紧绷的神色却已经烟消云散了。
　　岑木晓知道他这番话起了作用，心里头还挺高兴，憋出一个明艳的笑脸。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WHITE侧过头晃了一下神，下垂的眼尾似乎透露着几番不为人知的心事。
　　“如果这番话能帮助到你，我会觉得很荣幸。”岑木晓抬头看了一眼闪耀着浅淡银白色光芒的月亮，眉眼温柔。
　　WHITE也学他抬头，他的目光落在了黑蓝色犹如幕布一样的夜空中。
　　躁动就如同被搁浅在星海中的光亮，影影绰绰没个痕迹。他的心思也就泰然地随着星海沉浮，只留给他一个眨眼的余味。
　　“你一定生活得很幸福。”
　　少年插着兜，静静看着潺潺溪水，波光粼粼的水面好像能照出任何事物，又仿佛只能映衬出表面的肤浅。
　　“我遇到过很多人，他们都不如你。”WHITE狡黠一笑，如初遇到时那样，有些小得意被隐没在眉梢眼尾，他淡淡解释道：“里外都是这层意思。”
　　无论是性情还是技术，他们都比不过岑木晓。这是WHITE未言明的含义，他不太喜欢将话讲得太直白，尤其是真心的夸赞，总要拐弯抹角别扭地加上几句讽刺，好像不这么说话自己就不会说话了似的。
　　被这番迂回曲折的辞藻夸奖了，岑木晓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内心却俨然失笑，他知道WHITE好面子，因此面上不显山露水，不卑不亢。
　　他收起了一贯的自谦，觉得这句赞扬就好像一个标志，自己貌似被WHITE认可了。
　　从里到外！
　　“你能说说你吗？”WHITE无意识呢喃了一句，话脱口而出后他又觉得不太妥帖，“如果你觉得涉及隐私不方便，那就算了。”
　　岑木晓摇了摇头表示不在意，如果问出这个问题的是别人，他会觉得那人别有用心，但如果是WHITE，那他也很乐意与之聊聊。
　　斜斜地半倚在岩石上，他将目光放远，缓缓介绍起了自己：“我是一名网警。”
　　“网警？维护网络安全的？”WHITE如此问道，还不忘加注了自己的特殊评价，“职业还挺神圣，挺像你会干的活。”
　　岑木晓被他这番总结弄得哭笑不得，WHITE的风格极具个人色彩，夹枪带棍的捧一踩一。
　　“是啊，你对这职业怎么看？”被勾起了兴趣，他挺想问问WHITE的感想。
　　“我怎么看？横看竖看都挺好啊。科技进步神速，在防患意识上，人们的思想却止步不前，该有的陋习弊端不会因为环境的转变而消失，只是换了一个方式被隐藏了起来。网络需要执法的网警来根除毒瘤，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侃侃而谈后他话锋一转，道：“就像我这样的。”
　　WHITE笑得很无所谓，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却令岑木晓感受到了几分悸痛。
　　“你不是！”
　　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的否定让岑木晓自己都愣了下，他一向很是冷静，对人对事都能理性分析，他与WHITE只见过寥寥几面，相识的时间还不长，彼此都不算了解。目前掌握的消息只有：他玩游戏很厉害，脾气坏，长得好看有少年气。他们只共同参与了两轮游戏，他现实中的一切岑木晓都一无所知，他们之间的关系连相识这个形容都算勉强。
　　在见到WHITE的妄自菲薄时，首当其中的，他的脸上挂着的是甚觉无畏的态度，岑木晓凭借本能地做出了否定答案。这张脸上的笑容很寂寥，岑木晓很清楚，因为他小时候也经常摆着这样的脸，就像世界上没有人能懂自己，孤身一人背负着繁琐的担子，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舔舐伤口。
　　那种如临深渊的窒息，他感同身受。
　　心里一薄薄的刺痛，没完没了的疼痛生疼上了脑部神经。
　　WHITE听了答案，在一边笑歪了嘴，反问道：“你又不了解我，不知道我做过些什么，怎么就能如此判定？”
　　岑木晓哑口无言，胸腔里的阵痛仿佛要破膛而出，很少冲动且绝对冷静沉稳的年轻Chaser目不转睛地看着WHITE，他需要用一些言语抚平笃然降落的伤口，无论是眼前这个人的，还是自己的。
　　只见他一字一顿地将每个音节都咬的很重，字眼一个个地往外蹦道：“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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