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III
想回来，别人的家，喜好不同的装修风格干我何事？我很识趣的没有多此一问。
魏东阳独身，家中并无多余的人与物品，他亲自下厨弄出的几个菜，尽管菜□□人，香飘十里，但不免有自说自夸之嫌，我想不出他这种程度的自恋与那些不时揽镜自照长吁短叹自己红颜薄命的女人有何差异。
菜的味道实在好，肉嫩多汁，蔬菜鲜脆爽口。我嘴上赞叹，心里却阵阵发毛，被一个中年男人邀来品尝他亲手做的美味，简直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暧昧。我偷偷瞥向他柔美得不像男人的五官，想到两个人的年龄叠加起来已年近古稀，荒谬之感让我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在开始发冷。
“看你似乎还满意？”他问。
我点点头，出于礼貌又多夸了两句。
“做菜无非是掌握刀功，火候，配料，品尝美味讲的是一种心情，倘若对面坐着一个你珍视的人，一碗牛肉面也是美味无比，若没有那个人，天下最好的厨师做出的菜也只能算是食物。”
他讲这句话时语气颇有些觅不到知己的落寞，幸好我没有坐在他的对面。但还是受其影响，一块牛肉哽在喉咙，我匆匆喝了口红酒将肉咽下去，不用照镜子，我也想像得出自己这刻狼狈局促的表情。
“魏总——”我得说点什么脱身，“承蒙您的热情款待，让我尝到了最美味的食物——”
慨然倒出一堆溢美之词，他却看也不看我，目光专注地盯住我身后，根本没听。
我悻悻然地住嘴，却听见魏东阳说：“不是说了六点开饭么？现在都七点了。”
“昨晚熬了个通宵，一觉睡过头了。”
再没有听过有比这更悦耳的声音，带着一种懒洋洋的无赖腔调，我还未转过头去，听见这把会迷惑人的声音带着些许责问的意味又说：“你没跟我讲过有客人，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尾音一落，声音的主人也走到了餐桌的另一头，我的视线移过去后就再无法转开。
仿佛又闻到香桉树叶的柠檬香，仿佛又听到了温情细碎的低语，如浮光掠影般刺目地一闪而逝。
棋盘里的王后终于出现了。
她的头上没有宝石后冠，照旧艳丽逼人，活色生香。
像是六年前的明夏一下子藏起了多余的肉，脸形削尖，眼睛更圆更有神彩，穿着紧身纯白羊绒线衫的上身凸圆有致，法国某个响当当的名牌最新出品的复古连身呢绒短裙恰到好处地露出匀实而修长的双腿。她还剪了短发。呵，记得在河边时，我还暗自想过她剪短发是否更可爱。而今用可爱来形容她却已是种贬低，不仅如此，我相信用任何一个别人能说出的形容词来形容现在的她都是贬低，她的美会使任何一个男人不敢产生将其占为己有的妄想。
眼前的仿佛不是一个真实的人，至少我不敢相信曾经与这样一位美女有过交集。
“我的客人肖越，新药品交由他来推广。”魏东阳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遥远的空间缈然传来，“明夏，我的外甥女。”
“你好！”她淡淡地向我微笑，那笑容仿佛也是不能随便浪费的，恰好合适，不多一分热情，不少一分礼貌。
“你好！”我也淡淡地回，仿佛我们从未相识。
她低头默默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排。席上只听见魏东阳说：“记不得你刚同我一起生活时，你巴巴地缠着我给你做顿菜吃？现在是请也请不来你了。”
她没有回答，只专注于食物。
“明夏！”魏东阳不甘被忽视，连名带姓地叫她。
她这才抬起脸，目光里有稍许的茫然。“叫我么？”
“唉！”魏东阳扔下刀钗，仿佛胃口尽失，“你有那么多事想么？这么拼命工作是为什么？一两个月见不到你一次，半年不能一起吃顿饭，好好的生活全毁了。”
“这口气就像是一个不甘女儿翅膀变硬的单亲爸爸。”她笑着说。
“我是你舅舅！”魏东阳很不悦地说，“你爸爸未必有我关心你。”
“谁知道呢？这话你可以随便说，反正没有论证的机会。”
“这正是我遗憾的。”
他们笑着一来二去地斗嘴，温暖的家庭氛围，我像一个多余的人。
故事的后续是，明夏生活得很幸福，她的舅舅性向正常，且一门心思地为她营造家的氛围。我在心里想。
魏东阳终于注意到了我这个客人，带着歉意的微笑说：“肖经理，让你见笑了。”
“您不用在意。”我说。
他便真的不再在意，同外甥女说起家常话，似乎他提供的美味菜色能让我达到忘我境界，忽略外界的一切。
事实上他们之间的话并不多，一顿晚餐大多时间在默默地品尝食物，然而魏东阳疼爱这个外甥女却是轻易就能看出，他简直拿她当珍宝。
吃完饭，明夏便要离开。我不相信她真不记得我了，也一同告辞。
并排站在电梯里，我犹疑了一下说：“你看起来过得不错。”
她沉默地直视前方，没有回答我。
我有些生气，“不管你是真不记得我，还是装的，现在我再提醒你一次，我叫肖越！如果我的样子平凡得让你记不住，那你至少还应该记得这个名字。”
“记不得了。”她冷漠地说，“只记得还欠一个人三千块钱。”
她打开手袋，拿出一张银行卡送到我手里，“密码是6个3，里面的钱随你取，多的算作利息，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我拿着卡发呆，电梯已到了负一层停车场，她率先一步跨出去，像是急于摆脱我。
我愤怒地追上去，顾不得男女之防拽住她的胳膊，“这卡里有多少钱？十万？一百万？一千万？还是一毛钱也没有？听清楚，你是怎么从我这里拿走钱的，就怎么还回来。”说完把卡丢回给她，准备去找我开来的那辆老本田，一阵刺目的白光突然射来，我本能地用手遮住眼睛。
再睁开，眼前一阵小小的骚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几个记者把我们团团包围住，明夏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护着突出重围，走到一辆豪华轿车旁，那几人争先恐后地跟过去，护着她的男人打开后面的车门，她坐进去后，男人开走汽车，记者们仍跟在车后穷追不舍。
一会儿功夫，那几人去而复返，看阵势是冲着我来的。尽管一头雾水，我的大脑仍是及时给我下达了指令——逃！
迅速找到那辆老本田，在被追到之前发动汽车，顺利地开出了停车场。
第二日，我与大部份中国人都在报纸上看到一个娱乐头条，某位演技一般却在别处充分施展天份的男星宣布退出香港娱乐圈。往下看，我差点摔下椅子。这是我头次在报纸上看到自己“尊容”，慌张狼狈地用手遮着了脸，站我旁边的女人低着头。
照片不是很清晰，至少没有一个人能认出我来。
内容渲染得甚为可观，当红女主持人的正牌男友现真容，感情不合疑似金钱纠纷？
女主持人？难怪昨日见到她，那美貌与气质都如宝石般璨然得让人不敢逼视。
漂亮，有钱，又有排场，最重要的是她还很年轻，唯一的亲人——魏东阳也是有名气的人物。这算是哪一出？灰姑娘的时间永远停在了十二点之前？
现在的她就像一块散发出甜腻气味的奶油蛋糕，应该有不少男人像苍蝇一般趋之若驽，我却似生了蛀牙，捂着腮帮子闷疼，她不对我的胃口。
但晚上还是打开电视看了她的节目。一个哀怨的女人声泪俱下地控诉总与她过不去的丈夫，然后发出这样的疑问：“为什么我一次次的宽容换来的是更多的失望和变本加厉的伤害？”
明夏的神情与昨天大相迳庭，她温和地安抚，“那不是真正的宽容。你问这个问题，不正好证明了你希望你的宽容是要达到某种目的，或是索取某种回报的。”
“那我到底该怎么做？”
“要么就伟大得像父母爱孩子那样不求回报地去爱你的丈夫；要么你就跟他拼了，他说你的肚皮像鼓起的游泳圈，你就管他的头叫”地球仪”，顶上的不毛之地是‘地中海’，坑坑洼洼的脸是大不列颠群岛，不积口德的嘴是东非大裂谷——总之，咱女人发狠既不能失水准，更不能输。”
女人大笑，哀怨一扫而空。
我颇有大快人心之感。女人总是喜欢抱怨，芝麻大点的事都要记在心上，多久以后翻出旧账，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有多宽宏大量。
男人需要的宽容是出自女人内心，忍一时之气不叫宽容，快意恩仇也未必是狭隘。我错看了她，她倒是懂几分男人的。
汶希打来电话，我问她：“还在看那个节目么？”
“看啊，越发喜欢那个主持人了。”
“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她拥有女人渴望的一切，也可以说是一种精神寄托吧。”
“精神寄托？”
“就像女人不管多大年纪还会看爱情小说一样，生活中越不可能发生的事就越期待它发生。”
“你是说奇迹？”
“嗯，生活太平淡，总期待奇迹发生。”
“女人都这样不甘于平淡吗？”我问。
“两码事，奇迹不能降临自身，在别人身上得以实现也是种安慰。偶尔这样想想总不至耽误生活。”
我没想到汶希的内心也曾盼望过被世人关瞩、出尽风头。汶希的家庭背景也足够让她的同学、女友羡慕，我以为她是知足的，却不想她竟羡慕明夏这样的身份。
“男人却未必喜欢那样的女人。”我说。
“你不喜欢的原因是你还不够资格占有。”
想想也是，那天初见她时，我都不敢相信曾经跟她有过交集。然而那些真正有财富地位的人也会如我一般想么？未必！突然悟到，原来见到她的那一刹那，我已不自觉地将她神话了，汶希的欣赏反而比较常态。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