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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又说闻晏回了三房,因了手上的伤怕被发现便没有如往常那般先去母亲屋里。
可他推开自己房门一看,雪莲竟在桌边坐着打瞌睡,看样子已经等了许久。
轻手轻脚走过去,闻晏伸手将人推醒,没等雪莲开口就瞧见了桌上那齐齐整整叠着的三个银锭。
蹙着眉,他问:“这是哪儿来的?”
雪莲还没全醒,抬手揉了揉眼,定神后忙起身说道:“奴正是为了这事儿守在少爷房里的。”
她道是天还没全黑的当儿,二房的公子差人过来了一趟,硬将这些银钱留下。
“他留你便收?”少年眉心蹙得更紧。
“这……”雪莲面露难色,想了想有些破罐子破摔,“那人说是少爷你去问二姨娘预支夫人的药钱没讨着好,二少爷听说了之后体恤三房的难处,便暗地里送了这些来,说且先用着。他也叫瞒着咱们夫人,莫要让她知道这一茬儿又无端地劳了心神,坏了身子,只叫奴告诉给你听。奴知道,奴没有资格做主决定收不收下,可少爷……夫人她要喝药啊。”
“再者说,旁人许是不好说,可二少爷惯是个心善的……”
“明儿就把钱送回去。”闻晏打断雪莲,语气冷淡,决绝得毫无商量余地。
“二少爷。”雪莲还要再说。
他早难掩不耐,就将手里提的小布包往桌上一摊。
皱巴巴的旧帕子散开,骨碌碌滚落出来的除了碎银,也有两块小些的银锭子,零零总总全部加起来也绝不少于十来两了。
雪莲讶然:“不是说二姨娘不肯支么?您这是打哪儿来的?”
闻晏噎住。
这银钱的由来一时半会说不明白。难道开门见山就说一个哑了的丫鬟几次三番非将钱塞来给自己?
别说了雪莲了,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总之是问人借的。这你先别管,我说明儿把钱送回去,可听进去了?”
雪莲不愿,撇着嘴不说话。
她不明白,自己收二公子的银子哪里就不对了。
闻晏见她这样钻牛角尖,无奈叹气。
按照本来的状况,雪莲这做法是没有错的。
母亲的病拖不得,即便现在看着有好转,可如果汤药不跟上很快又要严重。
所以三房急需要钱。
急需要钱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纠结这钱到底来得蹊不蹊跷,憋不憋屈,恶不恶心。
只能说幸好,幸好有这不期而至的十二两雪中送炭,否则闻晏真要生咽下二房送来的死老鼠,和血往肚子里吞了。
“我问二姨娘预支下面几个月的月钱,想先把母亲的药费结了。诚如闻岳所言,她没答应便罢了,还说了许多不中听的。雪莲,你定是觉得三块银锭很多了?觉得是二少爷心怀慈悲做了桩善事?可我问你,就算我们三房人少,一个月全部用度,你的月钱、天寒母亲房里烧的红罗炭、置办衣食、治病买药,一共只给二十两,该不该?二姨娘这三年来各种理由克扣三房的花用,一步步把我们逼到了如今这样,你忘了?何况,我今日去不是空口问她要,只是预支几两请大夫买药。这是拿去急着治病救命的开销,也不是贪图享乐挥霍无度伸手拿钱,她凭什么不给?”
少年说着,也回想起这几年每每去二房受过的种种屈辱,愤怒和委屈都重新涌了回来,一时间鼻酸,却还是按下泪意,再瞥那三个银锭子,忍不住冷笑。
“呵,三个银锭,三年来她克扣的又岂是区区三个银锭就能抵得了的!你收下钱问过了吗?这三锭银,且先用着?往后呢?怎么还?利息几何?雪莲啊雪莲,二房拿了该我们的东西来施舍,你竟还要感恩戴德?”
雪莲听他一句一句说着,也逐渐明白是自己糊涂了。
她心里悔,可看着闻晏拿出来的那大小并不齐整的十来两银子,也心有不定:“奴晓得错了,赶明儿一早我把东西给送回去。可……可三少爷,你这借来的钱呢?怎么还?又利息几何?”
闻晏一噎,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答。
那小丫头只把东西一股脑塞了过来,没说归还之期,他也直说给不了先前那样多的利息。当时她直摇头,示意“不打紧”,架势倒像是拿着这些银子烫手了似的。
他回想着,雪莲见自家少爷怔愣,更加不安,忙不迭道:“您该不会是借了印子钱吧?那可是碰不得的,要不,咱们还是先……”
“先什么?”闻晏回过神来,飞了雪莲一记眼刀,又垂眸看向那摊碎银,声线逐渐放缓,“不是印子钱,我自有分寸。”
雪莲不信。
她还能不知道?但凡有点法子三房里的东西也不会越当越少,真都快要家徒四壁了。
这回是真的被逼上了绝路,否则她也不至于犯糊涂自作主张收了二少爷送来的银子。
可三公子才从二房吃了憋,转身就又弄到了十来两?又说不是借的印子钱。这谁能信嘛!
她叹气:“三少爷办事向来有主张。而奴一个妇道人家,大字不识也未见过世面,还是个下人,可奴还是想提醒您一句,这世上断没有无缘无故掉下来、将将好砸到怀里的馅儿饼。”
咽下许多越了身份的规劝,雪莲福了福身:“夫人还在等奴照应,奴先出去了。”
拢起桌上的三块银锭,她也心情郁郁,根本没注意到闻晏一直刻意背在身后的右手。
目送着人离开,闻晏也总算松下一口气来。他重重在桌边坐下,将右手搁在膝盖,定定看着自己手背上的蝴蝶结。
说来也奇,那本来时而不时抽痛一下的几处伤,竟在敷了那些药糊糊之后便几乎没有再痛。
回想那药糊糊是怎么来的,少年又下意识一阵浑身肉麻,好家伙!他算是知道为何伤口不痛了
——想来当是纯粹被恶心麻木了……吧?
再转眼去看桌上那摊银钱,也叹了口气。
他何尝不明白雪莲走前那些话的意思。
是了,这世上哪里来没有理由的善意?
生父尚还在世,亦没有休弃母亲,可他却早已对他们母子不闻不问。
其他各房的夫人们放下不谈。虽是名义上的一家人,可说白了她们同母亲一样,都是倚着老东西的宠爱才能活得体面,早先还与三房是竞争关系,现如今,即便不是敌人,也绝不是朋友。
再说那几个有血缘的兄姊。二房闻岳闻蕸鲜少能见,便是遇到也只是面上不咸不淡。这于闻晏已是谢天谢地,谢他们姐弟不屑理会自己的恩情,总好过闻安隔三差五上赶着来找茬。
就好比今日遇到阿圆之前,他就才同闻安打了一架……
啊,是了。
我今日还同大房嫡长子干了一仗。
回忆起来,原本好歹从缺钱的桎梏里松动了些的闻晏懊悔至极,烦乱地捏了捏自己眉心。
他的“好兄长”啊,不指望说雪中送炭,可却偏最喜欢朝他伤口上撒盐。
当时,闻晏从二房院儿里出来,空手而归正心烦着要去哪里想办法,就被门口等着的闻安拦住。
“三弟这是又在二娘跟前碰了一鼻子灰?”闻安笑嘻嘻的,横出一条腿挡在鹅卵石小径正当中。
“劳烦……劳烦大哥让让。”深吸一口气,闻晏硬着头皮喊他。
“既然叫我一声大哥,做大哥的我又怎么能看着弟弟为难呢?”闻安还是嬉皮笑脸的,“这样,你缺多少,就学几声狗儿叫。叫得为兄高兴,便都好办了啊。”
闻晏也笑了。
今日这位还是心情好了,没让他从他胯/下钻过去爬圈儿,只说学狗叫。
果真善心大发啊。
“不劳你费心。”直接把面上客气都抹了,他冷了眉眼。
“诶,这就不高兴了?”闻安一见他这架势,有些扫兴地撇嘴,“行了行了,不要你学,说吧要多少?”
说着,闻安冲身后摊了摊手,梧桐就将一个浮夸花哨鼓囊囊的钱袋子递了过来。他扒拉出一叠银票,“啪”一下甩手展开后,拈起一张就用食指中指夹着朝闻晏眼前怼。
闻晏眼皮子一掀,深吸了口气,硬把胸前那股郁结噎了回去。
一百两。
一百两的银票近在眼前。
要说一点儿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
他实在太缺钱了。
入春乍暖还寒,母亲还离不了炭。大夫新开的药方里,只蜀地高山上野生的“怀中抱月”这味药也是极贵。
可没等闻晏挣扎,闻安又道:“你可曾想过三房为何走到如今这般境地?”
“莫不是因为你与三娘实在太过假清高?我明明记得你小时候还好,如今越长大,怕是被你娘越发教得死板了?明明小时候你还能为了条小狗儿服软,跪在地上又爬又叫都做了……”
听到这里,闻晏的拳头捏紧,逐渐失了血色。
“今日只让你叫两声都不肯。总不会是你娘在你心里还不如一条狗儿——”
“吧”字不及出口,闻安的下巴已经结结实实挨了迎面一拳。
他登时眼冒金星,只模模糊糊看着闻晏怒得两眼赤红,已经欺身上来要将自己摁到地上。所幸梧桐眼疾手快,先一步拦了。
梧桐已经十八,论身形和体力都比闻晏要高出一大截。
真打起来,闻晏讨不着好。
可闻晏并不跟他纠缠。他压低了身子,放下重心,直往晕菜了的闻安跟前冲。
一股蛮力倒真的让他锤着闻安好几锭拳头,只是没打中头脸,几击都是落在身上的暗伤。
可他因为发狠,拳头磕到了地上,也被闻安腰上吊着的花鸟纹鎏金银熏球划了,反倒是自己流了不少血。
与闻安的旧怨和在二姨娘处碰壁的烦躁一搅和,他当时竟是空白了片刻,等到回神一切便都已经发生了。
现在回想,闻晏也觉得自己是失了魂才能那么发疯。
不……是先发了疯才对。
不然,他又怎么能有一刹那对着那银票动了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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