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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城(修)
三日后驰北王离都,皇上亲自来送。
风雪犹在,玄仁帝沈宴罩着大氅依旧被冻得打哆嗦,刘德元给他撑着伞,全恩适时送上暖手,沈宴才好受了些。
沈宴望向远处黑云压城一般的驰北大军,干巴巴说:“驰北王在,我等才可高枕无忧。如此功高,朕真是不知该如何奖赏。”
裴桓行礼道:“臣惶恐,保家卫国本就是臣之本职。臣便去了,皇上切要保重龙体。”
“去吧去吧,”沈宴兴奋,转头瞥见了刘德元皱起的眉头又耷拉下了脸,干咳了两声,说:“有卿如此,是社稷之福。此去必定凯旋,朕备下庆功之宴提前预祝驰北王大捷。”
“臣定当不辱使命。”裴桓上了马,骏马朝向天空嘶鸣,随后动了蹄子转身。
沈慕跪在了沈宴跟前,说:“皇上,臣想前去相送。”
“这......”沈宴转头看刘德元,刘德元微微颔首,沈宴才说:“小皇叔颇为孝廉,准了。”
***
裴桓的马停在城门外,风雪打湿了他的发,他说:“子泽,便送到这吧。”
沈慕未坐轿子,时隔八年第一次再上马背,这一路猛烈的颠簸让他生疏又兴奋,面上都浮现了不正常的潮/红,沈慕说:“舅舅,此去定要小心。”
“不过还是那片黄沙罢了,我闭眼都能摸出地形,”裴桓说,“你……万要照顾好自己。”
沈慕拢在大氅里,含笑说:“此去便祝舅舅一帆风顺。”
裴桓爽朗大笑,说:“好小子,舅舅走了!”
“裴思,”沈慕看向一旁垂头的裴思,说:“再去送一程吧,我在别院等你。”
裴思抬起头,愣了一瞬,眼眶微红。
“爹!”
骏马在一瞬飞驰出去,扬起的雪屑飞溅,驰北大军像黑潮再一次向北席卷。
沈慕掉了马头,朝着别院一路不停。
***
雪追着风,沈慕衣袖翻飞如烈旗,越临近别院雪越大,化成冷意湿透了他的袍子,抵达门口时,女使已经跪在地上等候。
沈慕翻身下马,酣畅后眩晕后知后觉袭来,一旁的女使赶忙接住了他半稳的身子。
女使抬了头,露出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她冲着沈慕眨眼,四周的雪景在这汪碧波里刹那间鲜活起来。
陆桃桃巧笑,说:“王爷身子还没养好,怎么能淋雪吹风呢?”
沈慕跟着她笑,“我急着见美人,顾不得风雪。”
他眯着眼猛地攥住了陆桃桃的手腕,带着人就往屋子里跑。
陆桃桃被抵在门板上,沈慕的手紧紧锢着她的下巴,她的指尖落在沈慕的腕骨上细细摩挲,似有若无勾着人酥麻阵阵,“王爷这样急做什么?像个色中饿鬼。”
“我是色鬼?”沈慕目光下滑至二人交错的手上,“陆姑娘这样把着我的手,才是色鬼吧。”
陆桃桃无辜眨着眼睛,幽幽叹气,“王爷捏着我的下巴,我怕你捏碎了我,才抬了手的。王爷怎么冤枉我,我只是个姑娘。”
“好姑娘,”沈慕似是留恋地放开了她的下巴,却还是用高大的身躯笼在她眼前,“姑娘方才接我身子做什么呢?”
“救你呀。”陆桃桃挑着眼尾笑,眼里水波荡漾快成了妖精,“我看见王爷的袍子湿了......”
陆桃桃的手滑上了沈慕的衣领,有意无意蹭过他的鼻尖,“王爷该更衣的。”
沈慕“啧”了一声,终于侧开了身子,长臂一展,“陆姑娘提醒的是,是该更衣了。”
陆桃桃说:“那我便退了——”
“退什么?”沈慕挡住她的路,把衣服递到了她眼前,“陆姑娘那晚与我都湿着说了半宿的话,怎么几日不见生分如此?”
陆桃桃不接,又笑,“王爷,我还是个姑娘呢。”
沈慕退开放了她走。
陆桃桃再进屋时,炉火烧得更旺,桌上温了酒,沈慕就坐在桌旁瞧着她。
婢子全退了。
陆桃桃的睫毛上沾了水雾,湿漉漉的,“王爷不留人?”
“留人做什么,不是还有你吗?”沈慕用下巴示意她坐下。
陆桃桃笑,“桃桃蠢笨,不会服侍人。”
沈慕看她,“本王有手有脚,不需要人服侍,我请陆姑娘来是品酒的。”
“哦?”陆桃桃坐在沈慕对面,“王爷对棋子都这样好吗?”
“本王只对陆姑娘一人好,姑娘没收到我送去的药吗?”
陆桃桃眼瞧着沈慕给自己斟酒,“劳烦王爷挂念了,桃桃早已痊愈,又可以为王爷卖命了。”
沈慕摇晃酒杯,“本王对陆姑娘这样好,陆姑娘却说如此的话来诛我的心,真教人难过。”
陆桃桃厌倦了与他打着哑谜,“夜快深了,王爷还要这样与我调笑多久?”
沈慕收回酒杯,落寞地靠向了披着狐狸毛的椅背,“容娘已将二人家世告知与你了,说说吧。”
“情势太糟。”陆桃桃说。
沈慕停住了动作,“怕了?”
陆桃桃不语只笑,手还压着方才被他握住的地方。
她在心下默默思量,绝不能被他的节奏把控,一旦一次失足,往后这场合作便会沦为单方面的驱使,那不是她要的结果。
沈慕却好似没在意,懒散地轻敲着桌面,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半阖着眼说:“请吧。”
陆桃桃捏着手腕,才抬起慢慢说话:“陈家女养在深闺人未识,于我来说,她性子不定我无法捉摸未雨绸缪,于王爷来说陈家一手牵动烟都财脉,一手牵动闻家,无论如何,陈家女都是最危险的存在,危险的原因很简单,未知。”
沈慕漫不经心地点头,还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却见陆桃桃细白的手指突然放开,略带笑意地望向了他。
陆桃桃悠悠问道:“王爷,你有什么?”
屋里热,沈慕被她的眼神看得更热,笑眯眯地给递了杯酒,“我有什么?”
“我不会酒,我不喝,”陆桃桃说:“王爷你什么都没有,你只有一块漠北,还穷得叮当响,靠着人救济而活,要兵没有兵,要权没有权,要钱更是掘地三尺都挖不出什么。”
沈慕勾唇,“你这般嫌弃我,后悔跟了我?”
“王爷真会说笑。”陆桃桃继续说:“王爷目前的优势只有一个,就是我。”
沈慕微微后仰,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嗯,我只有你了。”
“阴阳司最初设立之时,乃是承卜算之责,但后设立钦天监,卜算的差事自然也就为钦天监分了去,阴阳司也渐渐演变,每任阴阳司所责之事皆由天子指派,历届阴阳司有掌理文移之事者,有掌管金银器库者,更有刑狱者。”
“王爷想要什么?”
沈慕转着腕间银环,觉得这姑娘着实有意思,分明自己只有一个身世依仗,却仍想在他面前要一个主导之权,这边答着他的题还想着法子套话
沈慕微微弯了眼,语气更浮了些,像是逗孩童一般笑说:“桃桃猜猜呢。”
陆桃桃没什么反应,说:“王爷想要的是两样,银子和兵马。”
沈慕挑眉:“本王在你眼里是缺钱的人?”
陆桃桃看了眼屋子陈设,点头说:“很缺。”
沈慕轻叹了口气,拂袖道:“桃桃说缺,那本王就缺好了。”
陆桃桃不动声色:“至于兵马,虽有数十万驰北军,但毕竟那是驰北王的军马,且漠北距离烟都甚远,王爷所需的是能只为自己所用的兵。”
“哦?”沈慕靠向椅背,“这兵马从何而来,桃桃指条明路?”
陆桃桃轻快抬眼,脱口而出:“禁军。”
沈慕离开椅背,略略坐直身子,默然看了她半晌,才轻轻鼓掌,“桃桃啊,你这般真教我不舍得送你入宫了,不若你留下罢,王爷养你。”
“还是算了。”陆桃桃看了眼桌角掉下的漆,笑说:“我要与二位小姐竞争掌司就须得通过两关,一是诗文才赋,二是礼仪女德,好巧不巧,这两样我都不会。”
沈慕扯着凳子坐到了陆桃桃左手边,“你没读过书?”
“我没有。”
“我不信。”
“我真的没有。”陆桃桃伸出了手,那双手修长纤细,没有握笔的痕迹。
沈慕握住那只手,“那你还敢信誓旦旦和我说一堆,哄我有趣?”
陆桃桃想抽手,沈慕力气太大她抽不出来,旋即将自己另一只手放在了沈慕手背上,“有趣的紧儿,王爷是人人皆知的才子,我要王爷教我。”
沈慕看那双勾人魂魄的眼,凑近再凑近,去听她的呼吸,鼻尖贴着鼻尖,“原来是看上了本王的美色?”
“是啊,”陆桃桃毫不回避,“王爷天人之姿,桃桃仰慕不已。”
四目相对,屋子里的热让两人脸上染了薄红。
沈慕笑着退后,“王爷怕你受不起了。”
陆桃桃不解,“嗯?”
沈慕抬起了她的手腕,袖侧中滚出一环细亮的银镯,一点一点戴在了陆桃桃的手腕之上。
“本王今日寻你来本想是教你学些武功傍身的,可你又主动求学诗文,我怕你是回不去家了,得在这儿住到出师。”
陆桃桃看着腕上的手镯,“还需要学武?”
“嗯,”沈慕撑着头轻佻瞧着陆桃桃,“这样的美人,宫里的老虎咬你,你反抗不过,学些武艺跑得能快些。”
陆桃桃说:“王爷说笑,春猎快到了,王爷是想我助你。”
“瞒不过你,”沈慕心情很好,“这样聪明,让我头疼。”
陆桃桃挑着眼尾,“王爷不喜欢吗?”
“喜欢的很。”沈慕大笑。
炉子里的火烧得太旺,热得人透不过气,夜已经深了,陆桃桃该回去了。
沈慕看着陆桃桃在灯下起身,她不转动眼波的时候像极了雪里的红梅,清冷的,幽盛的,勾人不自知的。
沈慕拽住了陆桃桃的手,两人手腕的银环撞击清脆。
沈慕说,“你可有字?”
陆桃桃不知他为何突然这般问,老实说:“那是权贵才有的,我没有。”
“那我给你取一个好不好?”沈慕舔舐着唇。
陆桃桃心间被投下波荡,她原本也应该有字的,从前没有了,如今又有人想要给她。
“好。”
“进止难期,若往若还。”沈慕盯着她,“期若,我唤你期若好不好?”
***
陆桃桃走了,沈慕温的酒她一滴没有沾,宗宗端了解酒汤来。
“进止难期,若往若还......”沈慕问,“宗宗可看懂了?”
宗宗沉吟片刻,“王爷,你希望我懂吗?”
“与谁学得这样滑头,”沈慕被宗宗逗笑,又露出了思索的神色,“这姑娘来路不大对,赵涟是她的人,还是......”
沈慕猛然抬眼,“明日再去赵涟那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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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 ”出自《洛神赋》
意思是:行踪不定,喜忧不明;进退难料,欲去还留。原文里指美人眼波柔动牵动着人心,又让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