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楼

　　皇后在福宁殿痛哭一场之后，外人瞧着帝后之间的感情更深了。不同于以前少年夫妻的情分，也不是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女人再普通不过的喜欢，而是一种彼此体贴，惺惺相惜，紧密纠缠再也无法割舍的情感。
　　皇后让阖宫上下都知道了，她是多么的深明大义。
　　当然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为了更加稳固的后位和自己儿子的前程，她付出了什么。

　　前天，在交泰殿。
　　慕容铮的手下拜访过沈府之后，沈毅就进了宫。
　　“你说什么！”听了自家兄长的话，皇后气的摔了茶盅。
　　“本宫还以为你是来帮本宫怎样劝说皇上不让昭晖和亲的，你！你怎么能这样。”
　　沈毅语重心长的道：“娘娘您不能如此短见。将公主嫁与燕帝，于我们有极大的好处。”
　　“凭他再大的好处，本宫也不会答应，那是本宫的亲生女儿，是本宫身上掉下来的肉，本宫怎么能送她去那遥远蛮夷的地方。”
　　“您不是一直想给挑个优良出众的驸马吗，北燕的皇帝，多么高的地位，这样好的女婿千载难逢啊。公主一旦做了北燕的皇后，整个北燕都是娘娘的靠山，陛下就再也不会不重视您和小殿下了。幸好陛下只有一个公主，若是其他妃嫔也有公主，您提议嫁自己的女儿还会惹陛下生疑呢。”
　　皇后突然眼神锐利的狠狠瞪着他，声音冰冷：“你是不是和北燕达成了什么协议。那肃王私下找过你了，对不对。”他们是兄妹，只需稍微一想就知道了沈毅的小算盘。
　　沈毅并不隐瞒，毫不避讳的看回去，“正是如此，若我们能劝陛下答应和亲，肃王会记着咱们的好，咱们日后有让他帮忙的时候呢。公主嫁去北燕为后，娘娘身后就是整个北燕，北燕皇帝就是您的女婿，女婿还能不帮着丈母娘吗。肃王答应，将来在立储的事情上，他们会给陛下施压，若有万一，他们也会出兵帮咱们。”
　　“你要我用昭晖的一辈子换晏儿的太子之位？手心手背都是肉，本宫怎么忍心。”皇后已经红了眼睛。
　　“公主嫁去北燕未必就是无边苦海。据微臣所知，北燕新帝年轻英俊，风度翩翩，与公主殿下未必不能夫妻和睦举案齐眉。不出几年生下孩子，二人感情就更加稳固。缺点就只是离得远些而已。”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你老实说，北燕求亲意欲何为，你许诺了他什么？”
　　沈毅道：“和亲，自然是想得到咱们的支持，他们老皇帝没留遗诏就驾崩了，留下一堆烂摊子，各路王爷都盯着帝位呢。慕容铮虽然成功扶持新帝上位，但根基不稳，朝中虎视眈眈的人还有很多。若他们娶了咱们的公主，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也好请求我们的帮忙。互利互惠，何乐而不为呢？”
　　“呵，好一个互利互惠。”皇后嘴上不屑，但心里早没有了之前的那份坚决。
　　“我知道娘娘顾忌公主的心情，属意赵谨桓，但赵祁只是个将军，赵谨桓还是个什么职位都没有的伴读。赵家与北燕，怎能相提并论。”
　　沈毅起身拱手，“还请娘娘去告诉陛下，说您想通了，愿意让公主和亲。娘娘您要明白，大势所趋，公主不得不嫁，这不是您说了算的，就算您此时跑到福宁殿门口长跪不起，也不能拦着陛下的决定，反倒让人觉得皇后不贤德。既然结果都是一样的，与其和陛下闹得不愉快，倒不如利用这个机会让陛下和朝臣们觉得您识大体，替陛下着想，替大楚着想。”
　　皇后咬紧了牙，重重的闭了一下眼睛，泪水划过脸庞。“兄长真是好计谋。本宫还能说什么呢。”
　　“娘娘明白微臣的苦心就好。”他略微不忍的看着这个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总是互相逼迫，甚至隐隐的怨恨彼此。大概是因为那个权倾天下的男人和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吧。但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妹，是这世上最亲最知心的人，他们共同渡过了四十多年的时光。因此他们都笃定不论对方如何排斥，最终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微臣也是为了您和小殿下好。”这话听的让人想吐。皇后挥了挥手，“不早了，兄长出宫吧，本宫会按照你说的做。”
　　“那就劳烦娘娘了。”沈毅转身，又顿住，“不过，赵祁还是要拉拢的，我们还有别的法子，他家不是还有个女儿吗，赵谨筠随父出征在军中颇有威望，还得陛下赏识，岂不是更好的选择？”
　　皇后此时无心想其他，“再说吧，不急。”
　　沈毅郑重地行礼之后离开了。

　　沈家兄妹机关算尽但高彻并非懵然不知。皇后离开以后，他冷静了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唤来内侍，又什么也没吩咐就让人退下来。他本想派人去问问，这几日国舅是否进宫。但又觉得没必要了。既是做戏，何必知道的太明白。
　　皇上的感动是假的，皇后的体贴也是假的。这么说，这么做，就仿佛事实就是如此。
　　不过，她的眼泪的确是真的，毫无弄虚作假。
　　她起身去福宁殿之前是真的哭了很久。
　　她为女儿哭，也为自己哭。
　　她十七岁就嫁给了高彻，做了三十年的夫妻，她却越来越害怕。那份恐惧像悬在头上的一把刀，被纤细的绳子系着，不知道绳子还能撑多久。
　　从前她以为，只要生了儿子她就不再害怕，可有了儿子之后她的恐惧也没有丝毫减弱。每每看着自己的丈夫，那种就犹如蚂蚁一般从脚底爬上来，遍布全身，让她不寒而栗。她觉得自己心理一定是出了问题，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窝囊的皇后。
　　恐惧到了极致她便开始怨恨。怨恨那些生了儿子的女人，秀外慧中的惠妃，美丽娇艳的淑妃，还有那个温婉动人冰雪聪明的娴妃。她怨宫里其他的皇子，所以对自己的儿子更加严格。
　　她怨自己，怨兄长，也怨皇帝。怨无能的自己，怨没落的母家，怨贪欲愈甚的兄长，和那个高高在上的夫君。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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