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姐

　　时间悄然流逝，日子波澜不惊。
　　沈竟航所在剧组的戏份已经杀青，早就撤离了M市，临走之前和弟弟沈竟轩与沈亦心聚了聚，之后再无联系，倒是沈竟轩一直都会打电话给沈亦心。
　　这一天，沈亦心正窝在被窝里翻看环球旅行杂志，沈竟轩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正想起身喝水，杯子都拿在手上了，一看见来电显示，她立刻放下了水杯按下接听键。
　　那边传来一声异常亢奋的叫唤，沈亦心笑问到：“小轩啊，在爸妈身边乖不乖啊？”之前听他说他已经被母亲王俪接了回去，现在在家陪父母。
　　“当然乖了，妈妈还奖励我过几天带我去M市玩。”
　　“真的吗？”
　　“嗯！妈妈说她也好想姐姐你了。”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慈爱的母亲形象，沈亦心的嘴角都不自觉弯起。其实，她也经常都会想到她，就在不经意之间。
　　事实上，沈竟轩所说的过几天只过了一天而已。通完电话后的第三日，沈亦心就接到了他们即将抵达M市的消息。
　　那时她正在弄一个项目的预算，看了看时间还很宽裕，把手头的部分做完仍绰绰有余。于是直到半个小时之后，她才向部门经理请了个假提前离开公司。
　　小轩说他们这次买的是飞机票，赶到机场等了没多久就有一批乘客出来。远远地，她就望见了那个暌违了近两个月的小身影。而他的身后是一对气质非凡的男女，一看就是夫妻俩，女的便是王俪，至于男的——沈亦心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有种很奇妙的感觉，怎么说呢……似乎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可能是因为他的脸型跟自己还蛮像的缘故吧。
　　以为只是母子俩过来，原来是一家三口。
　　“亦心。”王俪一看见那个俏丽的身形就迎了过去，与她拥抱了一下后就为她介绍着跟过来的男子：“这是我丈夫沈廷安——廷安，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沈亦心。”
　　“伯父您好。”沈亦心乖巧叫人，却见对方只是出神地望着自己。从他的眼神里，她能读出他此时的心境应是和她刚才的亲切感一样的。
　　感觉到手肘的轻微撞击，沈廷安回过神来，微笑着点头问好。
　　沈亦心将三人载往酒店登记入住，安顿好后一起吃了饭，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临别前听他们说要在这儿玩上一星期，她答应了小轩双休日陪着他们做他们的导游。要不是公司最近实在挺忙，她肯定会请一个星期的假专程陪同。

　　M市的秋季是满地的落叶金黄，下过一场雨之后的空气分外清新，混和着泥土与青草的味道，扑面而来。
　　许久没呼吸这样新鲜的空气，那阳光却太过耀眼，钱万里不由得伸手去挡，一边向着自己的住处走去。身上没有半毛钱，无法坐车，只能拖着身躯缓慢前行。
　　为了少走点路，他选了条比较僻静的小巷。前方突然出现了几个凶神恶煞的身影，他不认识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冲着自己而来，但出于本能，他立刻就转身往回跑。
　　“给我追！”
　　身后传来一声厉喝，钱万里确定他们的目标就是自己。但为了什么呢？他无暇去想，他只知道要尽快跑到闹市区，那样的地方总是容易藏身许多。
　　原本觉得异常疲累的身躯此刻竟是充满了无限斗志，他飞快地奔跑，得益于这些年来的逃债生涯，他奔逃的速度绝不是一般人可以追上。但身后的那群人显然不是一般人，目前虽然保持着距离，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追上，这是毋庸置疑的。
　　终于，钱万里跑出了小巷口，回头一望，距离已被拉近，他立刻加劲往密集的人群中奔去。沿途撞到了许多路人，甚至还把一个小孩撞倒在地，他头也不回，只顾着狂奔。
　　他的身后，被他撞倒的小男孩赫然是沈竟轩，他爬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一旁的沈廷安见儿子摔倒，很气愤地朝着那远去的背影咒骂了一句，转回头却发现了妻子一脸惊魂不定的神情。
　　沈竟轩显然也发现了这一情况，他拉了拉她的裤腿小声问：“妈，你怎么了？”
　　“廷安！”王俪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双眼发直望着丈夫，很是激动地说：“快，追上刚才那个人……是他抢走了我们的女儿，就是他！”
　　沈廷安本还不解，一听得后面的那句话，他立刻拔腿追了过去。
　　王俪牵着沈竟轩跟在后面，她紧咬着双唇，紊乱跳动的心脏仿佛随时都会承受不住这份紧张而休克过去。刚刚那个身影一闪而过时，梦了无数次的画面就那样浮现在眼前，两相重叠，一时之间，她竟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猛然间清醒，那身影还在奔跑，速度和姿势与梦里一模一样，她瞬间就断定了二十几年前医院里伸向女儿的那双魔爪就来自于他。
　　只是，她仍旧没有看清他的样貌，不过没关系，她发现追他的还有另外一拨人，他们会追上他的，一定会的。到那时，她就能看到那人究竟是怎样一副嘴脸，到那时，她就可以追问出女儿的下落了。
　　想到这里，王俪就不觉加快了步伐，使得沈竟轩完全跟不上她。她干脆一把将他抱了起来，逆着人行道追随而去。
　　终于追上了沈廷安，却见他倚在墙角。她想绕过他跑出去，被他伸手拦了下来，“别追了。”
　　明白了他的意思，王俪放下沈竟轩在他旁边站定，扒着墙角伸出头望去，只见一个背对着他的男子已被刚刚超过自己的那群人围住。
　　那是一条铺满落叶的柏油马路，周围的行人并不多，即使路过也都只是好奇地望了望后远远走开了。
　　钱万里被围在中间，还是不能确定对方的身份。而他们却迟迟没有动作，只是目露寒光望着自己，直到身后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刹车声。
　　他应声回头，发现是一辆小型的面包车，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被那几人架着胳膊推进了车里。车子才刚停稳就又快速离去，整个围堵的过程不过三分钟，快得犹如一场幻觉。
　　“糟糕，他们走了。”沈廷安边说边记下了前方的车牌号码。
　　而王俪还没有从见到那张脸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只是匆忙的一瞥，她就认出了那人是谁。纵然二十多年未见，她还是一下就想起了他的名字——钱万里。怎么会是他，那个沈慧兰的前夫呢？

　　三人拦了辆出租车朝着那面包车离去的方向追去，幸好那车开得不是很快，刚出路口就发现了它的踪迹。
　　早年前，沈廷安也曾经混迹于□□，他的名字也曾让道上的人一度闻风丧胆，即使已经金盆洗手许多年，也仍然受着后辈的敬重与景仰。
　　所以当汽车追到一个类似仓库的房屋前被对方发现时，对方头头本是凶狠的面庞一见到他就立刻松弛了下去，换上谄媚的笑容，“廷哥，怎么是你？”
　　沈廷安望着他，没想起来他是谁。
　　“我是虎毛，就是当年总跟在你身后的小屁孩。”
　　对方很自觉地介绍起自己，沈廷安这才有了些印象，但他没空叙旧，直接指着那正被推进门去的男子问到：“你们抓他过来干什么的？”
　　“他得罪了我上头的一个人，给他点教训。”想到面前的人就是专门跟踪过来的，于是他问：“廷哥和他认识？”
　　“不认识，但我有话问他。”
　　“这个……”虎毛犹豫了一下，“屋里还有一位头目杵着，不过我可以答应你，等修理完了他就交给你问话。”
　　沈廷安点头，“也行。”暴力之后的效果应该会更好。
　　跟着虎毛进了屋内，外头看起来挺小，里面倒是宽敞得很。沈廷安三人被带到一个休息室，从钱万里面前走过的时候，王俪死命地盯着他瞧，而后者只是惊恐地望着四周令人毛骨悚然的摆设。
　　他大概知道了，这些人的来路。
　　钱万里又望了一眼那些泛着寒光的古怪玩意，每一样都可以要了他的半条命，眼见着一个纹身小伙拿着一条有手臂一般粗的铁链朝自己走来，他慌乱中突然想到一事，于是急急说着：“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你们放我走行不行？”
　　“那得看你的秘密有多大分量了。”虎毛在心底嗤笑，他还真是天真，事实上不管他说什么都不会放过他的。见对方还不出声，他催促道：“快说！”
　　“你们在追查沈亦心的身世对吗，我告诉你们，她不是沈慧兰的女儿，她的父亲是沈廷安。”
　　休息室与大厅之间的隔音很差，钱万里的话清晰地传进里面三人的耳朵，如平地惊雷般震得他们全部呆愣在当场。尤其是王俪，这个时刻，她已经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何种情绪，脑子里满满的都是那个女孩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沈亦心……竟然真的是她！

　　王俪早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情绪，她想要跑出去找钱万里问问清楚，她与他无冤无仇，甚至还帮过他的妻子，他为什么要对她的女儿下手，为什么让她们母女分离这么多年？
　　看到她迅速起身，沈廷安及时拉住了她，冷静地低声劝说到：“先听听他下面怎么说，你现在出去我怕他反而有所隐瞒。”
　　大厅里，钱万里的话也明显震惊到了一些听说过‘沈廷安’名号的人，他们面面相觑着，议论声也随之扩散开来。
　　好一会儿之后，虎毛才从不敢置信中找回了思绪，当年沈家丢了个女儿，这事在道上还是略有耳闻的。而当事人到现在都没有出来，显然是把这询问的任务交给了自己。他挥退了旁边看热闹的人，严肃地问钱万里：“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钱万里陷入回忆，终是说出了那段尘封已久不为人知的过去。
　　那一年沈慧兰即将分娩，她无意中认识了王俪，两个同样临盆在即的女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钱万里只见过王俪一面，那一面却将两家人的命运彻底改写。那天一起吃饭的时候看到她隆起的肚子，他突然就产生了一个念头。反正沈慧兰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他的，他又为什么要白替别人养小孩。他不如意，姓沈的那女人也别想如意！
　　所以，王俪顺利产下一名女婴的当天傍晚，钱万里就潜入医院抢走了那个孩子。
　　“我抱回去的深夜，沈慧兰也产下了一名女婴，她还没来得及看那孩子一眼就体力不支晕了过去，趁人不注意，我立刻将两个小孩调了包。”说到这里，钱万里阴森地笑了出来，“沈慧兰一直不知道她那么疼爱的女儿其实根本不是她亲生的，她的亲生女儿早就被我扔了，说不定饿死了，说不定被野狗叼走了，当然也有可能踩了狗屎运被别人捡回去了。一想到这我心里就舒坦许多，她不肯为我生孩子，我就让她不明不白替别人养孩子。”
　　看着面前那副笑得极其猥琐的嘴脸，虎毛一个巴掌就甩了上去，这一掌是替沈廷安打的， “你吃了雄心豹子胆吧，竟敢动廷哥的女儿。”
　　话落，钱万里立即收了笑，战战兢兢道：“我当时并不知道那女人是沈廷安的妻子，我是后来听说他们寻找女儿才知道原来我闯了大祸。如果一早知道，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抱走啊。”
　　“那后来知道了又为什么不把孩子还回去？”
　　“我哪敢啊，廷哥的名号我不在道上都有所耳闻，那个时候送回去我不是找死吗。”钱万里咽了口唾沫，继续说到：“我就想着反正也没人看到是我抱走了那孩子，就索性让这事烂在肚子里，只要我不说，没人能够查出来的。”
　　“你以为你现在说出来就不用死了吗？”再也忍不住，沈廷安冲出了休息室，一拳挥过去打在他的嘴角。
　　钱万里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嘴角处碎裂般地疼，他不由抬起右手，屈着食指拭过嘴角，刚碰触就痛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气。而当看清楚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是谁时，他几乎忘记了呼吸，惊惧不已。
　　沈廷安并未觉得解恨，他正要拎起对方的领口暴打一顿时，就看见王俪拉着沈竟轩向门口走去。他再顾不了眼前人，转身追了过去。
　　“我要去找亦心。”王俪看着他，眼睛里写满了殷切。
　　“好，我们一起去。”沈廷安交代虎毛看好钱万里，随后就踏出了屋子。

　　与母亲SHOPPING结束，沈亦心无意中掏出手机一看，才发现竟然有许多个未接来电，都是王俪打来的，最近的那个就在五分钟前。
　　上午开会时开了静音，忘记调整过来了。她立刻回拨过去，等待的铃音还未响起，那边就已经接通了。
　　“亦心，你在哪儿呢？”终于联系上了她，王俪顾不上打招呼，急忙问着。
　　“正和我妈逛街呢。”
　　听到她的声音，王俪觉得异常欣慰，那是她的女儿，她苦苦找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终于即将要回到她的身边。而听到‘妈’这个字的时候，她却顿觉一阵心酸，那本该是叫她的啊。她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话语随口而出：“亦心，我才是你妈妈。”
　　‘轰’的一声，沈亦心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她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可是那几个字分外清晰，她确信无疑，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了，“俪姨，你在开玩笑吧。”一定是这样没错，她的母亲是沈慧兰，这点从来都不需要怀疑。
　　王俪猜到了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我有东西给你，正好慧兰也在，她也有权知道这个事实。”
　　双方约了地点会面，然后王俪把虎毛交给他的那段录音放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听完后，沈亦心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是无意识地呢喃着这句话。肩膀上却突然多出了一股力道，让她冷不防踉跄了几步。飘移的视线里，是沈慧兰擦过她的肩后不断下倒的身躯，她的眼睛闭着，显然已经昏迷了过去。沈亦心吓了一跳，立刻伸出手去接住那几乎就要倒地的身体，望着她紧闭的双眸，她连连急唤出声：“妈！”

　　医院里，沈慧兰躺在病床上，尚处于昏迷之中，她的脸色苍白，几乎看不出一点血色。额角却总是沁出细密的汗珠，像是在做噩梦一般。
　　“亦心，亦心！”
　　沈亦心拿着毛巾轻柔帮她擦拭的手顿时被抓住，她立刻望向床上的人，她还没有清醒过来，只是表情显得异常不安。感觉到了她那份强烈的害怕，沈亦心反手紧紧握住了她的双手，轻声道：“妈，我在，我一直都在。”
　　似是听到了她的安慰，沈慧兰终于放松了紧皱的眉头，表情也柔和下来，没过一会儿，双眼就睁了开来。
　　“妈。”沈亦心心疼地望进她的眼底，那里，满是绝望与挣扎。绝望于那样一个残忍的真相，挣扎着说不定那只是一个误会，她还有希望的不是么，钱万里的话不一定牢靠啊。
　　可是沈慧兰明白，这次钱万里说谎的可能性很小甚至为零。原来亦心并不是她的女儿，原来她的亲生女儿早就生死未卜，原来这么多年来她都活在骗局之中。那么她和王俪，究竟哪个更不幸一点呢？
　　应该是后者吧，自己本来就已经失去了幸福的资格，肚子里的孩子是她后半生仅有的依托，虽然被掉了包，至少那些蒙在鼓里的日子里，她都有亦心的相伴，她是真的快乐满足过。但王俪不一样，她有一个疼爱她的丈夫，还应该有一个乖巧机灵的女儿，如果不是遇上了她，她也不用饱受二十多年的思女心切，那样的想念，她想想都觉得痛彻心扉。
　　“王俪。”沈慧兰将目光从沈亦心脸上移开，直视着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的女子，声音哽咽，发自肺腑，“对不起。”
　　王俪上前握住那只伸向自己的手，苦涩道：“不要这么说，你也是受害者。”这段时间里她想了许多许多，从最初与沈慧兰的相识，到后来女儿的丢失，再到前些时候M市的相遇，那些画面如慢镜头一般在脑海里闪现。她也曾想过这个可能，如果没有遇到沈慧兰，那么她的孩子就会在自己身边成长，就不会有那么些年的噩梦，更不会有人海茫茫中的苦苦寻找。
　　后悔吗？不能说全然没有，只是一切已经发生，她只有释然面对。至少，她的女儿还好好活着，那么青春，那么阳光。在这一点上，沈慧兰比她更可怜吧。

　　病房的门被推开，沈廷安走了进来，看到病床上的人已经转醒，同她打了个招呼，随后便转头望着站在一边同样望着他的女孩，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亲切。他顿了顿，说出了此次前来的主要目的，“亦心，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立刻去做亲子鉴定。”
　　他不是不相信这一真相，而是要让沈慧兰死心，只有亲子鉴定才能给两家人一个最终的答案。他相信沈慧兰肯定也是支持的，那位可怜的母亲还在希冀着这只是一场误会。
　　沈亦心垂下头想了想，她觉得这是应当的，可是又怕答应了会伤沈慧兰的心。她抬眼望了下病床上的人，只见她正对着自己点头，那么缓那么重，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而她的眼神那么坚定，坚定地让她去。
　　于是，沈廷安很快就与沈亦心做了亲子鉴定，而等结果出来的时候，钱万里的说法被证实，沈慧兰彻底陷入绝望，本已好转的身子再一次崩溃，医生建议等她精神好点再出院。
　　靠在医院的的楼梯转角，沈亦心突然想通了好多事。难怪小轩喜欢黏着她，难怪第一次见到王俪还有沈廷安时感觉说不出的美妙 ，难怪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时心里总会有股暖流。原来，他们是血脉相通的。
　　原来，她竟不是沈慧兰和周清池的私生女，当初因为猜忌着这层关系，她错过了很多，也因此纠葛出纷乱的伤害与被伤害。想到这里，沈亦心不禁苦笑，多么残忍的事实，多么可笑的真相！
　　“亦心，你会认我吗？”王俪陪着她站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问着。她与沈慧兰的感情那么深厚，会愿意接受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亲生母亲么？
　　两两相望，画面停格了大概五秒钟。
　　沈亦心的鼻子酸酸的，努动着嘴唇，终是叫了出来，同时伸出手拥向她，“妈。”她找了自己这么久这么辛苦，怎会不认她？
　　怀里的身子温软而馨香，轻声的呼唤回荡在耳际，王俪紧紧回抱着她，心里空缺多年的那块终是被填上，那里再也不会疼，取而代之的是满满当当的欣喜与安乐。
　　情难自禁中，两个人相拥而泣。
　　沈廷安含笑看着眼前的一幕，真好，他的女儿终于回来了。看她们抱得那样温馨，他故意提醒道：“还有我呢。”
　　话音刚落，沈竟轩就跟着起哄：“还有我还有我。”他也要抱抱嘛。
　　听到那两个声音，沈亦心赶忙擦干了眼角的泪水，松开紧抱着王俪的手，蹲下身将使劲蹭她裤腿的小屁孩抱了个满怀，随后才起身投向沈廷安，“爸。”
　　王俪和沈竟轩也扑上前去，然后，一家四口围抱着彼此，场面十分动容。

　　把他们送走后，沈亦心独自回了病房，推开门的一霎那，只见沈慧兰正拿着一块碎片划向自己的手腕，她立刻尖叫出声：“妈，你干什么？！”
　　沈亦心飞快地冲上去抢走了她手里的碎片，而床前的地上是一只碎裂的白瓷碗，不知是故意摔碎还是不小心，那碎片就是从那堆四分五裂之中捡起的。
　　护士听到声响马上赶了过来，沈慧兰的手腕已经开始淌血，幸亏发现及时没有滑深，等血止住就好了，不算严重，只简单处理了一下。
　　“妈，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想要自杀呢？”沈亦心将那只包扎得厚厚一层的手轻放进被子里，心上抽疼抽疼的。
　　沈慧兰脸色惨白，应该说自从进了医院后，她的脸色就没有好过。
　　自从嫁给周清池，她以为往后的生活将是美满无比，但幸福是短暂的，纵然如此，她还有亦心在身边，那是她生命的全部希望，可原来她并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十月怀胎的结果是她连那个孩子的面都没见上，更不知道是生是死也无从找起。现在清池已经不在了，天祺能够自食其力，亦心也找回了自己的父母，那么她呢？她是多余的了，她活着已没有意义。所以她想到了死，当血脉割断，一切都可以结束了，没有烦恼，不用愧疚，也许死亡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碎片紧贴着肌肤，只是仍旧狠不下心，她还是放心不下亦心，这孩子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却是她付出了全部心血的慰藉。犹疑着下不去重手，手腕处传来丝丝疼痛，她知道表皮已经破开，只要一个用力……她闭上眼，凝住气息，正要使出劲时，门就被推开了。
　　是她命不该绝么？她睁开眼，心里这样想着。
　　此刻面对着眼前的人，沈慧兰的目光有些闪躲。她哽咽着音调，将这些天来憋在心里的话说出：“亦心，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连累了王俪，你该有一个快乐幸福的童年，不用跟着我受苦，也就不会遭受钱万里……”
　　“妈！”沈亦心捂着耳朵打断她，她才不要听这种话。见对方闭上了嘴巴，她强硬的神情一下子委屈了起来，“因为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所以你不要我了、舍得狠心抛下我了吗？ ”
　　“当然不是！”其实是她怕她不再认自己这个妈啊，“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我没有理由再留在你身边……”
　　“我要留在你身边！”沈亦心再次打断她，字字坚定，“你永远是我妈妈，只要你还要我，我们就是一辈子的母女，任何事情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可是这样对王俪不公平，我已经霸占了你二十多年，我应该把你还给她了。”
　　“我告诉过她我的想法，多一个人疼我，我妈高兴还来不及呢，唔……得把你俩的称呼分开……妈，以后我就叫你‘小妈’好不好？”
　　“好。”
　　“那不许再想不开了，也别再说什么对不起我的话，以后我们还是一家人。”
　　“好。”沈慧兰欣慰地点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她急忙说：“对了亦心，你知道吗，我当初反对你和天祺在一起是因为我的亲生女儿其实是清池的孩子，是天祺同父异母的亲姐姐，所以我不能让你们在一起。”
　　“我知道，我一早就猜出了是这样。”沈亦心撇撇嘴，猛然反应过来一个事情——她跟周天祺毫无血缘关系，也就是说，他们完全可以在一起。这六年的时光，尝尽相思之苦，彼此折磨，不过是上天的捉弄。
　　她要见他，立刻、马上，而后，再也不浪费一分一秒。
　　想着，身子转过去就要冲出病房，匆乱的步子下一瞬骤然停滞。
　　那个叫做周天祺的少年就出现在门口的光影里。
　　两相对视。
　　一眼，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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