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云欲燃

　　“哇，你这么快就已经想好啦！”

　　姚彤期待地搓搓手：“不知道白乐师愿不愿意跟我稍微透露一点点？”

　　白清安轻声道：“诡市。”

　　“什么？鬼市！”姚彤难以置信地睁大了杏眼：“那里的东西鱼龙混杂，不坑骗人就不错了，哪儿有那眼力帮人鉴定灵石啊？”

　　她的嘴角直往下撇，看上去失望无比：

　　“再说了，鬼市里面全都不点灯，总是黑咕隆咚的一大片。要过去买东西还要自己提着灯照明，特别费劲！”

　　“哦？”白清安尾音微扬：“小美人儿还去过鬼市？”

　　姚彤忍不住悠悠地叹了口气：“我以前的确去过一次，险些给骗惨了。”

　　哪怕是如今，提起那不愉快的经历，她依旧会感到糟心。

　　“海边的鬼市不少，都是夜半才有，搞得神神秘秘的。其实，里头也就只是卖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而已。”

　　姚彤正闷闷不乐说着，不料白清安却轻笑出声。

　　他忍着笑意合起折扇，在姚彤的额上敲了一下：“小美人儿，我所说的并非是那些有‘鬼市’之称的黑市。”

　　“那你指的是……”

　　经过他这一提示，姚彤才终于明白了过来。

　　诡市虽与鬼市同音，但却与那种不入流的黑市迥然相异，它是东南地域无人不晓的胜景。

　　诡市出现的时间极为短暂——

　　每年的四月十六日入夜以后，海上便架起浮桥，绚烂辉煌的灯火烛照天穹。

　　在接下来的三天光阴里，不仅久负盛名的大船纷纷从四海八方赶赴而来，满载着各地的奇珍异宝在此汇集，就连前来购货的客商也不下万千。

　　也正因此，诡市在这沿海一带的吸引力素来居高不下。

　　白清安耐心解释道：“也正因诡市中珍宝颇多，为了避免居心不良的商家以次充好，诡市之主不得不高价聘请了一批资历深厚的鉴定师。”

　　传说诡市之主长生不死，一直掌控着诡市，诡市中的商贸繁华而富有千金。

　　他请来的这些鉴定师无一不眼光老辣――东西究竟是真货假货，他们拿到手上一看便知。

　　在这件事上，白清安的确是考虑得极为周到，让这样的人来判断灵石是否为人造，根本是小菜一碟。

　　姚彤赞同地点了点头：“我听说，诡市还是如今保存有最多法术和阵法的地方。说不定，我们还能在那里问到那个奇怪阵法的来处呢。”

　　“实不相瞒，白某也正有此意。”

　　姚彤蓦地又问：“身为四大商船的船主之一，段霓船主这次也会去诡市吗？”

　　“应该也会。”白清安略微颔首，“小美人儿，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个了？”

　　姚彤挠挠头皮，讪笑道：“就是……很久没见到段船主了，有一点点想念。”

　　她有点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是想念段霓请她吃的佳肴了。

　　.

　　诡市所在的沿海最大港湾――浩乐港，距离他们现在所处的浣归城足有一个多月的脚程。

　　倘若要先回玄赫城一趟，他们要在诡市出现时赶到未免会有些困难，姚彤只好无奈地放弃了这个打算。

　　然而，叶府的真实状况还是要同家人禀报的。

　　姚彤难得地逼自己静下心来，坐在桌前提笔写出了一封信，大致道明了近期发生的事情与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她从一同前来的随从之中挑了几个比较信得过的，准备将信件交由他们带回姚府。

　　而即将一起被捎带回去的，还有那只叽叽喳喳的彩羽鹦鹉。

　　那生性贪玩的鹦鹉一听能去到其他的地方，可激动了，成天仰着脖子对天高歌，吵闹得整个客栈都不得安眠。

　　在这段难熬的日子里，周围简直是怨气冲天。

　　终于，在老板第十八次来求姚彤把鹦鹉送走的时候，他们被迫提前了派人送信回姚府的日期。

　　鹦鹉一走，世界清静。

　　姚彤虚脱似的坐下，趴在窗边的桌上目送着那几个随从远去：“唉，真想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白清安：“小美人儿的家里莫非没寄信来？”

　　他一双狭长的凤目微眯，显然正享受着耳畔久违的宁静。

　　“有寄来啊。我跟你说，别看我二哥平时话挺少的，写起信来倒是啰嗦得要命，一次能写上好几页呢。”姚彤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她这些天压根没有过一个好梦，此刻黑眼圈浓得足以媲美熊猫。

　　“那你呢？”姚彤顺口问他道，“这些天，你有收到过亲人的信吗？”

　　话音未落，白清安的长睫却陡然轻颤。

　　良久，他方才开口：“这种事，白某从未奢望过。”

　　姚彤心头一紧，自知失言。

　　她登时闭紧了嘴，贴心地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虽说还不清楚内情，姚彤不好出言安慰，但她并不愿意就此放任白清安沉浸在这悲哀之中。

　　于是，白清安正垂眸怅然时，发现一只白皙的手伸了过来，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一拍。

　　姚彤的掌心很温暖，如同染着阳光。

　　那一种充满了明亮与活力的热度，隔着衣衫的布料传来，熨帖了内心。

　　她的动作笨拙而小心，而这安慰人的方式也只怕是照着话本学来的，但不知为何，白清安却觉得心中弥散的苦涩一分分淡作了天边云影。

　　刹那间，心中冰消雪融。

　　白清安勾起唇角，面上忍不住浮现出笑意。

　　恰在此时，姚彤的动作却倏忽停了下来。他低头一看，发现她竟然已经耷拉着脑袋睡着了。

　　可见，她确实是困极了。

　　别看姚彤平日里闹腾惯了，睡着后却格外的安分乖巧。

　　红衣若飘落的经霜秋枫，衬得那微张的唇瓣愈发粉嫩。那双水杏似的眼已然阖上，她纤长的浓睫低垂，于面庞投下浅灰的影。

　　白清安不自觉地久久凝视着姚彤的睡颜。

　　末了，他才低叹：“唉，这小美人儿真是不让人省心，还和小时候与她初见时一样。”

　　白清安伸手解下外披，小心翼翼地覆在了她的身上。临走前，他还没忘了替姚彤关上窗子，以免她染上风寒。

　　做完这一切后，他从窗户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窗外尘寰清朗、绿意正浓，而那些远行的人，早已消失于水榭桥畔的新柳之中。

　　.

　　他们离开浣归城的时候，还是杏花微雨的三月，而抵达浩乐港附近时，却已是暖风微醺的四月暮春了。

　　距离诡市出现分明还有半天有余，港口周围已是人头攒动。

　　耗费了好大的劲，姚彤才挤进拥挤的人群之中，忙踮起了脚尖，满怀好奇地朝海面上看去――

　　目光所及之处，却只有那灰蒙蒙的一片海。

　　姚彤不肯因此死心，又艰难地往前挤了挤，向其他的方向也瞅了几眼。

　　然而海还是那片海，并没有丝毫改变。

　　她终于灰心丧气：“唉，不都一样是普通的海面吗？只不过是上面的船多了一些而已，还没我们玄赫城边上的海好看呢。”

　　重复再三，姚彤来时的心潮澎湃已被消磨殆尽。

　　白清安轻笑：“这是因为小美人儿来的时候不对，等到傍晚时分，你就不会这般说了。”

　　“谁爱等谁就等去吧，反正还有大半天呢，我可不陪着一起等了！”姚彤不悦地撇撇嘴：“刚才跟人挤来挤去的，我都感觉有一点饿了。”

　　诡市举办时期，浩乐港附近来客如云。

　　周边的食肆酒楼趁机宰客，其中菜肴的价格大多虚高得令人瞠目结舌。可纵使如此，那些食肆与酒楼之内照样座无虚席。

　　最后，白清安不得不搬出自己的名头，才托人找到了一张空桌。

　　但这里的馔食为了出菜快，基本都粗制滥造，其中唯一能给姚彤留下些许印象的，竟是一道平凡无奇的水母脍。

　　其实，这道凉拌菜的做法挺简单的。

　　挑选质脆而韧的水母洗净切丝，再经过热水焯熟、冷水冰镇两道工序。最后，往里放入少量的青瓜丝与萝卜丝，与调好的酱汁一起拌匀即可。

　　切好的水母丝丝晶莹剔透，酱汁里的醋和芥辣极好地消除了腥味，只留下咸鲜微甜的滋味。

　　由于水母脍在沿海一带着实常见，姚彤起初对它的期望并不高。

　　然而，当她夹了一些放入口中咀嚼后，顿时感受到了这道菜肴的清凉爽脆。

　　这水母丝不仅足够入味，还嚼劲十足。姚彤每一次的咬下，都能够听见令人心神愉悦的脆响。

　　这样的凉菜，最是适合下酒。

　　姚彤瞟了一眼手边的酒壶，偷偷往自己杯中倒了一点酒，举杯轻啜。

　　清醇的酒液带着微醺醉意滑入喉中，再搭配着水润够味的水母脍，别提有多享受了。

　　正当她准备再添上一些酒时，白清安却蓦然将酒壶挪远了。

　　他扬起唇角，提醒道：“小美人儿切莫贪杯，别忘了今晚我们还有要事在身，还是归来之后再畅饮为好。”

　　姚彤一想也对，喝酒误事，更何况今夜是她首次前去诡市，神智的确需要清醒些。

　　此时正值傍晚，诡市即将出现。

　　在港口处一阵接着一阵掀起的欢呼和喧闹声中，她忍不住放下杯子，往海面的方向极目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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