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王妃之路过人间

　　燕楚问出那个问题，就说明容齐和容乐的对话她差不多都听到了，而且她一开口便是问的山河志……容齐突然有些自暴自弃，眼睫微垂，“是，为了山河志。”

　　“你信得山河志者得天下这个传言？”

　　燕楚这话瞬间把话题带歪，歪得容齐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燕楚在说什么。
　　山河志槽点太多，燕楚也没注意容齐有些奇怪，问了容齐那句话就开始说，“我一直觉得信这句话的人脑子里进了水，这传言有人信真是神奇。”

　　容齐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眼神有些复杂，看着燕楚问道，“你不在意我对容乐的利用？”
　　“嗯？”
　　容齐顿了顿又说，“你不害怕我有一天也会利用你吗？”

　　燕楚闻言身子略微前倾了些，而后又重新靠回墙上，她笑了笑，“不怕打击你，你哪天要真的能利用我，也是我愿意让你利用。”

　　容乐对容齐说的话她都听到了，但是以燕楚对容齐的了解，容齐的目的应当是别的。

　　燕楚敛了笑意，“我不是容乐，容乐的有些想法有些幼稚，而且她看问题太浅了”，燕楚看着容齐，声音温和了很多，“所以她看不到你行事前后矛盾，容乐还在西启皇宫时，你三番两次拒绝联姻，想要送她出宫，这些都是真心。如果你真的要利用容乐达成一些非达成不可的目标，那些事情你不会做。即使是为了获取容乐的信任也不会做，这些事情的变数太大了，一不小心就会前功尽弃。”

　　“我也不会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是你的秘密，除非你想要告诉我，或者我靠自己猜到。但是你以后也不要再问我会不会害怕被利用这个问题了。首先，我不害怕被利用，当一个人身份特殊手握权利时，难免会被利用，这点我很清楚。其次，你不会利用我。这是我和你相处这几个月得出的结论，是由你的处事，你的真心得到的结论。”

　　容齐刚刚失去了容乐的信任，又突然被燕楚告知这些话，心情十分复杂。只是他心中的害怕消去了，他突然明白他不用推开燕楚。
　　不是因为燕楚的信任，而是因为燕楚足够强大，她强大到可以拨开虚妄看到根本。

　　容齐一直都很清楚燕楚和普通女子不一样，可当他意识到这点时依旧觉得心神颤动，也突然生出了几分羡慕。
　　容齐没有继续燕楚的话题，他十分生硬地转了话题，“你为什么说争抢山河志的人都是脑子有问题的人？”

　　这个问题也是容齐想要知道的，山河志的传言早就有了，也有不少人一直在寻找。容齐不是不信，只是他不在意拿到山河志后能做的那些事，所以一直没有关注山河志。
　　若是真像燕楚说的那样，那这天下大半的人都是智障。

　　燕楚也知道容齐想聊些别的，便顺着容齐的话回答了，“山河志里面有什么？各国详细地貌，最简便的取胜之法，还有赡民变法的详细记载，我一个个说给你听。”

　　“首先，风土地貌。你要是连自己国家的详细地图都没有，这山河志你也别找了，没用的，你这国家迟早要完。”

　　“至于最简便的取胜之法……简直是没打过仗带过兵的人才以为掌握这个就能打胜仗了。一场仗能否胜利，看的是双方的士兵和将领，行兵布阵兵法筹算更是双方将领的博弈。秦永编写山河志时，他只靠着一堆地图，所以他的取胜之法十有八九都是靠着地形推算出来的。而一个出色的将领自然知道自己要打仗的地形地貌是怎样的，知道自己防线的薄弱点，也能根据地形推算出最便捷的取胜之道。这些只是最基本的东西，根本不是打胜仗的关键。打仗还要将领根据对方将领的性格兵力，行军路线来猜出敌方下一步要做什么，己方应该做什么准备。有这样的将领，别人就算拿了山河志也奈何不了你，有这样的将领，你就算没有山河志也能混得不错。”

　　“而最后的赡民变法，变法的局限实在是太大了，适合北临的，就一定适合你吗？先不说赡民变法能不能用，即便能用，也要朝廷根据国情民情作出更改，去其糟粕，留其精华。这对官员和为君者的要求都很高，既要求对自己国家的国情有清晰的把握，又要能制定出相应政策。对于这样的朝廷而言，山河志只会是一个参考，一个提示。有这样的君，这样的臣，即便没有山河志，这个国家迟早也会强大起来的。”

　　燕楚最后做了总结，“所以，信得山河志者得天下这句话的人，得了山河志也得不到天下。”

　　“而且天下之大，绝不是一本书就能决定谁来掌握这天下的。”

　　容齐有些怔愣，思索之后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你说即便知道最简便的取胜之法也无法取胜？”

　　燕楚沉思了一会儿，走向屋内的桌案坐下，容齐也跟着走了过去。燕楚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画了西启的大致轮廓。画完燕楚手指指向西启的西北角，“只按照西启的地形来说，这里应该就是取胜之道，这里地势平坦，易攻难守，而且西启兵力不强，守不了多久。而且这个城之后路途艰险，补给难以送达，补给唯一的路是水路，只要我把水路断了，补给送不到，守城士兵就是困兽之斗。而且占了这个城，西启想要打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从西启那边打这个城，这个城就是易守难攻的。但是……”

　　“但是北燕从来没打过那块地方。”
　　容齐对西启的地图自然是知道的，燕楚说了之后，容齐认出了那个地方是哪里，也调出了北燕和西启交锋的资料，补全了燕楚还没说的话。

　　“因为这个地方离北燕路途有些遥远，断河流断补给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事。北燕军队打仗最怕的就是后备不足，难以支撑后续战事，所以他们更喜欢打游击，也不会选择这个城池为攻打目标。”
　　容齐有些明白了，“所以……即便知道了最便捷的取胜之法也不一定能用……”

　　燕楚点头，“如果北燕攻打这个地方，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北燕军队长途跋涉至此，肯定疲惫，进攻前必须要休整安顿，这里地势平坦，他们扎营在哪里，一看便知。趁着他们精神不济，打一架也不是不可以。一旦西启是进攻方，城内的河道便可提供源源不断的供给，水路可要比陆路快很多。”

　　“兵法用兵一事，没有绝对，关键还是双方将领和士兵。”
　　燕楚是上过战场的人，这些事情她最清楚不过。

　　容齐深吸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心中震惊平复下来后，更多的是惋惜，他叹道，“你在军政上的才能……北燕居然让你和亲，一辈子囚在深宫之中。”
　　燕楚笑了笑，“一场胜仗，将领士兵缺一不可，我并没有那么重要。而且，和亲的事是我自己愿意的。”
　　容齐有些愣住，他看向燕楚，发现燕楚眼神清明，表情平和，没有任何不满遗憾。

　　燕楚笑道，“其实我不是纯正的北燕人，我母亲是北燕的公主，但父亲是个经商的中原人，而我从小也在中原长大。只是后来父母离去，我想去母亲的故土看看，那时候恰好是北燕内乱最严重的时候，我便加入了慕容部的军队，在军队里摸爬滚打。我的郡主之位，除开母亲的身份，也有我的军功。我在北燕混得不错，也很开心，可是混到北燕内乱平定，慕容部重新掌握北燕之后呢？”
　　身为长期受北燕威胁的西启国主，容齐再明白不过了。北燕内乱平了，大概又要开始进攻别国了……
　　“我在中原长大，我的父亲也是中原人，我不可能跟着他们一起进攻中原。所以和亲是我最好的选择，也是我唯一能为北燕做的事了。”

　　燕楚依旧笑着，眼中泛起了泪光。她舍得吗？不，她不舍得，她很喜欢草原，也很喜欢舅舅和那些哥哥姐姐妹妹，也很喜欢在军中遇到那些人。可是再来一次她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所以她没有不满遗憾。
　　容齐看懂了燕楚的表情，他心中一窒，他突然觉得他和燕楚很像。燕楚为了心中大义舍弃了很多东西，那些东西对她而言也很重要，只是她不曾后悔。

　　而他为了容乐的平安舍弃了容乐，痛苦吗？把心爱的人推向别人，看着她喜欢上别人岂是痛苦二字就能说明的……可是再来一次，他也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最痛苦最难过的选择，却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在他们眼中，那些东西都是比自己还要重要百倍千倍的。

　　容乐出去直到晚上也没有回来，燕楚让她的人帮忙查了一下，传回来的消息是容乐去了宗政无忧的王府，燕楚收到消息便告诉了容齐。
　　容齐其实猜到了容乐会去哪里，但当结果摆在面前时他还是觉得嫉妒心中酸涩。

　　他用尽全力在燕楚面前撑住了，“知道在哪里就可以了，她平安就好……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容齐的最后一句话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他所求所谋划的都是容乐能够平安，其他的都不再重要，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能动摇。

　　只是第二天便又传出了容乐和宗政无忧闹翻离开宗政无忧府中的消息，当天还下了大雨，燕楚和容齐撑着伞去找容乐，找到时容乐已经晕倒在地上了。
　　容齐蹲下身为容乐挡雨，大半个身子都淋了雨，燕楚只好半蹲着用自己的伞勉强遮住她和容齐，道:“先把人带回公主府吧。”
　　容齐握着伞柄的手因为用力发白，他低头看着容乐有些苍白的脸，摇了摇头，“把她送到将军府吧……”

　　将军府，傅筹。
　　联想到容乐将要和傅筹联姻，燕楚也明白了容齐这样做的理由。容乐嫁给傅筹已成定局，那么让容乐以为是傅筹找到的她，或许能让她对傅筹的好感多一些，以后的生活可能也会过得开心一些。

　　燕楚明白容齐，只是他自己看不到，他现在的脸色比昏迷的容乐还差上几分。
　　燕楚叹了口气，蹲下身从容齐手里拿过他遮着容乐的伞，把自己的伞塞到容齐手里。容齐有些愣住，不大明白燕楚要做些什么。
　　“你先回去，让厨房给你做碗姜汤喝了再睡，好好休息，容乐我会送到将军府的。”

　　燕楚手上的温度还残留在伞柄上，容齐眼睫微颤，点了点头，“嗯，多谢。”
　　燕楚从地上抱起容乐，燕楚没法打伞，只好尽量用自己的身体帮容乐遮雨，快步向将军府的方向走去。
　　容齐撑着伞缓缓站起，看着燕楚带着容乐消失在街角，才转身回了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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