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

　　萧楠回来得静悄悄。一个周日的下午，一人一箱，就站在了天泽花园D区909门口。阿姨接了对讲飞奔出来。
　　阿姨一把年纪不会拥抱，提了萧楠的箱子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说：“这么瘦，这么瘦！就知道你在外面不好生吃饭，上次说的你都没听！还好没有黑……”
　　萧楠本已十分疲倦，此时不禁一笑，连带精神也松弛下来。
　　萧楠上次回来时，这个别墅还在装修，这是她第一次来。刚进得厅门，还没换鞋，已觉得眼前一片金碧辉煌。她边换鞋边打量——地上是黄色仿古砖，镶嵌红色小砖。透过几根罗马柱，左手边的下沉客厅里，金色缎面软包背景墙赫然出现在眼前，镶了一大圈玻璃镜边。镜子边角细致地磨了角度出来，映出高处吊的水晶灯和对面罗马柱下黄色真皮沙发，一片金光灿灿。对面可见楼梯和二楼的栏杆，深红色实木，仍是罗马造型。
　　背景墙下，29寸纯平电视开着，频道是HBO，不知在播什么美国动作片，落地音响轰轰的。这背景声音和门口杂乱的鞋子、沙发上散落的玩具、茶几上巨大的红木茶海以及沙发边靠着的童车一起，给这个金色的仿欧之家镀上一层家常色彩。
　　接着人就都出来了。也是巧，除了黄家栋在上海上课，全体在家。
　　孩子们先闻声而出——是小诗茵抱着弟弟从一楼不知哪个房间钻了出来。黄诗茵对萧楠颇有印象，她一向大方乖巧，此时脆生生地叫了声“姑姑”。又低头跟弟弟说：“这是姑姑，叫姑姑！”弟弟年纪还小，有些认生，只知道呆呆看着萧楠。萧楠笑，捏了捏小诗茵的脸——这个孩子实在招人喜欢。
　　大人们也陆续迎了出来，先是在一楼陪着孩子的小黄太太，然后是二楼的黄耀祖夫妇。萧楠一一打招呼：“大嫂，爸爸，叶阿姨。”
　　黄耀祖看见女儿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嘴上还说：“都说了去接你，你看看，你看看……”
　　萧楠也笑：“哪里要这么麻烦。我就一个箱子，打车就回来了，方便得很。”
　　黄耀祖不在乎这些，女儿回来就好，连声说：“就是，就是，家里什么都有，没有的就去买！”
　　黄耀祖说着就要把萧楠往客厅领，准备在茶几上沏茶了。大黄太太一拍自己丈夫的肩头：“楠楠刚回来，这么大热天的，先冲凉收拾一下啦。你沏茶，然后给楠楠端房间去，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黄耀祖这才仔细端详萧楠，发现她穿着通勤白衬衫，一天飞机下来已有些褶皱。于是呵呵笑着对妻子说：“看我。还是你想得周到！”
　　大黄太太于是笑着揽过萧楠上楼去。黄耀祖要去泡茶，忽然想起什么，又跑去餐厅——阿姨刚刚放了行李下楼来——问：“楠楠喝什么的？”
　　阿姨嘴角上挑：“黄总，您泡什么楠楠都爱喝的！”
　　黄耀祖开心地点头，颠颠儿地去泡茶了。
　　楼上，萧楠打量自己的房间——再普通不过的女孩闺房，一看便知选材都是最好的。墙壁淡粉色，推拉门的大衣橱、吊在墙上的书架和桌椅全都是白色钢琴漆，隐隐泛着亮光。特别席梦思大床，铺着小碎花空调被，床头似贝壳一般，包着珍珠白的亮皮。大黄太太笑着对萧楠说：“不知道你回来的时间，早几天都收拾出来了。”边说边推开衣柜门，一一告诉萧楠各个东西的摆放位置，又打开洗手间的门，给她指毛巾浴巾等物品所在。
　　这时小诗茵端了杯茶进来，萧楠小心接过。小诗茵抬头看着萧楠：“姑姑，你这次住多久呢？”
　　萧楠把茶放在桌子上，摸着她的头说：“姑姑这次要住很久呢！”
　　小诗茵立刻拍起手来：“好哇，好哇，姑姑带我玩！”
　　虽然没见过两面，但小诗茵很喜欢这个姑姑。无它，姑姑漂亮。姑姑第一次回家后，妈妈有天就问小诗茵：“你觉得姑姑漂亮还是妈妈漂亮？”
　　小诗茵说：“妈妈最漂亮！不过……姑姑也很漂亮！”
　　一般小姑娘心目中，妈妈是最漂亮的。小诗茵能补上后面一句能说明她觉得姑姑已经相当漂亮了。
　　于是小黄太太又问：“姑姑哪里漂亮？”
　　小诗茵这次想了很久，最后说：“姑姑像外国回来的！”
　　大黄太太不知道这些，此时嗔怪地对孙女说：“你姑姑很忙的，不要淘气！”
　　萧楠确实喜欢小诗茵，说：“不要紧，玩的时间总是有。”又对小诗茵说：“我给你带了礼物呢！”
　　说着打开行李箱，拿出一个绿色小纸袋。小诗茵接过来，道了声谢，就开始迫不及待地拆包装。纸袋里是同色礼品盒，系了缎带。打开来又是同色绒面首饰盒。
　　大黄太太一看是梵克雅宝，赶紧说：“她小孩家家的，这太贵重！”
　　说话间小诗茵已打开了盒子，是四叶草项链。
　　萧楠说：“客气什么，诗茵喜欢最重要！小诗茵带上看看！”
　　小诗茵听说贵重，不敢再伸手，询问地看着奶奶。萧楠一笑，接过盒子，拿出链子给她带上。
　　大黄太太一看，最普通的白金链子，坠子一颗钻也无。玉髓面的四叶草刚好吊在她T恤外面，微微反着一抹蓝光。四叶草造型小孩子衬得起，整体又低调，大黄太太不得不承认这链子买得合适。
　　萧楠又拿出一本书递给大黄太太：“这是给小鹰的。我回来得匆忙，没给家里带什么东西，就给两个孩子买了。”
　　大黄太太一看，是本繁体印刷的花花绿绿的画册。她连声说着“不用”、“客气了”，眼睛看向空了一小半的箱子。一目了然，箱子里只剩几件简单的衣物和一个化妆包。
　　大黄太太于是说：“你以前还有些东西，我都暂时放在储藏室了。”她本来不着急在此刻说这个，不过萧楠带回来的东西实在太少。
　　她原来听黄耀祖说，萧司令如何运筹帷幄是个儒将，萧家大书房里的大书架如何堆满了书还放不下，还有萧楠如何饱读诗书，明理懂事。可当年萧司令的后事，军区的房子虽然收回去了，房子里的东西可都还在。这些东西，当时萧楠只拿了一纸箱的书和自己的衣物，其余的都交给黄耀祖处理——要知道就是黄耀祖这个初中生现在家里书房里的书已是满满一墙壁，更不要说还有公司办公室那一柜子。再想想去年冬天，萧楠穿一件MAXMARA的羊绒大衣，这次回来居然就没有了——她不是心疼钱，只是这和她想象中那个知书达理的大小姐相去甚远。
　　萧楠笑说：“叶阿姨有心了，我回头去看看！”
　　大黄太太——叶阿姨——笑着点头，心里叹气：别人是爸爸，哥哥，甚至大嫂，只有自己是阿姨。她倒没指望萧楠喊她妈，但和家里保姆一个称呼她实在有些憋气。偏这萧楠喊得十分自然亲切，她也不好说什么。
　　原来她和儿子在外面，无名无分，黄耀祖觉得愧对她们，什么话都好说。但有一天，忽然变了。萧司令死了，黄耀祖拿到了天泽，她终于成了真的黄太太。但她没有扬眉吐气多久，因为黄耀祖愧对的人变了。那个女人的孩子，成了孤女，不知多可怜。只要萧楠一回来，全家人都要看她脸色。真好笑，她甚至都不姓黄。
　　大黄太太自觉已经做得不错，亲切地笑着，搂着孙女出去，让萧楠自己收拾。
　　萧楠洗漱更衣，下楼喝茶。两位黄太太自然也已陪在沙发旁，商量着这两天要怎样给萧楠添些东西。然后，她们就见萧楠下得楼来。仍然是一件白色衬衫，长袖卷到手肘，宽松款式，质地柔软。裤子也十分宽松，因穿着拖鞋，在脚面略略堆着一些。两位黄太太身材都保持得非常好，均身着贴身短裙，蕾丝镶边，凹凸有致。平时天天这样不觉得如何，此刻莫名就觉得自己穿着太刻意拘束。而萧楠这身不显身材，除了领口微微显出的锁骨，丝毫不露，却不知哪里来的一种风情。小黄太太心里猜测，萧楠这件衬衫宽松得如此恰到好处，真是件普通居家服还是件男士衬衫？大黄太太则看得萧楠这一身，再想起她随身的那个大号不知是小羊皮还是小牛裸皮的挎包，大概明白萧楠多半喜欢这种质地上乘，手感舒适的东西。但，这类东西可不好买。
　　黄耀祖坐在沙发正中给三个女人泡茶，大黄太太坐在黄耀祖身旁，小黄太太做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萧楠坐在对面的一个沙发墩子上。黄耀祖听着三人说着这两天应去什么地方逛一逛，买些什么东西，嘴角含笑。
　　听得萧楠说还要会会同学，黄耀祖说：“你回来先好好歇几天，玩一玩，上班的事情不急。”
　　萧楠大眼一眨：“我倒是不急，不过……天泽在考虑上市的事情，投行圈子都传开了。”
　　黄耀祖一笑：“家栋是和一些朋友在商量这件事。”
　　“他那些MBA的朋友？”萧楠音调略高，语气不善，且毫不掩饰。
　　两位黄太太互看一眼，低头不语。黄耀祖却毫不介意，一边倒茶一边笑着说：“怎么，你觉得不妥？”
　　萧楠答得直接：“MBA是什么地方，去那里的人都有目的的，不过是混圈子的。又不是正经读书的，顶多大用难说得很！”
　　黄耀祖笑着点头：“你说的不错。不过家栋去那里难道就是读书的？”
　　萧楠撇撇嘴，不说话。
　　黄耀祖说：“上市确是天泽要事。不过，这件事事关重大，要从长计议，不急这一时。还是说……”黄耀祖说着给大家斟水，“你觉得家栋这一时就撑不住？”
　　两位黄太太急急拿起杯子，除了专心喝茶，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看。萧楠却不尴尬，她翘着二郎腿，一手搭在腿上，一手拿起杯子放在鼻下细细嗅着。半晌，她才不紧不慢地说：“他跟着您这么些年，就这点事儿，谈不上撑不撑得住。再说了，他撑不住，不还有您呢吗？我就是瞎操心。”
　　“什么‘他’啊‘他’的……”黄耀祖白了女儿一眼。
　　萧楠略噘一噘嘴。
　　黄耀祖说：“上市这件事，到时还要你帮忙。”
　　“我好歹是个股东，应该的，谈不上帮忙。不过……”萧楠斜瞪了黄耀祖一眼，“你确定人家要我帮？”
　　这一眼似是嗔怪，实是撒娇，萧楠黑亮的眼珠一转，长长的睫毛微眨，黄耀祖作势伸手要拍她：“怎么又成‘人家’了？这是不过你自己说了，你是股东，到时找你可不能推诿！”
　　萧楠一抿嘴：“那……董事长，股东跟您要个人呗！”
　　黄耀祖一伸手：“股东请说！”
　　“明天约了周宜贞去丽星旋转餐厅喝下午茶。”
　　“就这么点事儿还值得说？小周自己报备一下就行了，这算外勤——陪股东喝茶，哈哈哈！”黄耀祖笑起来。
　　“当然不止这么点……”
　　“那……”
　　“明天还要借大嫂那辆保时捷敞篷！”
　　小黄太太忽然被点名，赶忙放下手中茶杯，说：“车就在车库呢，我平时也很少开，没问题的！”
　　黄耀祖又翻白眼：“你开那车干什么？天那么热，灰又大，市区又跑不起来。”
　　萧楠眨巴眼睛：“您可不知道，丽星下午茶俏得很！座位不好订不说，本来地下停车场就小，还留了好多固定车位，不开个好点的车那帮子人狗眼看人低，根本不给车位！”
　　“丽星就在公司对面，你停公司不就行了！”黄耀祖不以为然。
　　萧楠下巴一扬：“就不！我偏要停丽星大门口！”
　　“行行行！你要怎样就怎样！”黄耀祖自觉哄好了孩子，开心不已。
　　一家人欢聚，晚餐，不在话下。而萧楠累了一天，又无看电视的习惯，早早回屋睡了。
　　黄家栋半夜才到家，他进了自己卧室才从太太口中得知萧楠回来了。小黄太太一边接过他脱下来的衣服一边大致说了今天萧楠回来的事情，总结起来三件事：上市，保时捷，周宜贞。黄家栋对这三件事的看法：这么快，太沉不住气了；还是个虚荣的小姑娘；以及，周宜贞今天送他回来可没说过萧楠回来的事儿。当然他只是心里盘算，并不和太太讨论这些。
　　而第二天一早，父亲自然也与他说起此事。黄耀祖的重点在于：“萧楠还是孩子，你要多担待，毕竟是一家人。”
　　呵……黄家栋心里不以为然，但嘴上痛快答应。他知道父亲这两年心疼萧楠，面子上总要做好的。
　　周宜贞是真不知道萧楠回来了。她第二天上午接黄家栋去公司时在车上知道了。
　　“还真回来了，”小贞说，“说了得有一个月了吧？”
　　何止，黄家栋两个月前就知道了。
　　“你们不聚一聚？”黄家栋问。
　　“那是肯定要聚的。说不准她今天就给我打电话了！”小贞咧嘴笑。
　　他们刚到公司不久，小贞果然接到萧楠的电话。黄家栋自然是二话不说准了小贞的假，心里却怎么也想不通这两人关系怎会这么好。按说两人毫无共同之处，这么些年居然一直有联系。难道是是萧楠为了放人在自己身边故意为之？不像，周宜贞先到总裁办，自己后就任总经理。就萧楠昨天的说话来看，也并不是什么心思深沉的人，把对自己的不待见全都放在脸上。
　　黄家栋摇摇头——不想了，因为根本无所谓。从周宜贞进公司那天起，他就知道这是萧楠的同学，因此并不让她时时跟在自己身旁，稍微私密一点的事情都是秘书安排的。如果萧楠真是这个意思，那她未免太天真。
　　而周宜贞不能直接从公司去丽星，她要回到天泽花园去接萧楠。于是下午两点，一辆红色911停在了丽星门口。门童一见这车当即指挥停在正门口一辆加长林肯旁边。一般酒店大堂车子是即停即走，门口的林肯是酒店的礼宾车。豪华酒店也要脸面，门口如停着豪车，也代表了酒店的档次。在北京，能停在正门口的，大概需要是辆法拉利。但在星城，保时捷足矣。
　　车上是两个年轻女孩。副驾驶先下来个小麦色皮肤的女孩，长发略微有些自然卷，随意地披在肩上。阔腿裤，宽身短背心，夹脚拖。一边下车一边念叨：“跟你说这车麻烦你不听。晒我这半天不说，还要手动拉篷子。”
　　驾驶座接着下来的是个皮肤雪白的女孩，半长的头发在脑后编成辫子，身上是一条裹裙。她下来也帮着把篷子拉起来。
　　“这卡了有一阵了。上次去厂里问了，配个配件好几千不说，还要从国外现调货，结果就这么凑合了。所以我说这车不实用，底盘低，动不动就刮，配件动不动就一两个月才能到货，小黄太太自己都不太开了！”
　　萧楠笑：“她不开正好我开。”两人说着进了酒店。
　　丽星顶层旋转餐厅的下午茶是现在星城最高档的去处，星城人又爱赶时髦。因此从下午一点开始，这里已座无虚席。两人稍微等了一会儿才有了个位置，还不错，靠窗。
　　小贞环顾四周，她听蒋斌说这里是全星城美女最集中的地方。放眼望去，美不美的看不太出来，但确实很精致。白肤红唇，长长的睫毛，耳环项链手镯一应俱全。服饰也是争奇斗艳，不管是短裙还是低胸，无不衬托出自身最骄傲的地方。每人身边都有一个或红或黑，或满是logo的包包，再加上脚上踏的九厘米高跟鞋，气势十足。相比之下，她们俩确实有些休闲。
　　“这地方茶点好吃？”小贞不知道萧楠有吃茶点的习惯。
　　“这地方大名鼎鼎，来见识一下。”萧楠说着点了双人下午茶套餐。
　　“难道比得过北京？”小贞奇怪。
　　萧楠耸耸肩：“在北京太忙，哪有这闲工夫。”
　　点完了，她又问小贞：“蒋斌有什么特别要吃的？”
　　小贞茫然地摇头：“不清楚，随便吧！”说完又扒着萧楠的手：“趁他没来，赶紧说两句——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萧楠笑：“哪里这么着急，这都回来了，时间多得是！”
　　“说是这么说，我怎么心里没底呢？不说别的，就咱们……可有些难办吧？”
　　她俩是在桌两旁对坐，小贞正好面对餐厅入口。于是蒋斌进来时正看见她扒着对面女孩的胳膊，微微偏头，嘟起小嘴，长长的眼睛斜睨着对面，闪烁着光芒，说不出的娇俏。蒋斌从未见过小贞如此，不由得愣在当场。
　　蒋斌这一愣，餐厅里半数人都看了过来。也难怪，星城不过三线内陆城市。这种城市高档场所最典型的特征就是女人打扮精致，不输一线城市，但男人就一言难尽了。如现在天热，男人基本都是T恤和POLO衫，甚至不少穿短裤的。就算有穿衬衫的，要不肚肥腰圆，一身衣服贴在身上，要不单薄瘦削，衬衫松松垮垮，总之都是一副乡镇干部模样。
　　蒋斌平时穿得休闲，今天特意回家换了衣服，打定主意要压萧楠一头。他一身灰色西服是他在香港待了半个月，改了三次的上海工订制，无一处不服帖，衬得他的虎背蜂腰，十分打眼。
　　小贞也看到了他，连忙招手，又俯过身去低声说：“哎呦，看他骚得嘞……”
　　萧楠微微侧头，大眼睛一瞪小贞，嘴角却是忍不住地上翘，又怕蒋斌过来看见，只好咬住嘴唇，侧过头去看着窗外。
　　蒋斌在两人桌前站定，小贞“啊”的一声醒悟过来，迅速坐到萧楠一侧，给他让出地方。蒋斌翻个白眼，自己坐下，招呼服务员加个茶位。萧楠收起笑意，回过头来，看见小贞坐过来，不期然对视一眼，不知怎的，两人又都“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蒋斌看见她俩这样子就觉气闷，刚进来憋的一股子劲儿一下子都泄了。他恨恨地脱了西装，又卷起衬衫袖子。两人笑得东倒西歪，头靠头，等到服务员过来加了茶位才缓过劲来。
　　“上午见我们家老头了？”蒋斌等到她俩笑完，冷冷问萧楠。
　　“嗯。”萧楠收起笑容。
　　“你说说具体打算吧。”蒋斌说。
　　“蒋叔叔没跟你说吗？”
　　“哼，他有事儿来不及，让你直接跟我说。”蒋斌用力盯着萧楠。
　　蒋文武当然不是什么有事儿来不及。他原话是：“你好好配合，具体细节跟她商量，也该长点脑子了，学着点儿！”
　　蒋斌知道老头嘴上这么说，心里是对他寄予厚望的——不然不会用这么关键的事情历练自己。就是想到要配合萧楠，他就直咬后槽牙。
　　他真是讨厌萧楠呀——他虽和萧楠见得很少，但从小是听着萧楠的名字长大的。萧司令家的如何品学兼优，萧司令家的如何乖巧省心。他自己只能靠父亲的关系上个职高时，萧司令家的如何考上了全国一流的学校。他被视为裙带在天泽混时，萧司令家的是如何万里挑一的进了世界一流投行。更何况，萧司令家的远在北京就不知不觉抢了小贞……
　　“其实也没什么……”萧楠说，“我会去天泽药业，得有人在集团层面盯着。”
　　这话一出，就连小贞都觉得奇怪。天泽药业虽然在天泽集团中算是主营业务之一，但其地位说好听点是超然，说不好听点是游离。若说要掌控集团，怎么都不能从药业着手吧？
　　“要打集团的主意，现在条件不成熟，”萧楠解释，“要让条件成熟。药业是关键。并且，首先我需得借机梳理一下与他们父子的关系。”
　　蒋斌其实是头脑极灵光的人，他隐隐约约有些想法，于是问：“你要我怎么盯？我并没实际参与什么业务。”
　　萧楠说：“也容易，如果出了什么事情，黄家栋无非一个找胡玲，一个找蔡学兵，这个动向盯着就差不多。另外，我也与蒋叔说了，务必抬着点黄家栋。”
　　蒋斌点点头。做这么大的局，萧楠倒是三言两语将自己说明白了。黄家栋只有两个嫡系，胡玲和蔡学兵。胡玲与黄家栋的关系谁都知道，但自家老头子也说过，胡玲鬼得很，有些片叶不沾身的意思。蔡学兵却是会为黄家栋鞍前马后的。黄家栋去找谁，就自然知道遇到了什么样的事儿。
　　黄家栋是天泽当然的继承人。黄耀祖目前在努力培养儿子，包括将集团很多事情渐渐交给黄家栋，还去上了MBA。但黄耀祖虽表面退居幕后，但重要决策他并未完全交给黄家栋。于天泽集团，黄耀祖仍然是定海神针。黄耀祖永远会在，但定海神针需得慢慢拔除。
　　两人谈了不过半个小时，已七七八八说明白了。周宜贞已把最下层点心吃了精光。中层有两个司康，萧楠最爱这个。于是小贞抢着将两个司康加到萧楠盘子里，又把配的奶油推到萧楠跟前。
　　萧楠谈完正事，舒了一口气。拿起小小司康，用刀子抹上奶油，一口送进嘴里。脸颊鼓鼓的，大眼睛微眯，长长睫毛如帘子一般半遮住漆黑的瞳孔，十分惬意地“唔……”了一声。而小贞手肘架在桌上，手撑头，歪着脑袋看着萧楠，细长的眼睛充满笑意。
　　蒋斌只觉得自己多余，一刻都不想多待，就说自己还有事情。萧楠吃得说不出话来，一手掩嘴一手摆一摆告别，小贞也不甚在意地挥挥手。蒋斌黑着脸走了。
　　萧楠慢慢吃完两个司康，喝了一口茶，貌似随意地问小贞：“你带了身份证吗？”
　　小贞也不细问，把身份证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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