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风月

　　当白港正被新出的暗影闹得一片暗中风云时，千里之外的京城还是一片自在喧闹。
　　皇宫附近的矮山上，一个男子半躺在一棵树上，逗弄着手中一只白色的文鸟。而他视线所及处，有另一个男子站在林中，不知低头思索着什么。
　　良久，那个站着的男子动身离开，树上的人似乎松了口气，自语道：“那帮家伙也真是的，这个季节放出这小家伙来，不是摆明着让它半路偷懒么？”说着，跃下树，也跟着下山回城了。
　　这在树上逗弄文鸟的男子便是和颐在吴波下山时，放出联络要求速回山庄的暗魂月君谭亮，而他手中逗弄的白色文鸟便是山庄特有的联络之物。
　　龙脊山庄发来的消息不过区区一句话：山庄有变故，速归。
　　在谭亮看来，好不容易抓到羽青远离山庄的机会，并不会有太多。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羽青已经在这里观望皇宫全景一些时日了。谭亮或者心里略微有了些猜测，他算计着从京城回白港的路途，以及羽青可能的行动时间。
　　——这个时间回山庄也赶不及要处理的变故，还不如暂时看看羽青有何行为。今日羽青离开的时间比往日早了些，估计今晚便能见到分晓。拖个一天半日的，其实也说不上有什么过分的。
　　这么想着的谭亮，一边让文鸟带了答复回山庄，一边也下山回到京城中。
　　果然没有出乎谭亮的意料，当夜晚上，夜色下的皇宫上方，多了一个几起几落的影子。这日是初三，月光几乎没有。只一丝弯月下，跳跃的身影溶入了暗夜中。身影没有在前殿处停留，直接跃向了东面偏后的地方，没入其中。
　　谭亮注视着这一切，除了附近巡夜的人员走动的声音，若大的皇城中没有别的声音。他此时正藏身于御花园假山之上的风亭，巧妙地借助亭子异常弯曲的屋面，背着光躺在上面。谭亮也不好说，自己为什么一脑热就跟着潜进这举国守卫最严密的地方，只是为了在这里远远地看着羽青办他的正事——甚至连到底是什么事都不能确定。确切来说，如果不是羽青送了枫那串环佩，唐频看出些许不对劲的话，那么谭亮压根不会想着羽青会有什么蹊跷。
　　正有头没尾地乱想着的时候，刚才羽青下去的方向上传来了嘈杂的声音。谭亮心下一紧，更注意到附近的人手都在往那边过去着。他朝人声喧哗的方向望了片刻，手便从腰间掏出一事物来。
　　且说这羽青，没有被皇城内众多屋宇所迷惑，径直入了正殿附带的库房内。这库房，分了三等，羽青入的正是安置贵重稀品的一间。不料却触动了机关，引得铜铃声响一片。正被包围之际，忽见北边御花园处升起了龙脊山庄特有的烟火，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往那烟火那看去。羽青没有多想，只飞身往北边跃去，也不顾越来越多的军士从各个方向涌来。
　　在几次惊险的调虎离山后，一起躲入冷寂宫院某个角落的两人相对无言。谭亮暗自奇怪为何自己居然出手救羽青，而羽青也莫名，怎么看见烟火跟着自己就觉得像是得救似的。想完了这一层，下一层就是谭亮继续好奇着羽青是何身份，而羽青一时不知道怎么交代。
　　好在这期间他们有话也是交谈不方便的，都只是一边乱想一边屏气留神地注意着外面的动静。这地方已经是皇城边缘，刚才引得大部分人马都往御花园去搜捕了，一时半会儿他们是想不到这里来的。只是如今动静大了，出去不比方才潜入的便捷了。也是这宫院北面正好是皇城后面的矮山，出了宫墙，再避入山林中就安全不少了。
　　羽青和谭亮都是行动至上的存在，待一炷香后，人便已经在山中林间了。
　　“哎，我说你没事跑到京城这最危险的地方到底是想做什么的？”山腰避风处，谭亮靠在树上一边平息自己的呼吸，一边打量附近地形。“说你是那档子干正事的，却是半夜进去，也不往正主的地方去，有见过这样的刺客么？”
　　羽青并没有马上理会谭亮，只是按着自己的方向往前走去。谭亮气短了一下，矮身拾起树枝就往羽青后面打去。羽青侧身避开，却是反问道：“月君不好好的呆在山庄，怎么跑到京城天天跟着我呢？”谭亮闻言，不可否置地笑了一声，却没有接话。又走了一阵，羽青像是认命般地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其实我是清翊。”
　　“大盗清翊？！”谭亮倒吸一口冷气，停下脚步看向羽青，“那个三年前从皇宫盗走国宝后又在正殿的御座正中插上一根青色尾羽，然后不知去向的那个大盗清翊？”
　　“不错，我是清翊。”
　　谭亮有些一时无法反应，大盗清翊，虽然是盗，却盗亦有盗。至少江湖传言中，清翊每次得手后，总有朱门顿时家产全失，也总有一片穷苦地成为小康。谭亮看向前面行走着的羽青，不禁哑然——只当这人武功高强为人低调，谁想却是大盗清翊。
　　“还真是个到处撒钱，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行踪的主。”谭亮不自觉地低声说出。
　　“月君倒也相信那些江湖传言么？”不知何时，羽青返回站到谭亮面前。
　　谭亮只是笑着摇头，“你是清翊，所以你在乎过这些江湖传言么？”
　　“确实是没有的。”羽青倒是认真想了一下，“我只做我想去做的事情，譬如这次我只是进去拿走本应属于一双的东西。”
　　听羽青这么一说，谭亮想起唐频让自己注意过的，那串由羽青送给枫的环佩。
　　似乎是注意到谭亮所想之事，羽青点头确认道：“你应该想到了，那串环佩便是当年我自这皇宫中拿走的国宝。”
　　把国宝当随身饰物带着到处晃，谭亮意识到这点后不禁有点眩晕感，到底是平日里自己所谓的做派在这个人面前统统都成了浮云，还是所谓国宝也不过如此的简单到让人无法有惊艳感呢？
　　要说，那时清翊做下这惊动各方的大案，初衷也不过是一时好玩加上年少气盛。而这国宝之所以为国宝，也只是因为环佩中的那一对龙凤双石。据说当这二者贴近时，便会有悦耳的共鸣之声以及五彩的霞光。也正因为如此，当年清翊只单单取走龙之石，又顺手取了库房内上好的紫玉，过了风声便自己佩带起来了。这些年下来，竟全然无人发现。
　　两人这茬话似乎是说完了，一时又各自沉默了。谭亮不禁觉得，羽青比在龙脊山庄内更加沉默。又走了半晌的山路后，谭亮开始察觉到一旁羽青的脚步声有些凌乱了。正想着是否查看一下时，却听得羽青轻叹一声，道：“可惜了啊……”
　　谭亮不明所以的转头，惊讶地发现夜色中，羽青脸上蒙了一丝苍白。
　　羽青终究还是在刚才的突围中受了伤，却是一路坚持过来，没有多说半句。如果在天亮前翻过这皇城后山，就有七八成的机会安全离开京城。但是，羽青在受伤的那一刻就料想到了，自己无法坚持到翻过山崖。
　　没等谭亮多想，山脚下却是隐约传来火光及人声。羽青苦笑了一下，看了看自己仍在冒着血的伤口，叹道：“这下真是麻烦了，月君还是山下包围还没成势时尽早脱身吧。”
　　谭亮轻笑了一下，道：“若是要脱身，一开始便也不出手了。既然都到这步上了，倒又让我担待那小人之名了么。”
　　说罢，二人便往山林深处走去，想另辟了捷径，脱离山脚下的包围圈，以及搜山之人。但是，无论是谭亮还是羽青，在日间探察地形的时候只是顺路熟悉了这矮山面朝皇城一面的地形。那山阴处的地形二人竟是谁也没有过于熟悉的。若是白日游玩，也没什么要紧的，大致方向对了总不会走出什么差池来。可是在这择路而逃的黑夜，山路变的分外难走起来。等二人意识到不对劲时，他们已身处山顶的孤崖边了。
　　“当真是天意啊。”羽青望着漆黑的崖底，叹息了一声。
　　“还有希望的。”谭亮观望了一下山脚的动静，“现在折下去，重新找路避开搜索的人马完全没有问题的。”
　　“若是我没受伤，别说折下去重新找路，就是刚才也不用为了避开搜山的人马而荒不择路的。”羽青依然站在崖边，静静地说道：“月君，如今凭你的身手，折下山顶寻机会离开此地也是没有不可以的……”
　　“我刚才就说了，我若要脱身，一开始便也不出手了！”谭亮用略微响亮的声音打断了羽青的话。
　　羽青没有理会谭亮的略微不满，只是自管自的说下去，“你听我说，我们两个不能都死在这里。特别是你，作为山庄的月君，若你出事了，时间一久，会有什么影响你也是清楚的。”说到这里，羽青自嘲的笑了一下，想到自己向来是不理会山庄诸事的，这会竟然也用这些东西来劝说人。
　　作为暗魂月君的谭亮，在人前几乎是没有过动气的，但是此时他有些不快了。虽然他是明白羽青的用意，连山庄这么个说辞都被他拿出来丢到自己头上了。谭亮一时惊讶，思绪却飞快的跳动着，又见羽青一直站在山崖边吹风，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谭亮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嘴上淡淡地回应了一句“不行！”一边不动声色看似不经意地往山崖走去。
　　羽青还在继续说着：“到时还是要麻烦月君向山庄转达一下，就说羽青对不住山庄了。”这句话说完，羽青想到了当初只是为了有个长久的落脚点而在路过白港时选择了刚开门招人的龙脊山庄。又想到，其实自从自己进了龙脊山庄后，似乎是有点习惯这闲云野鹤的生活了。这时，他突然想起那日在白港救下被人围截的枫，那少女特有的专注与羞涩的神情。羽青原先是不以为意，却不想自己也是会特地回这皇城盗取那凤之石，只是为那日在乔颉婚礼上随口说下的承诺时，少女那格外欣喜的眼神。
　　可惜，终究要负了这一次……
　　羽青迎着崖底卷来风，跃下山崖的时候，谭亮也正好来到崖边。羽青感觉有人拉住了自己，随即又明白了，他想挥开谭亮的手，让他自行离去，却有心无力。而谭亮自己也是危在旦夕，羽青的去势太大，生生将自己上身大半都拖了出去。这山顶上除了即将要来的追兵，没有第三个可以搭一把手的人。这情形下去，便是自己与羽青一同葬身崖底了。
　　谭亮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回放自己的过去，只是心有不甘想着，怕是唐频要记恨自己一辈子了吧，可惜这次来京城还没来得及去她的家看看……
　　微妙的平衡没有支持多久，两人便一同跌下了山崖。
　　随后而来的搜山的人马只看到空无一人的山顶，以及点点血迹滴落在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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