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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随着到货日期的临近，小欧的心开始提到嗓子眼上。货物倒是老朱冲着１０％的提成做的口头担保，不用先支付货款，但是其他的费用一概都是中方支付。小欧在保税区里找了家进出口公司，这家进出口公司正帮老欧那边进一条生产线，得了不少好处，既然这次是老欧的女儿，而且大小也是个客户，挺帮忙的，又在他们的介绍下，找了个船运公司，负责从意大利工厂提货，然后送到上海码头。货到上海付运费和杂费就可以。那边的工厂，卖方，做的工厂出货价，EXW，也就是说，货出了他们的大门，剩下的事情都是买方去联系。小欧作为买方，收货人，货主，需要和出货人协商出货时间，然后通知承运人提货，做保险，付运费，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货物快到港了，小欧还没收到正本提单。一天催十封邮件到意大利工厂那边，人浮于事懒散爱出错著称的亚平宁半岛美女秘书回信，答非所问，货已经按照你们的要求出了。问，但是提单没收到，怎么回事？货物三天后到港，我拿什么东西来提货？十万火急！TOPURGENT! 美女秘书的回信，请去找你们的forward（货代）。当时货物没有通过货代运，为了省钱，直接找的船公司走的，只好调头回来找船公司客服。
后来有一次小欧无意中和一个做猎头的朋友聊起自己的经历，猎头朋友大笑说，天哪，敢和这家船公司叫板的人，寥寥无几，这么说吧，该公司招聘的时候，要做一个性格测试，要看看你性格是不是够霸道，符合该公司一贯霸道的要求，才让你进入下一轮测试，当年我们送了无数人去做，一开始那些秉承中国传统美德的人们选了温和之类的词纷纷落马，少数敢于选自私之类的词的人都顺利通过，航运界的该船公司以牛逼闻名于世。
现在，小欧胆敢质疑他们的工作流程工作方法，说自己从到头尾没有收到过提单，他们直觉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你这位小姐是上门踢场子，奇耻大辱！小欧怯生生的说明来意，就被客服人员ｋａｒｅｎ，一个电话里声音听起来和小欧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话里话外的损了一番，说，“小姐，你这是第一次进口货物吧，我们的公司是国际大公司，有自己的流程，你们的提单在货物发出1周后，就出给你们了，你要自己好好去找找。啊？你找过了，出货人那里没有？那我就不知道了。提单是唯一的物权凭证，你没读过书吧？国际贸易教科书上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单单要相符单证要清洁，什么意思你懂吗?连单证污染都不可以，你现在找不到了，怎么可能可以提货！什么？再出一份给你？小姐，你异想天开吧！你把唯一的凭证弄丢了，我再给你一个凭证，你把货提走了，要知道正本提单的游戏期是两年，两年内万一有人拿着你声称丢掉的提单找我要货怎么办啊？这是不可能的，你别妄想了，本行业的通行规定，任何一家船公司都不可能满足这种不合理要求。还有一点，小姐，请你注意，到货以后，你们的免费仓储时间是三天，如果三天以后你们还不提货，请及时支付高额仓储费！”
客服小姐没小欧反应过来，直接把电话挂了，小欧拿着话筒有点楞，她被客服机关枪似的一番话语扫闷了，简直招架不住。她立刻找老欧商量，把客服小姐的话拣重点说了一遍，老欧也有点闷，他从来没做过国际贸易，但是对方振振有词，也许国际贸易里的规则确实很严苛，国与国之间的贸易呢，打起官司都不知道怎么找人，有点吃不准，她讲话的可信度。但是老欧有自己的一套土说法，这么说吧，咱们的户口本够厉害吧，我们当年的户口本，那家伙可是相当的重要，没了它，粮票布票，什么都没了，连户口本丢了，都可以补办，就是手续麻烦了点，要去多盖几个章，多跑几个门路，凭什么提单没了，不能补呢？我们照手续补起来不就行了，难道丢了提单，我们２０，３０万的货就提不了了？没这个道理嘛！货实实在在是我们的，不是别人的！
————————09.01.08————————————————
小欧被老欧一番似理非理的话，说的稍微回过点神来，又有了点本来被船公司客服小姐打击的一塌糊涂的信心。她心里有点动气，对方在电话里左一个“你没读过书吧？！”又一个“你异想天开啊！”，即使她作为客户要求有点过分，但也不至于招来她这么一顿损，何况，这件事情里面谁对谁错还不知道呢。小欧平日里也是个不饶人的，但家里剧变后，很是收敛不少娇蛮之气。小欧左思右想，觉得上门一趟，或硬或软，和该公司的客服面谈一次比较好 。
次日一早，小欧按照手里的地址，找上门。前台把她带到一间全封闭的会议室，就出去了，半晌，客服karen才姗姗来迟。小欧有点胆怯，对方年龄虽说和自己不相上下，可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名牌学校出来的尖子，刚毕业就进了大公司，时下号称精英份子的那款白领小姐。小欧的心里咯噔一下，这种小姑娘看着就不省油，她结结巴巴说明来意，karen上下打量了一番，小欧有点不好意思，昨天为了货物的时候，一夜没睡好，早晨出门随手套了一件皱巴巴的外套，灰头土脸的坐在那里，小姑娘见状，心里已经有数，她伶牙俐齿的答，“没有提单，肯定不能放货。小姐，你别纠缠我了。”说完，她起身打算离开。
小欧有点急了，她赶忙站起身，拦住karen的去路，慌张的说“张小姐，你不能走啊，我确实没收到提单。货马上要到上海了，我怎么办啊？”
Karen有点恼怒，她们一向跋扈，她一把推开小欧，恼道，“怎么办，你问我干什么啊，你去找你们的发货人，关我什么事！你有本事，让银行担保，你拿20万人民币给我们，放2年，我就放货给你。”小欧闻言，眼前差点发黑了，20万，把她卖了也值不了那么多钱，她就差哭了，哀求，“张小姐，你帮帮忙，我没有这么多钱，我上哪儿给你弄那么多钱啊，你帮我想个办法，否则，我，我老板知道这件事，肯定会炒我鱿鱼的。”谁知道，karen根本不买账，她一昂头，格格笑，说，“这是你的事，我没办法。”小欧见苦肉计不成，她也急了，嗓门不自觉大起来，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要见你们的上司，这件事情不是我们的错。”这种小姑娘是唇枪舌剑高手，平时没事还要找人连几回口才，这时看到这个土里土气的外地女孩居然跟自己纠缠不清，她大声答，“你要找我们什么上司？我们董事长在丹麦，我们CEO在北京，你爱找谁去找谁去，要不要给你地址？”她说完，就推门出去，到了门口还回过头来，加了一句，“麻烦出了会议室关灯，把凳子收拾好，这是我们公司的规矩。”
小欧再也忍不住了，冲出去，一把抓住karen的衣服，说，“你不能走，你把我的事情解决好了，再走！”
Karen这种小姑娘哪受的了这种气，立刻回过头来，恶狠狠的骂，“你神经病啊，拉拉扯扯的干什么，我说过，这种事情，我帮不了你，你最好立即放开，否则我叫110了！告你人身攻击！”
这时候，办公室里的其他人见大声说话，不停的朝这么边看，但是没有人围上来，这种大公司的人同事之间争执也是司空见惯，刚刚上班时间人又少，更别说来给他们劝个架什么的，karen嘴里不停的骂，“你神经病啊，来这里发疯干什么！”小欧狰狞的一笑，她一字一顿的说，“好，你马上叫110，但是叫110以前，也要先把我的事情解决，把你们的领导叫出来！”她抓起一把办公室转椅，使劲的砸向玻璃窗，霎那间，玻璃碎了一个大洞，她一个健步跳上窗边的写字台，站上去，一只脚作势往外跨，尖叫道，“你现在可以叫110和你老板出来了，你们不给我解决，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办公室里的人都惊呆了，女孩子们发出一阵阵尖叫，办公室骚动了，全部站起来，围到这边来，karen吓的面无人色，只见一时间办公室里纸片飞扬，十几层高的办公室砸开一个不到半米的大窟窿，小欧神情激动的站在办公桌上，大风吹的她的长发乱舞，衣服飘飘，仿佛复仇女神，正闹的不可开交，早有人飞奔报告大主管，大开间办公室唰——被人推开，几个洋主管和华裔主管神色慌张的跑进来，看到此情此景，目瞪口呆，一个港台中年男子赶紧指点员工，惊慌的说，“快点上去拉住她！不要出人命！”
小欧对着几个来人，指着karen说，“我要一个公道！这件事情不帮我解决，我就死给你看！是你逼我的！”几个胆子稍大的男员工上前一把抱住小欧的腿，有的抓住小欧的手，karen已经惊吓的瘫坐在地上，场面不是不洒狗血。
_________________09.01.09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事后，小欧在心底反反复复问自己，如果能够重新选择，给她多一点时间，考虑周详，她会冲动的拿起椅子砸向玻璃吗？她每次的回答，都是一致的，会！第一，她在对方那么咄咄逼人的情况下，忍气吞声，低声下气，已经忍无可忍，如果不选择发泄，不是白让人骂一顿了？如果让人骂一顿，能够解决问题，能够拿回提单，让客户骂一顿能够拿回无故被他们拖欠的货款，小欧认为自己很乐意做孙子挨人骂，但是，被人骂以后，还不能解决问题，那她不能让人白骂，她要选择反击；第二，已经没有退路。如果真如karen所说，30万，银行保函，2年后提货，诸如此类的苛刻条件，她完全没有能力做到其中的任何一个条款，她身无分文，亦不可能找银行出保函，不如拼个鱼死网破，人人都怕不要命的，一个人连命都可以豁出去，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第三，这个事情里面，她没有一点过错。事实上，最后，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船公司的计算机系统记录，该笔货物提单没有任何签收记录，意大利出货人没有签收过，船公司没有国际快递甚至邮政邮寄的回执，也就是说，提单打印出来以后，因为种种原因，根本没有送达货主，客服karen在没有查证事实情况，一味打压客户，把一件明明是客户的合理要求，说成了连客户都觉得过分的事情，最后导致客户的过激反应，小欧吃亏在不懂国际贸易规则，甚至不懂得如何正确的处理突发事件，如果那个时候的小欧稍通事务，她可能会去想方设法找到有利于自己的证据，然后再去找karen的上司，提出进一步查询请求，甚至投诉。
但是，时光不能倒流，我们也不能乾坤逆转。2个不靠谱的小孩，做了一件很不靠谱的事情，我们在为自己的成长付出代价。
当110闻讯赶到闹事现场，小欧已经被那个新加坡籍中年男子，该公司的高管请到顶楼咖啡厅，喝咖啡，是真的非常真诚的邀请，甚至是略带恳求，中年高管的秘书挽住小欧的胳膊，一只手帮小欧擦眼泪。这个时候的小欧，一脸的倔强，但是她的眼泪不听话的流了一脸，她把事情大致给richard讲了一遍，那个大概这辈子第一次亲眼目睹报纸头条新闻跳楼女子的现场版，他反复的搓着手，来来去去只说几句话，“这位小姐，欧小姐，你真的真的不用这么激动，这件事情很简单，it is easy。”“如果是我们的员工有故意刁难你的行为，我保证，我一定会处理她。”他当场拿起电话，给karen的直接主管电话，指示查清事情原委。结果，事实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小欧和那块17楼上砸碎的玻璃一样无辜，秘书一脸为难的带着2个110的警察先生走到咖啡厅，希望能了解事情始末。高管Richard亲自出来迎接警察，并且低声表示，一切都会公司内部处理，纯属误会。其中大盖帽走过来一本正经的问，“小姐，请问是不是有什么麻烦，需不需要到警局处理？”小欧抬起红肿的双眼，望了望局促不安的richard一干人，她沙哑的答，“没事，我们只是误会。我会付钱修好损坏的玻璃。”二位警察公事公办的说，“那就好，有什么事情，你们好好解决，呃，你们公司找个人帮我在这份出警记录上签个字。”一旁的richard明显松了口气，他拿过警察的单子赶紧签上大名，随即，秘书诚惶诚恐的送走警察。
警察走后，气氛明显好转，richard对这件事情也是相当的疑惑，理论上，这件事真的不算是大事，即使没有正本提单，也可以TELRELEASE电放（可能术语不对，需要查证，如有懂行的看官提醒一下），小欧耸耸肩，说，“也许有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后来，小欧再没有在这家公司见到karen。但是小欧在这件事情中间学习良多，以后，每当她对很多事情一退再退，退无可退的时候，选择拍案而起，效果显著。
按照老欧的说法是，你要收放自如，要看准对象。小欧心想，老欧是良师益友。
——————09.01.15————————
提到货的那天，小欧的心情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事实上，她心里还装着另外一件事。由于是第一批到货，她要亲自在仓库监督货物装卸情况。她害怕，如果自己不盯着每件事，所有的事会不知道朝什么样的怪方向发展。她希望自己熟悉每一个环节，她害怕自己的不懂业务，被人再忽悠。连老欧都有点看不下去她的亲力亲为，他拍拍女儿的肩膀，说，你要放松一点，不是每一件事情都需要你亲自动手，你要学会放手交给其他人去做。小欧悻悻的答，我不过去现场盯一下，万一人家偷懒呢？！ 老欧有点好笑，说了句，水至清则无鱼！小欧不加理会，她的字典里现在只有勤奋和偷懒2个字眼。
仓库装卸工叫苦不迭，小欧居然挽着袖子亲自跑进闷热的集装箱亲点货物数量，卸下货物的时候，又跳下去点一遍。第二天，她又准时出现在办公室，除了在电话里和客户沟通的时候，她的嗓音轻柔态度耐心，但是一放下电话，连老欧都不是很敢招惹她，她的眼睛有一种燃烧的火，仿佛一点就燃。同楼层的办公人员都不是很敢和她打交道，包括以前走的很近的小叶。
明天早晨一到公司，小欧第一件事情就是泡一杯浓浓的黑咖啡，喝一口，然后就立刻打开工作笔记本。她手头联系的客户已经有三大本名片薄，小部分有一些很小的订单业务，大部分都是客气又冷漠的收下资料，再无音讯。没有客户可以联系，她的眼睛就阴沉沉的看着窗外，一直无意识的漫游，有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天，小欧接到一个电话，从首都打过来的，他首先介绍了一下自己，说是飞跃公司打过来，希望能找贵公司的总经理。小欧很客气的答，经理暂时不在，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助您！对方很迟疑的想了一下，然后说，“我们现在在开发一个新产品，可能会用到贵公司的样品，是首都设计院的张高工说您这里有这种产品。您能方便给我们提供一个样品吗？我们前期需要的数量是400套。”小欧有些将信将疑，首都飞跃公司的大名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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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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