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妖

　　白小夕个子不高，年纪约莫在十五六间。木纶同她不一会便熟了，她脆生生地喊着木纶哥哥时，木纶觉得甜到了骨头里。

　　木纶扶她过了险峭的山壁，女孩子的手很小，很软，也很凉。

　　“你家里没人吗？”

　　木纶问。

　　白小夕摇摇头，声音一下便低落了，“之前我弟弟想离开村子上镇玩，在山里迷路了。爹娘去找他，也不见了。”

　　“好几年了，村里人都说他们回不来了。”白小夕低头，又很快扬起一个笑道，“不过没关系，我会一直等他们的！”

　　木纶揉揉她的脑袋。

　　路上木纶忽然想起来问白小夕的村子叫什么名字，她说是七柳井。白小夕不识字，但蹲下来用树枝一笔一划写着那三个字的时候，神态极为认真。

　　“我还会写我的名字！”她有点小得意，示意木纶瞧瞧沙子上歪歪扭扭的“白小夕”。夕字一侧平白无故多了一点，木纶问她是夕阳的夕还是潮汐的汐，她说夕阳。

　　木纶指道，“这里有点不对哦，夕字是这样写的。”

　　他也拿了根树枝。

　　谁知白小夕一下拂开他的手，站起来生气道，“不是那样的！我写的没错！”

　　木纶一愣。

　　“你不要唬我，这是俞欢哥哥教我的！不可能会错！”

　　木纶见她神色固执，也不再说什么。站起来拍拍手上的土，又弯下腰对白小夕笑了笑，“好了，小夕说不错那便不错吧。”

　　白小夕身上的刺一下就软了。

　　她犹豫一会，小声道，“木纶哥哥，对不起啊。”

　　“嗯？”

　　“我……我不该推你。”白小夕低下头，“我只是……只是……”

　　“乖，我没有生气。”

　　木纶没看见的时候，白小夕眼睛红了一下。她急忙用袖子抹抹，再抬眼，又带起轻松愉快的笑意。

　　“我家在那里。”

　　山路的尽头是一片不大的园子，看得出来已经很旧了，只是栅栏和花草被安放得整齐妥帖，进了屋还能闻到一股草木的清香。

　　正屋有个小祠堂，摆着一尊破旧的佛像，前头也有几个水果做贡品。

　　“木纶哥哥，没有药了。我去找些药草给你敷敷好不好？”

　　木纶唤回跑远的小姑娘，道，“无碍的。我这伤几日便自己好了。”

　　白小夕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木纶又道，“小夕，不麻烦的话，可否借你家一套衣裳？”

　　他的衣裳沾着自己的血和旁魔的血，再过一阵怕是会有什么不好的味。

　　白小夕皱着鼻子想了一阵，眼睛一亮道，“我家里还备着几套给俞欢哥哥的衣裳！都是没穿过的，我这就拿来！”

　　木纶形容俊俏，气质温和，即便穿上粗布简衫，也显得生动出众。

　　四下山脉连绵，嫩草起伏，倒是个幽静的好在处。

　　木纶环顾四方，隐约见到山那头有宛宛炊烟，他问白小夕，“怎么这里只有你一户人家啊？”

　　白小夕道，“村里人都住得散，这一片都有呢。”

　　她一指炊烟的方向，“那倒有十几个人家聚在一起，算很热闹了。我们赶集什么的都到那去。”

　　木纶点点头，心下了然。

　　山中暮色早些，漫天红云温雅，好似几个时辰前的漩涡密布不过是个错觉。木纶琢磨着过几日婀藏澈应该会自己出现，也懒得忍痛去修复法灵，想安心养一阵，待它自己好。

　　给白小夕的钱她只收了一点，说村里没什么可用钱的地方。

　　“以前好歹还有过路的商贩的，”她难过道，“现在好了，谁也不敢来我们这，也没人敢出去了。”

　　木纶顿觉传言怕是字字真实。

　　他用纸鹤变了个漂亮的珠钗，想安慰下白小夕。到底是小姑娘，当下便又开心起来，兴冲冲冲着木纶比划，问如何戴才是最好看的。

　　木纶生完火，那点灵力愈发少得可怜了。他认命地亲自拿起大锅铲搅那锅野菜汤，从前在山上他主要是干洗碗的活的，现下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实际很是为自己的厨艺担忧。

　　白小夕在一旁眼巴巴望着他。

　　木纶忍不住笑着摸摸她的头发，不小心蹭了些油在上面。

　　他默默念咒。

　　白小夕似乎发现什么，伸手往头上抓。木纶想分散她的注意力，问道，“小夕不吃肉吗？”

　　白小夕果然又看过来，她指指木纶身后，道，“那里有些熏肉，村里的婶婶们给的。但是我不爱吃。”

　　“木纶哥哥想吃肉吗？外头倒是养着小鸡，不过还没长大，一只够吗？”

　　木纶急忙摇头，心道这小姑娘太热情了。

　　正忙着，他想起来一件事，“小夕的七柳井有法灵的人好像不多？那为什么小夕看到我的眼睛，没有害怕呢？”

　　他不动声色瞥了白小夕一眼。

　　“俞欢哥哥也是异瞳啊！”白小夕自然道，“他的左眼是深紫色的，可好看了。俞欢哥哥说修法之人才会这样，木纶哥哥也修术，灰色眼睛很奇怪吗？”

　　这是木纶第三次听到俞欢这个名字。

　　他总觉得好像在哪听过。

　　“俞欢哥哥？”木纶问，“是你亲哥哥吗？”

　　白小夕撇嘴，摇摇头。

　　“从前他家就在我家附近的。”白小夕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后来他出去了。离开了村子，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白小夕神情又渐渐低落起来。

　　木纶心中唏嘘。白小夕看着年纪不大，也不知是否对那俞欢生出过些许情丝。若是有情，一时痛失亲人与爱人，也不知这及笄的姑娘，要多坚强才能接受。

　　当下更讨厌这山中的邪物了。

　　悠哉悠哉过了几日，许是在这纯澈山野中，法灵恢复的速度格外地快。木纶已经开始向白小夕展示法灵除了打打杀杀那些高端操作之外，诸如抓鱼烧火打扫卫生这些更亲近生活的功能了。

　　白小夕表示从来没听过别人喜欢这么干。

　　木纶又给她化出许多个钗饰，虽不是真金真银真玉石，但胜在形状精巧别致。白小夕戴着往那十几户人家聚集之处转了一圈，回来说那些婶婶都在悄悄往她身上看。

　　一时木纶心中涌起莫名的骄傲感。

　　晚饭后二人坐在门口吹风。白小夕叽叽喳喳，情不自禁念叨起她的爹娘和弟弟来。村里人大多重男轻女，她爹娘却待她极好。木纶嗯嗯地应着，黄昏的绯红和暖黄照在他脸上，温柔得可以让冰雪融化。

　　山暮间隐约出现个人影。

　　木纶以为是村里的人，正欲起身避开。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在七柳井露面会不大好。所以几日来他都基本缩在白小夕家里，也没让她告诉别人。而这村子里的人也都有些冷漠，大多路过这也不会停下来瞧上一番。

　　“……阿纶？”

　　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有些哑，里头有藏不住的惊喜。

　　“阿纶！”他被人紧紧抱住，“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

　　木纶扯出一个笑，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了。他用眼神暗示白小夕先回屋。小姑娘怯怯地站起来，确认木纶不会出事后才乖乖进屋，还合上了门。

　　暮色渐沉，山里隐约传来些回音，像是朝娴在气急败坏地唤着婀藏澈的名字，骂他丢下了她。

　　……这个人，怎么那么急啊。

　　婀藏澈把头埋到木纶脖颈间，蹭了蹭，道，“对不起，我没有护好你。”

　　木纶安慰地拍拍他的肩。

　　“你突然出现，都吓到我了。”

　　他调笑两句。

　　婀藏澈的声音更闷了，“我看到那束光了，急忙破了雾阵，费了些气力才解决掉那个魔。却是再没看到你。”

　　“虽然现在说这些已经没什么意思，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阿纶，我受了很重的伤，我身上好疼。把剑刺入那只魔眼睛里前，我也不大有把握。”

　　木纶半垂下眼，眨一眨。

　　“但是一想到要来见你，”婀藏澈忽然直起身子，捧住木纶的脸，“我就觉得，身上的伤可以是荣耀。若是早些能找到，是不是还可以借此装个模样，好骗得你片刻的关注？”

　　对视的眼像潭水一样深，又慢慢，慢慢漾开了笑意波澜。

　　“你若想骗，就不该先说出来。”木纶声音也有些哑，“说出来了，便没人理你了。”

　　婀藏澈低低地笑了。

　　他把额头抵在木纶的上，一手握住他的手，贴近自己的心脏。

　　那温热胸腔下的跳动，好似一下又一下敲在他的心上。

　　“那你呢，”婀藏澈放轻声音，“我的小公子，你理不理我啊？”

　　天色黯淡，眼前人的眼却好似藏满光影，灼灼的烧着人。

　　气氛太过暧昧，木纶觉得再这样他或他就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了。

　　他想推开婀藏澈。

　　婀藏澈却抱得更紧，干脆狠狠贴近他耳边，却是放下语气温柔道，“不准你走。这次我不想再被你糊弄了。”

　　“你明知道我想说什么，亦不是对我无意，偏偏总要逃避。”

　　木纶不敢再看他了。

　　谁知下一秒，一个温热的东西贴在他嘴上，停留一瞬，才离开。

　　“阿纶，我是真心实意喜欢你的。”

　　婀藏澈笑了一下，“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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