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好东西

　　杀青后的第一顿饭是很重要的事情，可以让人感慨万千。尤其是喝多了以后所有人乱七八糟的抱成一团，互相嘲讽或赞美，把拍摄时的争吵和趣事都拿出来在饭桌上说说，大家哈哈一笑。那种气氛很让人热血沸腾，全身充满动力，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还有精力再肝下一个剧组。

　　电影是一个很奇幻的产业。现实得要命，同时又能把你轻飘飘的捧上云端，就是有劲一直活在梦里。

　　宫角作为导演当然是少不了被人敬酒，他自认酒量不差，但是一轮又一轮的灌下来也觉得自己真的是有点不行了。可你的组员喝的面红耳赤晕晕乎乎的在你面前，掏心掏肺状的说一些话，不给面子也不行，中国的酒桌文化他当然懂，所以真的是不能不喝。

　　刘靖这种完完全全是他长辈级别的人物，帮挡两轮还好，到最后自己也是应接不暇，谁都管不上谁。也就是迟予聪明，一直缩在角落里，一会儿说自己要开车，一会儿说喝酒就痛风，硬是滴酒没沾。

　　宫角喝酒是不上头的类型。即使喝大了也就是面色微红，看着十分正常跟个人儿似的，只能通过他的行为和说的话来判断他状态。

　　因为顺路的问题，迟予车上带了宫角，凌人，还有一个灯光组的技术人员。凌人坐在副驾驶，宫角跟灯光师坐在后座。大家都很默契的保持沉默，唯独宫角从上车之后就依依不饶的追着灯光大叔一些天马行空的话题，跟平常简单粗暴的他差距非常大，简直像多重人格。

　　“演生死23小时那个女演员安杰丽卡·琼斯我见过，她是拉拉我跟你说，哎……可惜了。长这么好看的妞一口气白瞎了俩，真是，闹心不闹心。”

　　灯光大叔瞄了前座一眼，尴尬了，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这俩人竟然也不管管导演……就让他独自面对……

　　“在美国哥们就没见过几个性取向正常的！艺术专业里十男九gay听过没有？第一年学生宿舍我那几个室友，真的了，啥也不说了……”

　　他说着啥也不说，又慷慨激昂的讲了半天。最后大叔家好不容易到的时候人家是头也不回的就下车跑了，也不能怪他，这话由导演对他说出太诡异了，何况大家也没有很熟……

　　迟予重新启动汽车。他即将是下一个受灾对象。果然宫角立马巴上了主驾驶的座椅，整个人贴过来又乱七八糟的事情说的没完，甚至越讲越隐私，马上就要谈到自己的性经历。迟予不介意带点黄，但不是在这种公开的状态下跟别人讨论。他随便应和了几句，加快油门，下一站就是宫角家。

　　凌人的声音救世主一般响起，在这个只有宫角一直在讲话的空间听起来有点突兀，他说：“如果十男九gay，那你算是什么？”

　　宫角想都没想就回答：“废话，我当然是第十个啊。”

　　“是吗？”凌人单手撑着下巴，抬眼看着后视镜，“我听说的版本是，第十个是双性恋。”

　　“你别跟我提双性恋！”宫角一下子瞪起眼睛，喷火似的，“最不可信的就是这帮人！不分男女啥人都能睡，你说这日子得是混乱到什么程度了！可怜！”他过一会儿脑袋又像反应过来了似的，眼珠子转一圈，身子扭向凌人的方向，问：“等等，你是双性恋？”

　　“我男女都行。”

　　“天哪，你还搞这玩意儿！没劲！”

　　凌人转过头直视着宫角，嘴角勾出一个诱人但又瘆人的弧度：“你没试过怎么知道有劲没劲。”

　　宫角不服气：“只是为了试试这么简单的理由就跟没有感情基础的人上床，我没法接受。我是人又不是大猩猩。”

　　“不错，这逻辑还可以。”凌人了然的点点头，“看来你也没有很醉，还能思考。”

　　这两人你来我往一句一句，迟予一瞬间有了一种自己是电灯泡的错觉。但是他看在多年同学的份上，还是非常真挚的劝宫角：“哥们，闭会儿眼睛吧，别说了。”

　　“我不晕车。”

　　“不是。”迟予扫凌人一眼，“我怕你明天后悔，真的。你信我一句。”

　　好不容易把宫角送回家。宫角自己晃晃悠悠的坐电梯，开门的时候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晃，在动，钥匙孔都对不上，开了半天才勉强把门打开。坐在床上待一会儿以后，因为周围环境突然的安静，他心情慢慢变了。

　　再也不生气了，就是觉得心里某一处空荡荡的，那种没法形容的空虚感又把他蒙上。宫角走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有多久，直到这张顶了24年的脸看着就像陌生人，眼睛红彤彤的，眼尾向下耷拉，整个一个可怜的受气包。

　　宫角忽然发狠，用力给了这个人一巴掌，脸火辣辣的疼。

　　“窝囊废。”

　　第二天他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正趴在电脑桌前，身体状态一塌糊涂，难受到要炸裂。可是电脑屏幕上显示出的东西却让他更加想死。

　　“见鬼了……”

　　是邮箱的界面，显示出“新邮件已发送成功”。

　　再一看收件人是谁，Jessica Haris。年上的前女友。

　　“……操。”

　　赶紧到发件箱看自己到底发了什么。但他忽然发现，他其实并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意识乱七八糟的人能给前任写出什么东西来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是感动还是埋怨都无所谓，他就是不想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

　　几乎是强迫着自己目光移向别的地方，他就把那条邮件在发件箱里给删了。可这不意味着对方不会看到，事实上她可能已经读过了，宫角犹豫一下又硬着头皮写了一条简短的“发错了。”然后啪嗒一声用力的把笔记本关上，生怕自己后悔。

　　稍微整顿了两天，主创人员就来到耀星开会，关于一些后期的问题。

　　宫角对生意人才会谈的东西兴趣不大，全程无聊的在笔记本上瞎写瞎画，只有在说到剪辑师人选，作曲人选，找哪个公司调色这种事情上才能稍微参与一下话题。当然凌总也到场了，他对电影依然不懂，但只要是项目的预算资金在一个合理范围内，都会批准。

　　会议结束以后大家陆陆续续的往外走，刘靖眼疾手快的不动声色拽住宫角阻止他趁乱离开。宫角眼见着胖乎乎地中海的凌总笑呵呵的走了过来，知道再不爱客套也得上了。

　　他挤出一个非常大度友好的表情，握手：“凌总。”

　　“哎，小宫同志啊。辛苦你了啊。我看这次拍的很不错啊，到时候再让他们宣发部的好好炒作宣传，就连冲击金树奖都很有希望啊。”

　　“呵呵呵，您满意就行。主要还是前期制片工作做得好，我们拍的时候才顺利。”刘靖客气的答。

　　还金树奖，宫角腹诽。您老估计连一分钟拍出来的素材都没看过吧。

　　他在这个行业的熏陶下长大，又自己亲身去体验了六七年，没天真到会觉得这种大的，传统的电影节能颁奖给没什么声望的新人作品。提个名还能想想，得奖？算了吧。

　　刘靖和凌总又客套了几个来回，最后凌总非常亲和的对宫角说：“这几个月以来你也没休息过吧。趁着现在剪辑还没开始，你也出去旅游散散心吧，耀星给报销，啊。最近那个邮轮游吧，邮轮游不是搞得挺好的吗？你要是不觉得海上寂寞，也去玩玩，我现在让他们给你订票。”

　　宫角礼节性的笑笑：“听上去是不错，但这次这个心意我领了。我还是留在这随时跟进一下进度比较好。”

　　刘靖皱眉头，不悦：“跟进啥，让你去你就去，你倒是想工作，但人家粗剪出来不要时间啊？哎呦我的天，导演当成你这儿，真的，累死了。”

　　凌总也点头：“对啊对啊，现在网络那么发达，随时连下网也都能工作的。我家老幺这一阵子也准备去那个什么加勒比海玩一下，你俩正好也能做个伴了。你们年轻人多出去玩玩好，到我这个年纪真是想潇洒一下都没有那个时间精力了。”

　　凌总的老幺不就是那家伙么。宫角迟疑了一下，问：“凌人？”

　　“是啊。”凌总笑呵呵，“听他跟我说你们俩平时关系处得不错啊，是吧？”

　　呵呵，虽然并不怎么讨厌他但是也从来没想过跟凌人当朋友。关系不错？真是……

　　在凌总笑意盈盈的目光下他还真说不出来反讽的话了。毕竟人家给钱的，老板。

　　宫角扯了扯嘴角：“凌人个性很好，办事也利索，我非常欣赏。”

　　凌总神色间带了一丝骄傲，说：“哎，我儿子啊，从小被惯大的，生活条件也好嘛，根本没吃过苦。但是呢他就是一点点富家子弟的毛病都没沾上过，一直特别乖，特别优秀。”

　　宫角内心无言，头一次见过炫儿子炫得这么过分的人。

　　但是，凌总啊。你真的是太不了解自家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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