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要再皮一下

　　公主府最近不太平。

　　前些日子戌时，藏书阁死了个老太监。这本来也没什么，谁知第二天就有个疯癫癫的内阁大学士气冲冲找上门来。南瑾亲自去迎接，在大堂被这位内阁大学士泼了一脸茶水。

　　这还没完，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转眼就一头撞死在公主府大门上。

　　柱子上的血迹未干，皇帝干脆直接找南瑾聊天喝茶去了。

　　南瑾至今未归。

　　按理来说，皇帝是南瑾亲哥哥，死个大学士怎么了，还能真动自己嫡亲妹妹吗？虞后母家强盛，南瑾的命值钱得很。但公主府人心惶惶，私下里都在议论着公主能不能活着回来。

　　赵丹挺好奇的，兄妹俩感情得差到什么天怒人怨的份上才会让他们讨论‘公主是死是活’的问题。

　　瘦个憋不住话，悄悄告诉他：“皇帝以前来公主府，和公主在书房里天天吵架，一言不合就动手，书房都重建了三次。”

　　赵丹：“……”重建三次？？？

　　这不是一般的动手啊，兄妹俩人武力值都挺高的嘛。

　　等到公主府议论纷纷已经有婆子偷偷收拾细软的时候，南瑾终于坐马车回来了，顶着左脸巴掌印。

　　听说皇帝也没好过多少，床都下不来，御医每天煎药送过去。

　　赵丹不胜唏嘘，唉，看来还是南瑾武力值高。

　　南瑾武力值高没有卵用，从她回公主府起，还躺在床上哎哟哟的皇帝就不停颁发谕旨，收封邑、剥封号、闭门思过……甚至有次太监尖着嗓子宣布将公主贬为庶民，扯气高昂。

　　南瑾冷着声道：“给本宫让开。”

　　大燕公主权利极高，南瑾闯进宫，没有明确的旨意，侍卫连吱声都不敢，畏畏缩缩躲这尊煞神。

　　皇帝逐渐好转的伤势再次加重。

　　那道圣旨也灰溜溜地收回去了，企图强装岁月静好。

　　赵丹眼光毒辣，在皇帝派来的乌压压一大帮人里头一眼就扫到哆嗦的小太监。

　　这是个不那么重要事情的NPC。

　　任务进度一直没进展，何辞最近也忙得脚不沾地。

　　他突发奇想，臭不要脸地借脸熟接近小太监，一个干脆利落的手刀下来，把人弄晕丢到了自己院子。

　　皇帝派来的一群人自觉丢脸丢到家了，走的时候你推我搡，哪里还顾得上清点人数，去关注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太监。

　　小太监醒来时眼泪汪汪：“赵公子。”

　　“嗯。”赵丹毫不心虚，煞有介事地开始编造故事，“我正和你叙旧，谁知你这个小身板弱不禁风，有片树叶掉你肩上我顺便帮了个忙。唉，结果你竟然会一晕不醒。很你一起来的那些人冷漠无情，把你孤身一人抛下。还好公子我有慈悲心肠把你带回院子里，不然你尸体上就要有人蹦蹦跳跳了。”

　　小太监嘴角抽了抽：“……我记得自己肩膀被人打了……”

　　赵丹：“你吃胡萝卜吗？”

　　小太监：“吃。”

　　赵丹：“大葱呢？生姜呢？蒜呢？”

　　小太监：“嗯……不太吃生姜……”

　　赵丹高兴地一拍掌，认真道：“怪不得，少年你营养不良。多生嚼生姜，你就不会出现这种幻觉了。”

　　小太监试图挣扎：“那感觉很真实，赵公子当时只有您在我身旁和我说话……”

　　赵丹打断他，真诚建议道：“多嚼生姜，可怜的孩子。”

　　小太监：“……”

　　他只好茫然站在那。

　　另一头的何辞突然感到疑惑，问赵丹：“胡萝卜大葱生姜蒜，这些不是你讨厌的吗？”

　　赵丹无言以对，仰头望天，亲爱的，我们先不谈这事。

　　站在那的小太监瘦瘦弱弱，突然语出惊人：“师傅死了。”

　　我当然知道你师傅死了，不然我闲的没事干打晕你啊。

　　赵丹漫不经心，对于那个老太监他心里嫌恶极了，老而不死是为贼，藏书阁推的那一把可半点没犹豫。

　　小太监看了眼赵丹，小声道：“不管怎样，我都很感谢赵公子没和公主讲那件事……不然，师傅就留不下全尸了。”

　　“动手的是南瑾？”

　　小太监怯怯点了点头。

　　赵丹继续挖话：“你师傅守在藏书阁多少年了？”

　　“二十八年。”小太监目光清亮，“但藏书阁一直都会派人守，不定期换人，师傅算是待了最久的那个。”

　　他一下子就猜到赵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了。

　　七窍玲珑心，赵丹在心里由衷感叹。

　　他温柔地问出了下一个问题：“说来奇怪，你师傅脾气对你不好，你们怎么会成了师徒？”

　　宫中太监常会有师徒关系，无外乎就是年纪大的太监找个顺眼的调’教两把，新入宫的太监讨巧卖乖。

　　老太监可不像对小太监满意十足，看得顺眼的样子，他怎么会收下小太监？

　　小太监一怔，低头盯着脚下，颤声道：“师傅……他也不是脾气总那么不好。”

　　有几滴眼泪砸到地上。

　　“师傅挺好的……是我做徒弟的不够好……不听他的话……怪不得师傅，是自己造的孽……”

　　“原来是你造了孽啊。”赵丹笑笑，“人干了坏事可不得了，一辈子，别人都会死死记住的，地狱无门你自来。”

　　西法尔法庭上，何辞单薄瘦削的脊背挺直着，固执地站在他前面。

　　陪审团三百多双眼睛厌恶地看过来。

　　庭上的法官威严地发问：“尊敬的长官，您是否愿意为罪人担保，以您全部的名誉和财富。”

　　何辞扣上玫瑰金袖扣：“是的，我愿意。”

　　“尊敬的长官，您是否愿意为罪人担保，以您永恒的生命。”

　　陪审团窃窃私语。

　　何辞顿了顿，平静道：“……是的，我愿意。”

　　议论声更大了。

　　身穿绯红色长袍的法官敲响锤子：“那么我将庄严宣布，此次恐怖袭击的罪人由贵族作为担保人，有条件释放。”他合上福音书，对陪审团颔首示意，“ 你们饶恕人的过犯，你们的天父也必饶恕你们的过犯。 ”

　　不满的声音并没有停止，不知谁愤怒吼叫了句“疯狗”，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何辞沉默地拉着赵丹离开了装饰华丽的西法尔法庭，回到自己宅邸。

　　隔天，《世纪报》开了三个专栏抨击这位‘不顾平民死活’的贵族。何辞家里的老头子帮忙压下去了两个，还有一个专栏，至今还在《世纪报》首页位置。

　　小太监没有发现眼前的赵公子在走神，小声继续道：“师傅原来收了两个徒弟。”

　　赵丹回过神来：“你有师兄？”

　　谈到自己的师兄，小太监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神采奕奕：“师兄人很好，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师傅最喜欢师兄了……”

　　趁赵丹没注意，他小声补充了一句：“……小八也最喜欢师兄了。”小八是他的小名。

　　最喜欢。

　　最不敢轻言。

　　赵丹压下杂乱的心绪，问道：“那你师兄去哪了？”

　　小太监把嘴唇咬出了血，有些茫然失措：“不知道……冬日里有一天……师兄发高烧醒来就不是师兄了……小八再也找不到师兄了……”

　　高烧不退。

　　醒来后就不是了。

　　“那就是死了。”赵丹不留情面，“那假师兄去哪了？”

　　小太监大声反驳：“师兄没死！”

　　“死了就是死了。”赵丹面无表情，“逝者无所留。”

　　小太监依旧坚持：“师兄没死!”

　　赵丹懒得和他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假的那个呢？”迟早有一天，他会亲自去触摸到生死的界限。

　　逝者无所留，不可追、不可忆、不可念。

　　小太监因为之前的争执，态度回避了不少，含糊其辞：“假的就是假的，当然不能取代小八的师兄。”

　　“他怎么了？不要我重复第二遍。”

　　也许是想要恐吓一下眼前这个总说自家师兄死了的家伙，小太监大声道：“他死了，死得可惨了，大卸八块!公主把他眼珠都刮下了。”

　　赵丹根本没被吓到，居高临下：“你把假师兄的事告诉南瑾了。”

　　“师傅他根本不管假师兄的事，他只说师兄就是师兄!”

　　“南瑾对你说的事很感兴趣，假师兄被她处置了，她也发现了……一些奇妙的事情。”

　　小太监低头不搭话。

　　“假师兄死了，所以你师傅很生气，气到想弄死你，他再也不能骗自己了。”

　　赵丹神情冷漠：“相识一场，小孩，给你个忠告。”

　　——“永远别再去叫醒想做梦的人。暴徒醒来后，会拿斧头劈了你。”

　　他大步迈出了自己院子去找南瑾，留下了小太监一个人在那里。总归是南瑾手下的人，在公主府并不是什么坏去处。

　　惊蛰刚过，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

　　赵丹的小院子破落，只有几株焉焉的海棠被惊雷吓得不行，枝叶更加显得光秃秃的了。

　　小太监一个人站在那，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

　　“师兄没死。”

　　也不知道对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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