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命难违

　　两人皆在未央宫。

　　圣旨到来时，一切都显得太突然。

　　赵书离接旨后，紧接着的一道手谕，对她而言，真的如同晴天霹雳。

　　赵书清竟也没反应过来，跪在那儿的身影微微颤抖着，赵书离站起来，冲动战胜了理智，她一个箭步走到宣旨太监面前，差不多是在吼：“王总管，你再念一遍！”

　　王总管心中一紧，他知道太子殿下知道这条消息肯定会反对，但他没想到殿下居然冲动到才宣旨完就这么激烈的抗议。

　　他笑着，揣着明白装糊涂，躬身道：“老奴恭喜殿下，不日便可入驻东宫。”

　　“本宫说的是父皇的手谕！”

　　赵书离厉声道。

　　未央宫内皆是她的心腹，她并不担心此刻举动被流传出去，惹人非议。

　　“边关军心不稳……”那太监慢慢道，赵书离的眼神着实吓人，纵然他是皇帝的心腹太监，见过大场面，此时也不免紧张。

　　“陛下政务缠身，不便前去，大公主殿下在诸位皇子中最年长，代表前去，再好不过。”太监好声好气解释道。

　　谁知道这位少主会不会头脑发热，在这未央宫发难，那任谁都救不了自己。

　　“边关军心不稳？”赵书离咬牙道，“边关军心不稳，就要皇姐……”

　　“够了！”赵书清跪在地上，冷冷打断赵书离的话，“离儿，回来。”

　　赵书离急得跺脚，她张口还要辩，却看见赵书清已经接过手谕，细细将手谕从上至下看了遍。

　　晦暗不定的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一瞬间，赵书离怕了，她退了回去。

　　她好像看见了皇姐平静的目光下的失望。

　　父皇、母后……

　　他们都没有把皇姐当作自己的孩子，而是把皇姐视作威胁。

　　但她有什么资格去怪父皇和母后呢？

　　他们是为了自己啊。

　　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是自己啊。

　　赵书离抿紧嘴，攥着拳头，不再说话，只能痛苦背过身去。

　　“劳烦公公了。”赵书清轻轻道。

　　“不敢当不敢当。”王总管笑道，“殿下此行千万要小心，太子殿下也不必太操心，大公主殿下定会被侍卫们好好保护的。”

　　赵书离闷闷的“嗯”了一声，显然不想多搭理王总管。

　　王总管害怕自己留下来又触了这位太子的霉头，当即就识趣的告退。

　　赵书离拖着脚步，沉默的坐下。

　　很快，她就要去东宫了，皇姐也要去边关了。

　　未央宫就会被闲置在那。

　　未央宫是她的家。

　　如今她和皇姐却要各奔东西，离开养育她的地方，离开……母后曾住的地方。

　　“离儿，你冲动了。”赵书清仿佛对手谕里的内容不甚在意，将那手谕贴身放好，便不做理会。

　　“是。”

　　赵书离承认道。

　　“你现在是太子了，要学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赵书清一本正经道，脸上带着戏谑的味道。

　　赵书离无奈的摊手道：“皇姐别拿我取笑了，我虽然是太子，但没有父皇、母后还有皇姐的庇护，离儿如今什么都不是。”

　　她是太子了。

　　母后的意愿达成，但她高兴不起来。

　　赵书清笑笑，对赵书离这番话不予置评。

　　在接旨的瞬间，赵书清确实很失望。

　　她以为自己只是不受宠，也不想强求什么。离儿即位，对她而言也是一件好事。但没有想到父皇居然在这时选择将自己送去边关。

　　父皇对自己当真厌弃到这个地步了吗？

　　即便她不争，到最后，还是沦落到如此地步。

　　论威胁，二皇子赵书飞明明比自己大。

　　论资质，三皇子赵书琪着实是个废物。

　　可偏偏上战场的是自己。

　　同样没了生母四皇子，日子要比自己安稳许多。

　　赵书清不解。

　　但她知道，自己的命运还轮不到自己做主。

　　父皇命令已下，她只能服从。

　　事情已成定局。

　　旨意下达，朝野震动。

　　六殿下被立为太子。

　　如此雷霆之举，敲醒了前些日子上奏表夸赞二皇子沉稳有能力的臣子，也证明了皇帝的决心。

　　皇后殁了，六殿下的地位非但没有不稳固，反而被提升。

　　皇帝立储之心的坚定可见一斑。

　　不过，六公主成了太子，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皇帝早已此意，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令朝臣更觉得意外的是——

　　大公主入秋就要被遣去边关。

　　名义上是安抚军心。

　　但谁都知道，战场上生死无常。而大公主年幼，就要去那种鬼地方。

　　一路遥远，养尊处优的公主殿下只不准熬不住，死在路上也是有可能的。

　　而且，自古皇室子弟进入军队，便是彻底断绝了通向皇位的可能。只要兄弟姐妹俱在，就再无可能。

　　因为，君威已失。

　　一日为将，终身为将。

　　除非……

　　除非……谋反。

　　“皇姐。”赵书离站在练武场旁边，看赵书清挥汗如雨，练枪练剑，骑马射箭，轻轻喊道。

　　“怎么了？”赵书清趁着间隙歇了口气，距离出发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她要抓紧时间练习。

　　天气越来越热了，赵书离踮起脚尖，用凉水浸过的湿巾擦皇姐脸上的汗。

　　“歇歇吧。”赵书离拉过赵书清的手，去凉亭坐下，“多歇一会儿。”

　　赵书清正想像往常一样拒绝离儿的请求，但见父皇指派给自己教剑法的侍卫正好路过，便改了主意，依言坐下。

　　赵书离有些意外，她松开皇姐的手，将准备好的水果等一些消暑的物品推到皇姐面前。

　　“这么多，我哪吃的完。”赵书清轻笑道，“离儿是想我没死在战场，而是先在宫里被撑死吗？”

　　“不许瞎说。”赵书离作势要捂住赵书清的嘴，撅起嘴有点不满道。

　　她不喜欢“死”这个字眼。

　　她讨厌死亡。

　　“好好好。”赵书清附和道，“姐姐错了，不说了。

　　“我已经写信叫人送去边关。”赵书离慢慢道，“黑衣骑的兵权在我手上，皇姐在那会很安全，黑衣骑会好好保护皇姐的。”

　　赵书清不以为意，举目看着旁边池里盛开的红莲，点点道：“离儿有心了。”

　　赵书离鼻子一酸，她不喜欢皇姐这样。

　　好像认了命一样，看上去那么漫不经心。

　　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

　　日子就是这样，离儿越是想它过慢一点，它偏偏快的抓都抓不住。

　　一个炎热难耐的夏天眨眼就过去了，快得都让人反应不过来。

　　蝉声渐渐消失，落叶知秋，树头青绿转黄。

　　秋属金，金本性冰冷，主杀伐。

　　今日，正是军队出发日子。

　　前一日，赵书离没有住在东宫，而是去了未央宫。

　　这一夜，她想陪着皇姐。

　　赵书清如常作息，面上看不出任何紧张不安，赵书离愈发觉得自己的急躁有些可笑。

　　她留在房内，和皇姐共枕一个枕头。

　　在黑暗中，她摸索着，难得没有畏缩，抱住了皇姐。

　　明天，皇姐就要出发了，

　　她心中不断盘旋这个念头。

　　这种爱别离的痛苦折磨得她快要疯了。

　　察觉到离儿的不安，赵书清侧过身子。

　　黑暗中，离儿听见皇姐轻轻的叹息。

　　“皇姐……”她抱着赵书清，“对不起……”

　　“傻瓜。你道什么歉？”赵书清的手穿过离儿的头发，揉了揉。

　　“我不想皇姐去。”

　　“别说傻话。”赵书清轻轻道。

　　她也有些迷茫，对前途，她没有再期盼什么。

　　这一去，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一夜无眠。

　　赵书离与皇帝在正门送行。

　　赵书清骑着一头通体雪白的宝马，着白色软甲，头发束好，红色的发带在秋风的吹动下飘起。

　　骑军严阵以待，准备出发。

　　出发之际，赵书离突然想起什么，走上去，怀里掏出一个做工粗糙剑穗来。

　　在群臣众目睽睽之下，赵书离此举无疑是出格的。

　　皇帝皱起眉头，但没有阻止。当初他的一时心软，酿成今日疏忽。他不想对离儿太苛责，如今局面的造成只能怪他先前斩草不除根。

　　赵书离郑重其事交给皇姐，枉顾朝臣在背后的窃窃私语。

　　赵书清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妹妹。

　　也看见了妹妹的手上被针扎出来的小口子。

　　她的妹妹，在笨拙的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不舍。

　　真是傻得可爱。

　　她沉默将剑穗戴上。

　　没有留恋，没有回头。

　　一如既往，干脆利落。

　　一勒缰绳，一声呼啸。

　　万马奔腾，卷尘而去。

　　时属立秋，百草凋零，此日一别，不知来日，毋论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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