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沈河西

　　手术后，母亲的各项指标都恢复得不错，她一直担心女儿的工作，努力配合医生的治疗、即使胃口不好也总是尽量多吃一些饭，都是希望可以让木子今早从医院解脱出去。
　　木子也明白，每次吃饭的时候，母亲明明由于药物的原因，一点胃口都没有，但还是说着好吃，她询问过医生的意见以后，就准备回学校了。
　　她还没告诉母亲自己准备就留在家乡，她怕母亲不答应，母亲总害怕自己成为女儿的禁锢和累赘。她想，还是先签好工作，再慢慢做她的思想工作吧。直到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她才算是明白了母亲当初拉扯她长大的辛苦，她并不是母亲无法推却的责任，而是爱与生命的馈赠。
　　以前她曾怀疑，母亲是否不爱自己，这么多年她不过是为了完成父亲的嘱托，所以在平日对她也并不温存体贴，那么，经过这日日夜夜的砥砺，她明白了，深厚的爱意往往隐藏在日常的一蔬一饭里，是她太盲目，才会视而不见。
　　木子定好车票，还没告诉母亲，中午吃饭的时候，母亲突然说起儿时的一种小吃——麦芽糖。现在超市里有琳琅满目的太妃糖、水果糖、酥糖，这种传统的廉价零食早就消失在货架上了，只是偶尔还有走街串巷的老头，骑着破旧的自行车，一边敲着铁制的工具，一边吆喝着叫卖。
　　看到有馋嘴的小孩，老头就会停下来，问问小孩想要几块钱的，然后算好大小敲下几块，再用随身带的小称给你称好，遇到嘴甜的小朋友，老人还会额外送你几粒糖粒。
　　母亲已经很久没有食欲了，木子听到了，自然格外上心。她也不知道现在哪里还有麦芽糖卖，平时你不想吃的时候吧，耳边总听见老头的吆喝声，现在等到你要买了，又怎么都找不着。
　　木子只好去郊区碰碰运气，好容易才找到一家装潢简陋的小卖部，里面有麦芽糖卖。木子看看手机，火车的发车时间快到了，老板娘把糖装在塑料袋里递给她，她都来不及装在包里，直接就攥在手上，忙着跑去打车回城。
　　等到这袋来之不易的麦芽糖到了母亲手上，已经被木子手掌心的温度融化，变成了一整块糖坨子。木子在病房门口平息了一下呼吸，假装随意地把糖放在桌子上，说道：“刚才上街正好看到有卖的，好像有点化了，不想吃就扔掉吧。”看着母亲拿起来，把糖果放在嘴里小口下口地抿着，木子才背过脸去悄悄笑了。
　　跟母亲道别后，她就径直赶去了火车站，买糖耽误了一点时间，她几乎刚上车找到座位，列车就启动了。火车上，木子正百无聊赖地刷着校园网的求职招聘网页，看看有没有自己家那边的工作，老张的消息弹出来了。
　　“在吗？”后面跟着一个微笑的表情，不愧是中年男人必备表情。
　　木子心里有点渗渗的，自己当时因为泼水节的热门新闻，可是说是从报社落荒而逃，老张找自己能有什么好事吗？
　　她诚惶诚恐地回了一句：“在呀，张老师有什么事吗？”
　　“H省日报在你家乡的记者站要招一个采编记者，你有人选推荐吗？”
　　木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自己最近运气不要太好吧，刚准备留在家乡就有一个为自己量身定做的职位找上门啦，她兴奋地搓了搓手，赶紧回复：“张老师您看我怎么样？”
　　“那好，你的简历我有，还是你重新发我一份最新版的，我转给那边？”
　　“我重新发您邮箱吧，太感谢您了！”
　　木子恨不得向全车厢的人宣布，自己刚刚获得了dream offer。说真的，在做好决定准备留在家乡以后，木子甚至已经准备放弃新闻专业，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就直接去了。毕竟，木子的家乡这样的小城，连一份本地报纸都没有，广告公司、传媒公司更是不用谈了，她都做好转行的打算了。
　　她打开微信，第一时间跟□□汇报自己的战况：“工作已经敲定了，就是不知道怎么告诉河西？”
　　“你真的准备放弃他了吗？是不是需要跟他商量一下，你这样对他太不公平了。”
　　木子也知道，一开始是自己死缠烂打非要跟河西交往，打乱了他的人生，现在又因为家里的原因，一声不吭就要跟他分开。不过又能怎样呢？商量就能解决问题吗？以河西的能力和背景，留在木子家乡完全是自毁前程。何况他不会愿意，两个人这样分隔两地一直拖下去，两个人的世界只会越来越不同，追求的差距也会越来越大，总有一天，河西会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为了这样一个村姑俗妇，浪费了大好年华，这样不堪的结局，木子想想都觉得心痛。
　　她不愿意这段感情最后只剩下一地鸡毛，她宁愿这样结束，好像她是个喜新厌旧、背信弃义的无心人，也比感情耗尽、互相指责要来得好看。
　　“他会明白的，这是最好的结局。”
　　“你自己决定吧，什么时候回来？”木子还有一些个人用品放在河西的房间，河西毕业后，□□也厌倦了跟人合租，房间一直空着，木子也就没有急着去取回来。
　　“差不多晚上到吧，过几天再去拿东西吧。“自从河西走后，木子一直没有勇气再踏进那间公寓，那个房间充满了两个人的美好记忆，她不愿意取回那些东西，宁愿假装这段感情的遗迹都还尸骨有存。
　　木子不敢打电话跟河西说分开的事情，她怕自己会软弱，会因为一时的不舍酿成更大的悲剧。她知道，如果河西追问到底，她一定会把自己的所有苦衷和为难都告诉他，这样太自私，等于把自己的沉重、自己的负担都转嫁到了河西的身上，明明是自己的满身疮痍，却要逼着河西去做进退维谷的决定，这不公平。
　　“我们分手吧。”木子终于还是颤抖着手发出了这条信息。
　　她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屏幕逐渐暗下去，她才觉得眼睛太过用力，眨了眨眼就留下了两行清泪。手机一直没有重新亮起来，是河西忙着实验没有看到，还是去食堂吃饭又忘记带手机了，还是他的骄傲让他干脆都懒得回复默认分手？每一个假设都像一只只蚂蚁啃噬着女孩焦灼的心，她希望他挽留，又害怕他追问。
　　列车外的景色渐渐暗了下来，穿过一条长长的隧道，火车马上就要到站了。木子麻木地顺着出站的人潮走动，坐上返校的公交。手机响了，原来是促销信息。女孩眼里的火花咻地一下熄灭了，邻座的男生好奇地打量着她，猜想着这个同路人有着怎样的故事。
　　邻座的眼神黏在身上让人有些发腻，木子只好转过脸望着窗外发呆，这时，手机又响了。木子把手机背过来，盼望着这是河西的信息，却害怕又是一场失望。
　　男生显然不会看人脸色，拍了拍木子的胳膊，“你的手机响了。”
　　木子只好礼貌地挤出一个微笑道：”谢谢，刚才没注意。”然后打开手机，果然是河西的信息，他说，要当面谈谈。
　　“就这样吧，让我们体面地分开吧。”木子有些心酸，一直以来她觉得自己爱河西更多，分手对于河西来说毫不费力，现在她终于信了，在这段感情即将走到终点的时候。
　　她不想让河西再追问什么，或许她就是在逃避吧，逃避着河西越来越走近自己，发现自己不过是个家世凄凉性格凉薄的人，所以才连万分之一的尝试都不想。点开河西的微信，头像还是去年两个人一起过圣诞的自拍，她缓慢但坚定地点了删除。
　　回到学校，木子就像打了败仗的狗，拖着一条无力的尾巴回到了宿舍。室友们都以为她是因为母亲的病情，也没有追问什么，成年人的世界，还是给彼此一些空间的好。简单洗漱后，木子就关掉手机躺在床上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跟室友交待自己已经跟河西分手了，不要帮河西来找她，就匆匆出门了。
　　“你看木子这是怎么了？“小白刚睡醒就听到这么爆炸性的消息，有点懵懵的。
　　“这我哪知道呀，最近她都在家，也没怎么跟我联系，是不是家里不同意”阿毛依稀记得当初泼水节的时候，木子说过她妈妈对河西有看法。
　　“等河西回来了，找我们要人怎么办呀？“小白问阿毛。
　　“我们当然站在木子这边啦，不过，我看木子心里肯定放不下河西，这事劝分不合适，劝和也不大好，纠结。”
　　“我看木子虽然舍不得，但是肯定是打定了主意，你看她去哪里连我们都没告诉，就是摆明了不想让河西找到她。”小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的恋爱经历简单，和高中男友一路爱情长跑至今，家里也早就是默许的态度，自然看不得这样狗血的剧情。
　　等到河西下了飞机，马不停蹄地找到阿毛和小白，却发现偌大的校园，他居然找不到自己的女孩。他这才觉得，自己对木子的了解太少，她的朋友圈、喜欢去的地方，他居然想不起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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