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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初遇
到了月底,苏忴这婚终究也没成。11月已然是入冬了,姑苏只是有些微凉,没迎来入冬的第一场雪,倒是迎来了冬至。在姑苏素有“冬至大过年”的说法。
能在姑苏数一数二的,自然是有桂花。重阳前后,家家户户的院子里,大街小巷,漫天桂花伴生着秋日袭人的温凉。
初晨,去街上喝一碗白粥,和着氤氲落入几粒软糯香甜的米桂,晕开了整碗的平淡朴实。
也不知什么时候传下来的规矩,一碗冬酿酒成了整个冬至最大的韵味。
适时撷下的桂花,色泽金黄艳丽,花瓣玲珑肥厚,香味绵远。
制作米酒时,撒上一层薄薄的桂花,一同藏酿,月余取出,酒里通彻着绵细的甜软,融练了赤色的尊威。
坐于树下,满上一樽软金,远行的思绪踏着花雨轻飏,纷乱了初冬的寒凉。
冬酿酒算是姑苏的特产,只在冬至前后才有,不易储存。
每年冬至,苏家柜上的伙计总要赶早几日,带着新酿去外省售卖,苏成章顺路拜访故友,也会随同。
陈巧纤不信佛,但会命人带上几坛新鲜的冬酿酒,去寒山寺里与主持普俗大师参禅一番,等到冬至那日傍晚才下山。
好不容易回家,陈巧纤自然不许苏忴再走了。苏忴终究是苏家人,骨子里流着苏家善商的血。
在外多年,苏忴活的风生水起,在不同的省市开了许多不同的店铺,完全不像陈巧纤说的那么无助凄惨。
自从婚事定下来,苏家父女关系缓和不少,这个年苏忴是一定要在家过了。也只好趁着这几日无事,提早把各店铺一年的账清了。
每家店铺的伙计都跟了苏忴许久,苏忴有心带了几坛涩酒的上路,数日颠簸,等到了各家店里,酒自然也就香熟了,且还能多留上几日。
家里主事的人都不在,苏珏照例带着家仆去给柜上的伙计送些冬酿驱寒。等查完账回来,命人温上一壶,送去自己院子里,突的想起家里还有人,就兴冲冲的赶去离园。
对于离园的那位,苏珏并不认识,对他的了解也仅是苏忴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之所以能把齐明从记忆的茫茫人海中挖出来,完全是因为找不到人一起喝酒。
在姑苏,素有“冬至大过年”的说法,每到冬至,无论远游的士子还是做官的大人都要回乡团聚。因此苏珏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踹开了离园客厅的大门,正巧遇见从椅子上起身欲走的齐明。
苏珏默默收回悬在半空的脚,他原本以为客厅是最不可能有人的地方……可是现在他都把门踹开了,怎么办!直接上去拉着人走?不不不,那样可能会被打的……
苏珏越想越紧张,局促地上前,略微把话过了过脑子。
“那个……请问阁下可是齐明齐公子?”
齐明仿若没听到,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无端生出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原本苏珏觉得是自己先踹的门,太过无礼,就没再敢出声儿。两人无言对站,苏珏不曾想到这一等竟会如此漫长,长到他已经毫无窘迫之感,都打算放弃了。
“你是苏珏。”齐明开口,一个轻描淡写的问句。
苏珏微愣,这似曾相识的话和语气让他想起了李昔刚醒的时候。
齐明俨然一副等他下文的模样,苏珏回过神,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我……嗯……今日冬至,齐公子既然没回家,那不如同苏某小叙几杯,可好?”
齐明像是也愣了一下,随即轻轻颔首,算是同意了。今日冬至么……九昔怕是要被众人留在教里,不回来了,且喝上几杯去去寒也好。
苏珏身后跟着齐明,走出一副狐假虎威的气势来。其实这人喝不喝酒、酒量如何完全与他无关,喝酒要的就是个气氛,仅有二人也好过空杯独酌。
倾下的酒水被杯壁团团围住,无处可逃的激奏着金玉之声。一缕桂香沁入心肺,齐明却是有些皱眉。
“果酒?”
“嗯,算是吧。”
苏珏答的漫不经心,手执一樽下咽,余觉满口馥郁。
寒山寺里普俗大师的禅房自在一处,院中有一树红枫,长势甚茂,每至深秋初冬,绛色的枫叶灵巧钻入寒山寺的各个场所,僧侣们都道主持修行高深,就连种的凡物都颇有灵性。
慧远将门轻掩,转头恰见一片稍显枯黄的枫叶落入端盘里,浅笑如玉,温声低念。
“阿弥陀佛”
陈巧纤满上两樽酒,拿起一杯递给普俗,嘴边抱怨,眼里却带着不舍。
“小半年没见,总觉得王兄又瘦了。”
普俗浅抿一口,浓郁的桂香似乎又把他带回了当年繁富的摄政王府。这丫头都快当奶奶了,怎么还是这样。
“佛门四大皆空,来时凡尘弥散。我早已不是什么皇族贵胄了。”
普俗说的温润,并无责怪的意思,反倒是对陈巧纤如豆蔻初年的神态颇为无奈。
陈巧纤当家主母的气势早已不知道丢哪儿去了,不依不饶的耍着赖。
“我不管,至少王兄还认我不是。”
普俗被她逗的笑了,垂眸看到手中的酒,突然想起什么,低声问到。
“他……今年还是去了浠水么。”
陈巧纤脸上的笑也是一滞,嘴微微张着,话到嘴边转个圈又咽了下去,低头看着半满的酒杯,睫毛有些发颤。
“嗯,是啊。”
普俗抬头看了看天色,突然转了话题。
“这天也不早了,成章快回来了,回去吧。听说,今年,忴儿也回来了。”
陈巧纤看着他,像是喃喃自语:“王兄,今日……冬至。”
普俗面色带笑,暖如初阳:“对啊,所以我才催你早些下山与家人共度。何况忴儿那孩子好容易才肯回来。”
话到这儿,陈巧纤明白了,又同往年一样。
走到门口,陈巧纤忍不住转身,带着恳求的意味,不死心的说到。
“王兄,你也说了忴儿好容易回来,你下山看看她可好?”
普俗抓着门的手不自觉微收,终还是浅笑到。
“乖,时辰不早了,早些下山。”
陈巧纤拉住普俗的衣袖,形如齐贝的牙齿在下唇压出一排整齐有序的烙印,几乎是哀求。
“王兄,今日冬至。”
普俗不再看她,不动声色的抽回袖子,轻点头。
“嗯,我知道。”
陈巧纤不语,走到门外,再转身时,却发现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关上了。
最终陈巧纤还是带着侍女下了山,毕竟摄政王府早已荡然无存,她现在是苏家的当家主母。
“啪”,酒杯清脆的亲吻着地面,这是从苏珏手上滑落的。
齐明面前的酒依然没动过,他素来不喜欢喝果酒。
苏珏趴在桌上睡得毫无形象,齐明不知哪儿来的兴趣,一把抱起苏珏,把他送回房内。喝果酒都会醉……他家真是从商的?
入冬了,总觉得过得要快些,一转眼,天色真的暗下来了。
苏忴牵着高头大马慢悠悠的走在冷寂的大街上。家家户户关着门,亮着的灯把街都照了个通明,毫无人迹的街上时不时传来人家的欢声笑语。
苏忴傍晚就回来了,冬至是团聚的日子,可她没那个勇气回家,她不敢去赌离家多年,那个家对她的感情还剩多少。
于是,便让马夫将马车赶回苏府,自己找了匹马,牵着马绕了整个姑苏一圈,等再回到城门口,夜已经黑的透彻了,苏忴估摸着应当祭完祖吃完饭了,这才慢悠悠的往家走。
苏成章坐在主位,脸色随着夜色一起暗下来,忍不住再次问苏诤。
“珏儿呢,死了么!”
昏昏欲睡的苏诤一下子就被这句话震清醒了,打了个哈欠,说的无奈。
“老爷,那是你儿子……”
苏成章抬头看苏诤,苏诤识趣的闭嘴,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半梦半醒之间发生的事,一副绞尽脑汁的模样。
“刚才让人去喊了,好像是下午喝冬酿酒醉了。”
苏成章只觉得肝火突冒,又是恨铁不成钢。
等到苏珏终于揉着眼睛、步履蹒跚的来到大厅,陈巧纤也安排好了祭祖的事儿,苏成章不悦的脸色依旧没好多少,因为苏忴还没到。
苏忴把马绳递给仆人,衣服也没换,直奔大厅。厅堂里灯火通明,苏忴看到坐着的所有人,眼眶微酸。按照家里的规矩,现在早就过了吃饭的时辰,何况在外多年,许久没人等过她了。
桌子很大,只有四个人,苏忴挑了苏珏对面坐下。等到仆人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来,苏忴才知道这菜已经热了两次。
好容易开始吃饭了,一直在打瞌睡的苏珏冷不丁嘟囔了句。
“还有人没来呢。”
“乒”
苏成章重重的把筷子摔在碗上,他现在简直想掐死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陈巧纤见怪不怪的睨了苏成章一眼,像哄小孩子一样对着苏珏好言说到。
“李昔大前日就走了,你不是知道的么。”
苏珏显然是酒劲还没过,支着脑袋想了想,摇摇头。
“不……不是他,是那个……那个……唔”
苏忴立刻反应过来,趁着苏珏没说完,使劲踢他一脚,止住了他的话。
苏成章也反应过来了,刚才苏诤说苏珏今日喝醉,苏珏从不独饮,又没出去,既然是在家喝的,那能和谁?那时候家里还有谁在!
苏成章脸色越来越难看,苏忴也不禁皱眉。她才离家几日,苏珏就和齐明遇上了,似乎,苏珏还有些关心他?!
好好的一顿团圆饭,苏忴愣是吃出了心神不宁的味道。
吃完饭祭完祖已然是子时(23点到凌晨1点)了,在姑苏人的意识里,寒山寺夜晚的钟声总是送走今日迎来明日的,所以在冬至和大年夜这两个需要守夜的日子,几乎每一家都是听着寒山寺的钟声入睡的。
苏忴坐在院子里想事情想的出神,毫不知周身已被银屑覆上一层光辉。
“唰”连带着一阵寒风从墙外翻进来一个人,苏忴猛地抬头,惊讶也来的突然。
“你不是……你怎么来了?”
“我骗了他们,才溜出来的。”
九昔笑着,压住了一路奔波的劳累。
苏忴也跟着笑起来,眼里是抑不住的心疼。
月色越来越皎洁,暗夜笼罩的地面都变得白花花的,给人一种恍如白昼的错觉。
“当,当,当”
奉献了整晚的红烛终于得到解放,黑暗随着钟声开始侵袭姑苏,整个姑苏浸染在雄浑低回的钟声里。
苏成章透过如纱月华遥望寒山寺,这苍厚的钟声一定是他敲的吧,寒山寺也只允许主持在守岁夜敲钟。
真好。
苏成章低低的笑起来,抱住双臂,膜拜月轮的液体从眼中奔涌而出。
那个男人啊,他追寻了一生都不曾靠近过的男人,现在应该就站在黎山山顶俯望众生吧。
纵使他如何强大,在那个男人眼里只怕也如蝼蚁,那个男人眼里从来就只有一个人……
手从窗棂上滑落,眸子无力的垂下,陈巧纤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寒山寺的钟声低沉进了心里。
凌晨了,风开始有些凌厉,看着一直站在床边神志不清的某人,齐明无奈,终是让开了一些,一把把苏珏拽到床上,用手环住。
“既然你非要陪我过冬至,那就来吧。”
苏珏脸色泛红,不知道是刚刚站在床边冻的还是傍晚醉的,嘴里还直嘟囔着什么。
“冬……冬至是要……要……团圆的……都……都……都没人陪……陪你……过……”
齐明轻笑,慢慢闭上了眼睛。真像之前跑掉的那只猫,不过,似乎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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