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走过那些时光

　　既然房东换了，里面的租客也逐渐搬走，偌大的房子，只剩下她在曾懿两个人，家务全得自己上手。在这种情况下，个人隐私无从谈起。

　　曾懿给中庭搭了一根横梁，两个人的衣物并排搭在上面，白天他挂出去，晚上打电话让沈臻记得收。次数多了，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沈臻内衣的颜色他都数的出来。

　　曾懿爱干净到令人发指的程度，有时沈臻梳头发掉几根在面盆里，就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杯子用一两次就得洗，别说茶渍咖啡渍了，连个手指印都不能有。

　　至于卧室，一般两人楚汉河界，绝不逾越。但周末大扫除，为了给房间透气，曾懿会拉开窗帘阳光照进来。

　　无视梳妆台上摆得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对曾懿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他思索良久，还是把它们按照大小个头一一拜访整齐，接着打开衣柜，把歪七扭八的衣服揪出来扔在床上，一件一件叠整齐，再码进柜子里。接着又把书、本子、CD全部规整。

　　他才不管沈臻能不能顺利找到，自己眼睛舒服就行。

　　为什么沈臻能从一团毛衣，三本书，一大袋麦片底下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拒绝思考这个问题。虽然用不了几天，房间会重新回到混沌状态，但无所谓，再收拾就行了。

　　总之在自己眼皮底下，一切都得照着自己的方式来。

　　但更多的时候，妥协的人是曾懿。比如洗完澡，沈臻一定要先护肤搽脸，再去收拾浴室的一片狼藉，但曾懿无法忍受浴室灯火辉煌，水汽顺着走廊四处蔓延，经常是沈臻一走人他就窜进去，放光浴池的水，擦镜子擦地板。

　　至于浴池里的花瓣残水，久久逗留的沐浴香氛，会带来什么遐思绮想，呵呵，那是什么，会比抹布吸尘器有用吗？

　　有时候，曾懿哭笑不得地握着那些花瓣，简直想丢到沈臻的脸上：又时间泡澡，你为什么不用来读书学习。

　　另外，他坚持不和沈臻共用浴室。他宁愿用俱乐部忽热忽冷，经常节奏不良的老式喷头。这也很难受，总有一两道不太友善甚至放肆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逡巡。但他一想到自己也许也会用同样斜肆的目光打量沈臻，独属于少年人的那股火气就熄了。

　　有一天半夜醒来，曾懿喉咙又痛又痒。下楼找水喝，发现沈臻松松绾着头发，穿着白裙子坐在飘窗上看月亮。状若女鬼，聂小倩那种，纯白到绚烂，火红到真诚，勾魂摄魄。

　　走近一看，她膝上披着一件衬衫，是他的。沈臻幽幽开口：“我得闻着你的味道才能睡安稳。”

　　“唉！”曾懿叹气，真是败给她了，“那件衬衫我很久没穿了，如果有味道，只能是樟脑丸。”

　　沈臻脸上刻意泛出的魅惑碎成了片片，她把衬衫抻开来闻了闻，果然只有潮气，而后慢慢坐起来，一步一步挪回自己的房间，中途还扭到了脚。曾懿赶紧跑上去帮忙，却被意外挥开。

　　曾懿没有意识到沈臻所遭受的打击，还像平常一样说话：“你又不是电影明星，摆什么造型，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对脊椎不好，还压迫下肢。刚才是脚麻了吧。”

　　像年久失修的建筑，轰隆一声倒塌，沈臻艰难回头，难以置信地看了曾懿一眼，最终还是没把那句话问出来：即使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年纪，我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能把你点燃吗？

　　两个人脑回路不同，完全无法有效沟通，对曾懿而言，护卫沈臻到出嫁，让她有个十全十美、完完整整的洞房花烛是正经，但对沈臻而言，你之前那么逼着我，逼着我承认对你有非分之想，那我就该做点啥证明你的推断。

　　沈臻的爱情哲学并不是付出和忍耐，正相反，她完全秉持没有明天的享乐主义。

　　她始终认为：等他想睡你的时候你再让他睡，你根本分不出这是纯粹生理需求，还是出于情感需要，或者更惨纯粹是为了繁衍后代这一政治任务。

　　既然曾懿拒绝了自己的爱情，那双方之间就该适当保持距离。

　　但也没多么撕心裂肺，毕竟，曾懿只是她人生刻度表里多出来的一段。有了他，精彩纷呈，没了他，踏实平整。

　　她不能像曾懿逼问她那样，反过来质疑他的逼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但心里总有一股气憋着，憋的生疼，她只能倾泻在无辜的键盘上。她学着曾懿的样子，在琴房一呆就是一晚，面无表情地练习永远弹琴不完的车尔尼。

　　沈臻不再去场上观看曾懿的比赛或训练，只是例行公事，掐着点儿赶到，为他做理疗。

　　在瑞典人看来，这就是两个小朋友闹矛盾了。但曾懿的粗神经完全略过了这些细节，直到哥德堡世乒赛落下帷幕，他都没有真正意识到，他伤了沈臻的心。

　　因为曾懿自己很闹心。国家队已经公布了世锦赛名单，李家栋赫然在列。

　　家栋已经打出来了，他的直板横打，比传统的直板快更近一步，改变了两面直胶或反胶，而是一正一反、两面击球，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反手的不足。

　　而他现在却一无所有，无论名气还是实绩。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起码家里还坐着一位沈大神，酷爱掐指一算，对他的技术拥有谜之自信。

　　唉，最近训练场上沈臻来的不太勤，导致他的心情更低沉，反而经常冷笑，惊艳了一堆外国人。

　　沈臻在生气，他知道。生气也有理，毕竟自己原地打转，技术上九转回肠、绞尽脑汁，就是突破不了。按年纪增长一岁，身高增长7公分，体重增长5公斤来看，画成统计图，技术上反而退步了。

　　关于这一点他和沈臻谈过，模糊地表示，自己可能会辜负她的期望，希望她多面下注，多压潜力股，像家栋、小飞哥，知根知底，家世清白，都不错。以往开这种玩笑，沈臻照单全接，还会调戏回去：“这几个我都看不上，我只爱成熟男人，像蔡指导那种的，场上打球风流潇洒、场下教学大刀阔斧。他要单身我就倒追。”

　　结果这次对方先是一楞，怒而掀桌，嚎啕大哭，指着鼻子骂自己“go to hell”。虽然名义上房子是自己的，但开口的人是沈臻，于是曾懿麻溜地滚了。只差女方一句“你出了这个门就别回来”，就是传统中国青春奋斗剧。

　　电话里，李家栋还给起了个名儿，叫《哈尔滨人在瑞典》。

　　淑女乍变泼妇，曾懿表示闻所未闻、莫名其妙，也不免担忧，“从那天开始，沈臻就没搭理过我。晚上也不给我留饭。”

　　李家栋恨铁不成钢：“能屈能伸是好汉，对不起加玫瑰花，懂？”

　　“你说的那些没用。你整天嬉皮笑脸的，她有多看你一眼？”

　　李家栋觉得胸口有些闷痛，曾懿不理会他，接着补刀 ：“再说玫瑰花能乱送吗？我们又没耍朋友。”

　　“对”，李家栋捂住自己的胸口，以免心脏病发作，“你没耍朋友，你耍流氓。”

　　“我俩真没什么。”也不能有。这么小，子宫啥都没发育好。他看过沈臻的《洛丽塔》，跳着看的，结局太丧病，从此心里有一道疤。

　　自己床前各种海绵，沈臻则是清一色的闲书，作家们没事儿干，整天就讨论怎么自我毁灭，怎样堕落精神，怎样倾城，怎样殉情。

　　一想到沈臻最近酷爱日本文学，他就心慌慌：前面说的几样儿那帮人全占了。

　　“有些事你不知道。她生动的时候很难缠，静下来的时候又老飘着，唉，一言难尽。”

　　“哎呀，矫情上了。”李家栋恨不得现在就把曾懿抓过来吊打，老子动歪心思的时候，你随口就把小火苗掐了，人家现在跟定你了，你挑三拣四欲拒还迎。

　　李家栋清了清嗓，难得正经道：“兄弟，我说句实在话，你别不爱听。你前脚走，沈臻后脚跟到瑞典。你们山高皇帝远，同住一个屋檐下。现在你说，你俩清清白白，她是黄花大闺女，我信你的人品，那其他人信吗？”

　　曾懿沉默。

　　“沈臻没爹妈，外国又讲啥X解放，她不知道轻重。但是你土生土长，不可能不懂，众口铄金、人言可畏哪。你不要她，她就毁了。”

　　曾懿一听，气得蹦老高，肺火烧得旺盛：“一个两个的，老拿人家身世说事儿，我爸妈就是她父母，以后这种话少提。谁敢嫌沈臻，我拿拍子削死他！”

　　“行行行，沈臻天女下凡，良缘仙葩，我等俗人不堪良配，除非天降紫微星，才能收服她。成了吧。”

　　“那是！”曾懿整个人美得不行，语气不无骄傲，“她最近弹钢琴，长裙飘逸，手指头帮当帮当的，跟肖邦似的。你一见就知道了。”

　　于是沈臻的话题告一段落，两人转而谈论即将到来的42届世乒赛。

　　几位师兄磨刀霍霍向斯韦斯林杯，他却像个外人，估计只配坐在家里看转播。因为合同的限制，加之他对瑞典队的了解，他到时若出现在赛场，哪怕是遥远的看台，也容易落人口实、引起纠纷。

　　中国队要打翻身仗，就要赢得漂亮！赢得光明磊落！！赢得瑞典人心服口服！！！然后曾懿有理有据，把瑞典队主力挨个分析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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