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无岸

　　两父子面对面的站着，飒飒秋风中只余沉默。

　　叶弘宇看叶箐没有半点想要解释的样子心中不满，冷哼了声道：“无话可说吗？”

　　叶箐将头垂得更低，他表面上是脱离了醉月阁，可实际上他与与醉月阁还是有牵连的。

　　“你为了什么回柳烨？”看叶箐不语叶弘宇质问道，他看了那些信件，有醉月阁里的事也有……他们行程的事。

　　叶箐抬头不解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不明白父亲怎么会这么问，他单纯而真诚道：“为了回家啊。”

　　“回家？”叶弘宇看了眼马车上的炎易转而冷笑道：“我以为你是贪玩够了，皮够了诚心回来，却不想竟是欺骗。”

　　欺骗？叶箐并未想过要骗父亲，但就如情报所说的，璾阎插了人在柳烨里，他不回来亲自守着怎么放得下心？他是真的要脱离醉月阁，可是在柳烨，父亲，哥哥不能确保安全的情况下，他其实还是依赖这股势力的。他知道柳烨是天下第一庄，势力不弱，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柳烨在明，璾阎在暗，能多一份力量便是多一份保障。

　　可他该怎么说？江湖上知道璾阎教的人有几个？璾阎教隐藏得如此的深，势力散布得如此的广，加之他们从不在明面做文章而是潜在各个门派中做手脚，他能拿出多少可信的证据取得爹爹的信任呢？

　　璾阎教说它是个教倒更像各门各派的寄生虫。

　　叶箐只将头埋得更低，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璾阎教在哪他虽待过却也不知道，无凭无据说出来了父亲也是不信的。

　　叶弘宇双眸的黑沉了又沉，道：“上一次笙儿独自一人去俞州，知道我为何没让暗卫跟去吗？”

　　叶弘宇一提叶箐这才觉得奇怪，他跟着问道：“为什么？”

　　叶弘宇隐忍着怒意道：“因为笙儿过去的二十年里从未遇过一次危险，天下人敬我柳烨畏我柳烨，就连你那个建立了将近百年的醉月阁也不曾与我柳烨为敌。当然也是我被安逸的现状所麻痹而疏忽大意了，我亦有错，可是你又如何解释自从你回庄后便接二连三的行刺？”

　　叶箐霍然抬头，这会儿是真的着急想要解释：“那些人……”话到嘴边戛然而止，上次的刺客是冲哥哥去的，而刚才那些人却是冲他而来的，之所以会有这些袭击行刺是因为璾阎教已经羽翼丰满了所以才敢对柳烨下手的，他只是在璾阎教下手的时间回来了而已，可是这些他从何解释？

　　看到叶箐这般沉默，叶弘宇的脸冷若冰霜：“想来叶阁主手上人命太多了，仇家多，随行的刺客自然也不少了。回柳烨，你是想要一个庇护还是想要害柳烨？”

　　叶箐一怔，却觉得百口莫辩：“爹爹……箐儿真的只是想回家，绝无其他想法，这些是箐儿思虑不周，但箐儿会想办法解决的。”

　　叶弘宇望着叶箐，心中一痛，或许他也有错，他没能管教好这个儿子，可是如今这般模样他该如何管？过去只是有些调皮，现今却已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是因为他过去觉得孩子们没有娘亲太可怜，太宠溺他们所以太放纵了？因为放纵所以肆无忌惮？肆无忌惮的忤逆，断绝父子关系？

　　叶弘宇在呼出口气之后才道：“走，离柳烨远些。”

　　叶箐瞪大了眼睛，怎么办，怎么办？

　　他跪了下来膝行至叶弘宇的身旁扯了扯叶弘宇的衣摆有些哀求道：“爹……是箐儿的错，不要赶箐儿走，箐儿会想办法解决那些人的。”三年里，他有多想家只有他自己知道。

　　叶弘宇俯瞰着脚边的儿子，解决那些人？难道不知道他最恨的就是滥杀吗，即便不是无辜之人，该死的该杀，但也应杀伐有度。

　　叶弘宇突然觉得胸口有团怒火往上冲。想起一年前江湖传得沸沸扬扬，醉月阁新任阁主上任第一天，由于阁内有一部分人不支持还大力反对，新任阁主便来了一招血腥镇压。这一招几乎削去了醉月阁三分之一的势力，整个武林都震惊了，就连他从不关注醉月阁这种歪门邪道的帮派都能时常听到这件事。

　　所以叶箐离家三年，又在醉月阁里待了三年，他似乎已经不了解叶箐这个人了。

　　既不了解，谈何信任。

　　叶弘宇怒道：“三年前要与柳烨，与叶家断绝关系的人是你，你现在这番又是打算做什么？”他此刻的怒气不知道是怒自己还是怒眼底下的这个儿子，只觉心口除了怒火还有股无奈。

　　叶箐迈前一步，认真说道：“箐儿回柳烨绝不会害爹爹哥哥半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有半分虚假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叶弘宇微微眯了双目细细打量了一番叶箐，最后不再他话，跃上马车取过炎易手中的马鞭，看样子要走。

　　不信就是说再多都是无用。

　　叶箐眼中闪过一瞬的落寞，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被抛弃了？叶箐心急着也起身跟到了马车旁，他拽住缰绳，语带着恳求道：“爹爹……”

　　叶弘宇的双眸沉静而宁肃，仿佛拽着马车缰绳的人他并不认识，他冷漠的开口道：“阁主若不放手就莫怪叶某了！”

　　叶箐紧紧拽着缰绳并不打算放手，如果爹爹哥哥不要他，他哪里还有家他离家三年又是为了什么？

　　“箐儿确实有错，但请爹爹相信，箐儿回来绝无他想。”

　　叶弘宇的脸色沉如寒潭，眸中情绪晦暗不明，他抬手便向叶箐的背脊落下一狠狠的鞭。

　　鞭风凌厉，带着怒气，鞭鞭如刀。

　　炎易若是能动，他一定立即扑上去挡住挡住那些鞭子，可现在他能做的只是看着和努力冲破穴道。

　　二十几鞭后叶弘宇便收了手，虽然鞭数不多，但他亲自动的手，清楚自己下手的重度，二十几鞭也足以让人牢牢记住这份疼痛了。

　　叶箐垂着头，额上冷汗涟涟，汗水一滴滴的落在地上，洇成点点暗渍，可他的手依然没有松开反而拽得更紧。

　　隐隐约约只听到爹爹沉声道：“箐儿，你太让我失望了。”语罢手中的马鞭再次挥下，打在叶箐拽着缰绳的手指背上瞬间便是一条红印子。

　　十指连心，叶箐疼得松了手，叶弘宇转头正欲驾车离去，又看到身边的炎易，抬手解了他穴道让其下车便驾着马车绝尘而去。

　　炎易穴道解开后立即跃下马车，他看到自个主子仿佛脱力了般跪了下来，似乎很难受一样浑身都在颤抖，人也蜷缩了起来。炎易慌忙奔至叶箐身边，他跪在叶箐面前扶着欲倒的叶箐，那些鞭子有这么厉害？不对，是蛊毒！炎易在叶箐的衣衫里到处搜找，没有？

　　上官焕交代的话闯入脑海里：调刓蛊的毒不会让人毙命，但会让人疼死，人在疼到无意识的时候会自残，会自尽的。你拦得的住他自残，拦不住他自断心脉，你能封住他这一次的内力，你却不知道他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发作，你也不可能十二个时辰不闭一下眼。所以，药一定要他带在身上，这样能压制毒性也能止痛。

　　炎易的心仿佛放在火上烧灼一般，他着急的问道：“主子，你的药呢？药在哪里？”

　　叶弘宇驾着马车驶进了驿站中，他将还在昏迷的叶笙从车上抱了下来。

　　天色有些暗了下来，叶弘宇守在床边，摸了摸叶笙的额头，这一场行刺，所幸笙儿无事。

　　白日他闻到空气中的味道有异时便知道这是曼陀罗的香味，身在江湖数十年，若没有本事早就被这江湖淹没了。笙儿武功不好立刻便昏睡了过去，而他闭气则是想看看是什么人屡屡行刺他柳烨，便也装着昏睡过去。他听到帘子掀开，也听出这气息是叶箐的，可他还是紧了手中的剑。

　　三年。

　　叶箐的眼里已不似从前那般毫无杂质，里面含有太多东西，根本看不懂。

　　他不敢赌。

　　但好在叶箐也只是掀开帘子看了一下，若是叶箐有什么图谋，他真的难保自己不拔剑。之后听到叶箐与另一个人的争执，只是那个人是谁？有这本事能暗地里跟着他们的，其实猜也能猜到是醉月阁自养的隐卫。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下了一半，至少行刺之事叶箐并没有参与，或许只是他的仇家寻来，又或是觊觎柳烨的人。

　　马车动了起来，听他们方才的对话，来者不善，他的心里其实还是担心叶箐的。

　　他迅速起身点了驾车那人的穴道，将马车勒停，让庄内的一部分暗卫回去守着叶箐保他周全，一部分暗卫则继续保护叶笙。

　　当时他看着被点了穴的炎易问道：“你是何人？”

　　炎易并不说话，卫营里教的第一件事便是在主人以外的任何情况下，不言。

　　叶弘宇看着炎易也不恼，他搜了炎易的身，从他身上搜出了一枚羽令，一封似乎是刚传来的信件。他打开信件粗览了一遍，内容大致是醉月阁中的事项和叶箐的行程，手中羽令的背面也刻了醉月二字。

　　“你是箐儿的隐卫。”

　　炎易并不回话。

　　叶弘宇站在马车旁把玩着那枚羽令，有些事情还是得问清楚，只是他不问叶箐就不会说，就算说了，怕也只是搪塞。

　　既然离开了醉月阁，身边为何还跟着醉月阁的人，有些事情真是不言而喻。

　　没过多久，他的暗卫回报，一部分追来的刺客已被处理，二少主那边也已无恙。

　　如果叶箐说清楚，那么之前的谎言他权当没听过，不是没想过叶箐有苦衷，可是有什么苦衷是不能告诉他的？难道他作为一个父亲，还会不理会自己儿子吗？

　　醉月阁那个地方每天都有是非恩怨，身处那样一个地方，根本没法淡出江湖。如果他真的让叶箐回来，现在是没什么关系，他还身在，还可以保护叶笙，但百年之后他不在了呢？笙儿接手柳烨后呢？若是叶箐仇人太多，势必会牵连到柳烨牵连到笙儿。

　　一个双手染血的人，没有仇人，可能吗？

　　傍晚的时候叶笙悠悠转醒，扫了一圈所在的房间，揉了揉还有些昏沉的脑袋问道：“爹，发生了什么事，箐儿呢？”他只记得他最后在马车上失去了意识。

　　叶弘宇面露不悦，低冷道：“醉月阁的人接他回去了。”

　　“醉月阁？他不是说已经脱离那个地方了吗，怎么会……”叶笙看到父亲面色阴沉，话到嘴边又只得作罢。

　　箐儿武功高强应该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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