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魅

　　晚餐后，琳达自告奋勇收拾碗盘，叶小舟和她一起，两人叽叽咕咕在厨房说话。沈孟白拉着我上楼：“叶儿，不如搬出去住，我给你找个地方。”
　　“一个人住太寂寞。”我见地上他拎过来的行李袋空了，衣服挂在我的衣橱里，诧异地问：“怎么你没有订酒店？”
　　他没好气地瞪我一眼。
　　“现在订应该来得及，不是旅游旺季。”我在电脑前坐下，打开网页：“你习惯住哪间酒店？”
　　他把电脑椅转了半圈，用胳膊圈住椅子扶手，俯身看着我：“我来看女朋友还要住酒店！”
　　“可是我们并没有客房。”
　　沈孟白咬牙切齿地瞪着我，看那样子，似乎想咬我一口。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那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的心脏不规则地乱跳着，和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心跳得一样乱。他这么快就要提出要求，我一点都还没准备好。自从他上次生气到现在，我还是第一次见他。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沈孟白不屑地瞥着我：“那么紧张干嘛，说过不会勉强你。我沈孟白又不是没见过女人，没有那么饥渴。”
　　我只能相信他的话了。
　　沈孟白拉我坐到床边，张臂揽住我，用手掌抚了抚我的眉心：“别这样，刚才就很好，刚才吃饭的时候。我开始甚至有些嫉妒，嫉妒你和别人在一起可以那样高兴。我看见你从叶小舟身后伸出个脑袋来，笑得那样开心。忽然心里就有点不舒服，你从来没有对我这样笑过。看来你是真喜欢B城，在北城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高兴，连笑容都是那么......飘渺。”
　　原来他是为这个生气，我不能理解。他说得这样温柔，可是我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为他莫名的嫉妒，为他这个难以捉摸的人。我很少见沈孟白这样真心实意地说话，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一开始我反感他，后来才发现我反感的那个人不是真正的他。那么现在这个他呢，会是真正的他吗？
　　沈孟白叹息一声，俯下脸亲吻我的唇。他吻得很温柔很细致，轻轻辗转吸吮着。我没有很享受，也不反感。他的呼吸渐渐有些紊乱，牙齿轻咬着我的唇，心脏也越跳越快。他深吸一口气离开我的唇，额头抵住我的额头叹了口气。之后便揽着我静静地坐着，谁都没有说话的欲望。人类的怀抱有一种神秘得近乎恐怖的力量，让我的心渐渐柔软。我不再是那个坚硬的战士，我的浑身都是软肋。这样的人还怎么能拿得起刀。

　　琳达在楼下咯咯笑着喊我们去拆礼物。我推沈孟白一把，让他先下去，我一会儿就好。他意味深长地笑看我一眼，没多问就离开了。我赶紧找了个东西，用盒子装好，下楼放在圣诞树下。
　　我们围坐在壁炉旁，炉火熊熊，映得小小的屋子无比温馨。叶小舟坐在离沙发最近的地板上传递礼物，琳达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扶着他肩头。我和沈孟白坐在另一张小沙发上，他非要揽着我的腰，让我挤着他坐。
　　叶小舟递给我第一个盒子，里面是叶小舟给我的礼物，是个机器狗，我“哇”一声嚷道：“这么丑！干什么的？”
　　叶小舟鼓着嘴：“会说话、会唱歌、会走、会跳、会叫，能听得懂简单的指令，还会撒娇求摸摸。”
　　我斜睨着叶小舟笑，他明白我的意思，脸腾的红了，懊恼地嚷了声：“叶儿！这是我自己做的。”我赶紧夸他聪明，说我很喜欢这个礼物。我把狗狗叫过来，让它肚皮朝天，我伸手摸了摸狗狗肚皮，它舒服得叫起来，逗得琳达咯咯直笑。我觉得这个礼物更适合琳达，不过我若是真给琳达的话，叶小舟准要难过。
　　第二个盒子是叶小舟给琳达的礼物，一根项链。我第一个反应是，这有什么用？琳达欢呼一声，抱住叶小舟亲了一口，喜滋滋地让他帮她戴上，看来她是真心喜欢这个礼物。
　　第三个盒子还是我的，叶小舟送我的。里面是个玩具熊。我拿起来翻看了半天，没有开关也没有电池：“这只也会说话？”
　　“不会......你忘了，你小时候有一只这样的小熊，从小就跟着你，你每天都带着。后来......后来那只熊被宋翩翩剪烂了。这只和那只一模一样。”
　　我记起了那只熊，从我有记忆开始就陪着我。宋翩翩把它剪烂后，叶小舟冲上去打了她，也是因为那件事他才被赶走的。
　　我翻来覆去地看了看那玩具熊：“是旧的，就是我那只吗？不是剪烂了么？”
　　“不是......早就停产了，没有新的，这只是我在网上拍卖到的。”
　　我揪着手里的熊看了半天，鼻子有点酸。我把小熊放在脸上贴了贴，抬头朝叶小舟笑：“我很喜欢，真的。”

　　我送了叶小舟一个最新款的VR头盔，打游戏的时候很过瘾，而且我也可以玩。我不会费心思去买礼物，送他的第二件礼物不过是一套围巾帽子手套。叶小舟呵呵傻笑着戴上，海军蓝色的围巾帽子，衬得他跟个雪雕的人似的可爱。
　　同样的围巾帽子手套我也给琳达买了一套，不过是白色的。琳达很喜欢，说是情侣装。她把围巾和帽子戴上，和叶小舟脸贴着脸，让我给他们照了张相。照片里面男孩和女孩像天使一样美丽，真美好。
　　琳达送了我一个手工的杯子，送叶小舟的是一个声控的电器控制器。
　　叶小舟拿起圣诞树下的最后一个盒子，询问地看着我，盒子上没写名字。我接过盒子，塞到沈孟白怀里：“给你的。”
　　沈孟白拿着那盒子怔怔地看了半天才慢慢拆开。他拆得特别慢，好像盒子里面是炸弹似的：“这个......”
　　“中国结，我们上课编的。不知道你要来，就没准备礼物。你要不喜欢就随便扔了，我不会介意的。”
　　沈孟白拿着那个小小的中国结看了半天，嘴角一直带着一丝笑。他取出钱包，郑重其事地把中国结收在钱包里，又变戏法似的摸出一个小盒子。
　　沈孟白送我的是一块手表。我第一个反应又是，这有什么用。很快我意识到正确做法，朝沈孟白笑了笑：“谢谢，我很喜欢。”他手上加力把我揽得更紧了，咬了咬我的耳垂，在我耳边恨恨地说：“小坏蛋！”
　　“真漂亮！”琳达大声赞叹着。
　　沈孟白揶揄地看着我：“既然喜欢，不戴上么？”
　　我将表从盒子里拿出来，这才发现是块机械表。我“咦”了声，把表贴在耳朵上，里面传来齿轮精确转动的美妙声音。我将手表戴在左腕上，告诉沈孟白我是真的喜欢。他总算高兴了，笑看着我：“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
　　沈孟白做出个委屈的样子：“看人家男朋友什么待遇，再看看我。”他是指要像琳达那样收到礼物之后亲一口么。我凑过去，想吻他的脸颊，他微微侧脸，我只得吻了他的唇。
　　琳达手快地给我们拍了张照片，咯咯笑着给叶小舟看。沈孟白拿过琳达的手机，把那张照片发给自己，还换成了手机背景。真没想到他也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夜深人静，我揭开窗帘看了看外面。雪已经积了八寸厚，照这样下，明天肯定有一尺多厚了。我把头抵着窗玻璃，不可遏制地想到了小鱼儿。这场风雪席卷了整个东北部，他那里一定也下雪了吧。他在做什么呢？有没有看着这漫天飘落的雪花想起我？我不信上帝，可还是闭上眼睛为他祈祷，祈祷他平安。
　　“看什么呢？”沈孟白来到我身后，扶住我肩头。
　　我心一紧，告诉自己这已经是第二次失态了。沈孟白在我面前表现得这样无害，可我知道这不会是真正的他。和他在一起，我一分一秒都不能疏忽。“雪好大。”
　　沈孟白陪我看了会儿：“英格兰不也会下雪，没看够吗？”
　　英格兰？我笑了，我只在出任务的时候短暂停留过，什么时候看过英格兰的雪。虽然资料上我一直在英格兰上寄宿学校。沈孟白正看着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试探我观察我。我扭头朝他笑了笑：“不一样的。”
　　沈孟白张臂把我抱在怀里，低声问：“哪里不一样？”
　　这样一个姿势我无法自然地站立，只得放松身体把脑袋枕在他肩膀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在他不需要我回答，只是在我耳边唤我的名字。他搂得越来越紧，我的两臂被挤得难受，只得去环抱他的腰。在那里，我摸到了一样东西，浑身的血液立刻沸腾起来。我把枪抽出来，拿在手中。

　　沈孟白顿时身体僵硬，放开我的身体紧张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说：“叶儿，把枪给我，慢慢的。”
　　他是怕我不小心走火么，我心里好笑，他怎么可能知道不用七秒我就能装好一支枪，也不可能知道我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我装出一副无知的样子乖乖地把枪放在他手上。
　　沈孟白迅速卸了里面的子弹，把枪放回我手中：“现在可以看了。”
　　我摸了摸枪身，顿时心旷神怡，比摸着好车还舒服。这是最新型号的Z708，枪身小而重，子弹出膛速度高，每一个零件咬合得天衣无缝。我很想把枪拆开看看，又怕被他看出底细，只得把枪交还给他：“教我拆。”
　　我故作笨拙地在他的指导下把枪拆了，每个部件都心满意足地玩了一通，恋恋不舍地装回去。
　　沈孟白见我拿着枪比划，低声笑道：“想玩枪？明天我们去靶场玩，我教你。”
　　的确很久没摸过枪了，他这个提议不错。很久没有练习，我怕我的枪法都要生疏了。
　　我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展露过我真正的枪法。在那里，我学会的最宝贵的经验是隐藏自己的实力。作为一个杀手，最重要的是不被别人杀死，而不是杀死别人。只有自己活着，才有机会杀死别人。要让别人永远摸不清自己的底细，这样他们才会畏惧，畏惧了才会有破绽，才能让我有机可乘。让别人以为了解了我的优势弱点，认为他们能掌控我了才会放松，只有疏忽懈怠了，我才能从意想不到的方向给出致命的一击。
　　我迷惑了所有人。他们都以为我最擅长用刀，却不知道我是个神枪手。他们都以为我沉迷于冷兵器不屑用热～兵器，不知道我真正喜欢的是机械。我对枪械中的各个零件，子弹的大小重量材质弧形，出膛后子弹的速度和弹道轨迹，熟悉得就像我是它们的创造者。
　　人都有弱点，我不希望别人掌握我真正的弱点，就自己创造出弱点让别人去掌握。
　　我把枪还给他，遗憾地说：“明天圣诞，到处都不开门呢。”
　　“那就后天。”
　　我笑了：“一言为定！宋翩翩都打过枪，我还没打过呢。”
　　“行。”沈孟白揉了揉我的头发：“晚了，睡吧。”
　　想到要和他睡在一张床上，我有些不安。他又笑：“我们俩一人睡一半，我保证秋毫不犯。”
　　到底还是不习惯。半夜，我听见他呼吸平稳心跳变缓，悄悄地拿了毯子睡到地上。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光，我看见沈孟白的脸上有一个浅浅的微笑，也许是在做一个好梦吧。而我今夜注定是无好眠的。如果不能感受到安全，我是无法深睡的。这些年来，也就是高中寄宿在学校和在叶小舟身边时能睡个安稳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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