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姬的密室

　　圣诞节的前几天，欧耶妮被格拉蒙公爵夫人请到了巴黎。

　　今年的冬天寒冷异常，她们一行人蜷缩在马车里，身上裹着厚厚的貂皮，甚至连马车车厢上也铺了一层毛毯。马车的玻璃挂满白霜，根本看不清外面的景色，不过这样也好，我们的昂勃里蒙女伯爵不至于看到巴黎泥泞不堪的街道上那一具具饿殍的尸体。

　　在巴黎，欧耶妮暂住在格拉蒙公爵府中。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几乎从未被他漂亮的妻子提起过的公爵。其实见还不如不见，格拉蒙公爵是个毫无趣味，令人生厌的家伙，当天寒地冻不能去狩猎的时侯，他就在家里靠吃喝打发时光，难怪格拉蒙夫人不爱在家里呆着，却总和她那个讨人喜欢的哥哥呆在一起，并时不时优雅且有分寸地小小出几次墙。

　　不过话说回来了，世上不可能有没有优点的人，格拉蒙公爵当然也不能例外，他最大，也最为全法兰西公认的优点就是“宽容”。就是说，无论老婆给他扣上多少顶绿帽子，他都会欣然接受，唯一的要求就是“情敌”务必出身高贵。仅凭这一点，这位粗俗不堪的公爵老爷也竟然被上流社会赞为“风雅之士。”

　　“真是匪夷所思！”欧耶妮一想到这点就想笑。

　　“亲爱的，现今男人最高贵的品德就是‘宽容’，而这点也这正是我喜欢公爵的原因。”格拉蒙夫人笑着说。

　　“天哪？难道就没有为女人争斗的事吗？”

　　“怎么没有？只要你在巴黎的那几片树林走走，总是可以看到为心爱人决斗的男士，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决斗后，男人们十有八九会成为朋友，然后找家小酒馆喝个通宵。”

　　“那女人呢？”

　　“女人？”格勒蒙夫人耸了耸肩，“不会有哪个女人不愿意同时跟两个都喜欢自己的帅哥交往吧。关键的是，这一切都在桌面上，现在可没人喜欢偷偷摸摸的爱情。”

　　这堂爱情课之后，欧耶妮虽自觉大受裨益，但还不至于着急去找什么情夫。她还年轻，游戏之心尚未被情欲冲淡，与其想让男人们纷纷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不如说只是为了满足一下虚荣罢了。

　　由于种种原因，欧耶妮进宫的日子被排到了新年之后，经过半月的焦急等待后，她终于获准于1758年1月15日进宫，并觐见法兰西国王及王后陛下。

　　进宫的日子到来后，她尽量地掩饰着自己忐忑不安的心，在格勒蒙夫人的带领下驱车前往凡尔赛。

　　大约上午10时，她们一行的马车正式驶入凡尔赛宫高高的篱墙内，太阳王的宫殿第一次跃入欧耶妮的眼帘。这座宫殿从外表上看，庄重有余，奢华不足，平衡典雅的希腊式风格主导着一切，但在早已习惯维也纳巴洛克风情的她看来，则欠缺些许活力。她是从东部的大宫门而入，常绿的松柏掩盖住了宫殿南北的橘园和涅普敦喷泉。如果她再能看到宫殿西侧的花园，林□□和喷泉的话，估她就要改变自己的看法了。不过，整个凡尔赛的宫殿看起来的确有些古板，笨重却是不争的事实。但这又能怪谁？谁让他的开创者，喜欢简洁有力的建筑风格的路易十四选择了本国的建筑师，而否定了伟大的贝尼尼的繁复而奢华的意大利巴洛克式的设计呢。

　　当车子按规矩停在内宫门大理石庭院外的时候，令欧耶妮惊讶的是，在凡尔赛宫高大辉煌的东西翼楼的回廊下竟藏着数十个小商铺，看上去跟巴黎卢浮宫广场前的情景差不多，只是没有太多的喧哗。

　　没等多久，一位衣着华丽的侍从官走到她们面前，数声寒暄后，格拉蒙夫人便带着她匆匆向宫门走去。

　　这个由大理石铺路的内庭，原则上只有亲王，元帅及各国大使方能驱车驶入。现在，欧耶妮只得徒步走在坑坑洼洼的石庭之上，脚趾被路面咯得生疼。看着左右布满半身像和全身像的墙壁和屋顶，她觉得很不舒服，那些雕像好像正在或轻蔑或不屑地盯着她，不由得令她胡思乱想起来：雕像也欺生，真不知道里面的活人又会如何看我？

　　离宫门越来越近，她抬头看到正门三层楼的门楣上镶着一面巨大的钟表，它的时针停在8点15分，她以前就听格拉蒙夫人介绍过，这个钟的时针永远指向先王驾崩的时间。也就是说，此时指向的就是路易十四国王离开人世的时间。

　　皇宫的正门并不是为她们这种身份的人开的，所以她们只得跟着侍从走进宫殿的左翼。今天是阴天，所以宫内的光线不是很好，而且欧耶妮此时心中颇为紧张，一进门的守卫室和侯见厅她都没心情仔细浏览，所到之处，只是匆匆掠过。

　　很快，一行人顺着大旋转楼梯上了二层，进入一个被俗称为“洞眼窗前厅”的侯见厅。这个侯见厅是国王“大起床”觐见之用，由于国王陛下早已履行完他的这个仪式性职责，躲进更加私密舒适的书房，所以此时此刻，这间侯见厅中空无一人。

　　格拉蒙夫人笑着把手指向上方，欧耶妮才注意到向西侧镶着大玻璃镜的壁炉上方开了一个硕大的椭圆形窗洞，“原来这就是‘洞眼窗’的来源。”她暗想。

　　出了“洞眼窗前厅”，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朝臣们都聚在这里等候觐见陛下。”格拉蒙夫人朝里面努努嘴，跟欧耶妮耳语道。

　　一块块长方形的镜子被铜框整齐地镶在墙上，组成一面又一面巨大的镜子，它们将对面落地窗的光线聚起，反射到走廊上一尊尊金色的人像型灯柱和从天花板上垂下的一盏盏水晶吊灯上，欧耶妮感到阵阵眩晕。镜子和玻璃犹如一张明珠制成的巨网，重叠相应，影像被摄入一切之处，本来单调的室内光线被它们析得璀璨耀眼，让人根本无法分清到底那令人迷醉的光到底来自何处，是太阳？是月亮？还是星辰？都不是，对一个凡尔赛人来说，他们的宫殿本身就是太阳，自身就能放射出炫目的光芒，将帝王的恩泽普照世间。

　　更多的朝臣们五个一群，十个一伙聚在一起，所有人衣着鲜艳华贵，男人们配着利剑，女士们扶着长裙，各色的假发和手帕宛若花圃中的群芳，小巧的扇子和头饰又像翩然起舞的蜂蝶，在镜子的映耀下分外夺目。

　　有人上前向格拉蒙夫人问好，当他们知道欧耶妮的身份时，也向她投来赞友谊的目光。

　　“您真漂亮。”

　　“祝贺您。”

　　“希望和您成为好朋友。”

　　欧耶妮并没有被这些看似热情的嘘寒问暖冲昏头脑，她知道这些人是出于自己即将的蓬怕杜夫人侍女身份而迎合奉承。几位身份颇高，或者可能是夫人近臣的人对她只是微笑示意，而那些反对夫人的朝臣们的眼神则纷纷充满轻蔑和敌意。她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刚刚进宫连陛下及夫人尚未见过的新人，除了早已训练过的虚情假意的客套外，她根本没什么回报这些“新朋友”。

　　就在忙着应酬这些时，欧耶妮突然望到不远处有几个人边向这边看，边拧着眉毛窃窃私语的人。当她的目光和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年轻人相遇时，她不由得大吃一惊。

　　而那个年轻人吃惊的程度也并不比她要少，但一瞬间后，那、对方就恢复了常态，略表歉意后，便侧身从旁门快步溜出了镜厅。

　　“难道真是他？”欧耶妮的目光一直尾随着那人，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格拉蒙公爵夫人，昂勃里蒙女伯爵，陛下召见。”一声宏亮的嗓音打断了欧耶妮的思绪。

　　“亲爱的，我们进去吧。” 格拉蒙夫人向她招了招手，在侍从官的带领下拐入境厅右侧的会议室，欧耶妮来不及多想，也只得急忙跟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