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月

　　以汀兰本家为中心，百名暗卫协同相连，宋家拥有着天下首屈一指的情报网。
　　这无处不在的眼睛，也是宋家立足于天下的资本之一，所以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看到宋离真的开始启用宋家势力寻找锁月楼时，阿康会产生自家少爷中邪了的想法。
　　为了确认这件事，趁着给宋离研墨，没有旁人在侧的时候，他试探着问：“少爷这么尽心找锁月楼，是为了血莲还是夜十一啊？”
　　宋离从笔墨中抬起头，讳莫如深地笑道：“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如果是为了拿回血莲给自己治病，那还是平常的少爷；可如果是为了夜十一，竟然这么大张旗鼓地寻找自己潜在的情敌，那就太……
　　见阿康不说话，宋离道：“先生心里憋着火，我随他就是了。”
　　行事向来都带着目的性的少爷，如今竟然如此杀身成仁，阿康震惊之余忍不住将心中多时的疑惑问了出来：“少爷，您到底为什么喜欢夜十一？”
　　宋离撂下笔，似乎着实认真思索了一番，得出的结论却是：“我不知道。”半晌又淡淡道：“先生也没什么不好。”
　　哪里都不好！阿康发出了无声的呐喊。
　　“少爷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偏偏这个夜十一最难以掌控，一不小心就被反噬一口，可要了老命了！”
　　“轮到你指点我了。”宋离嗔笑着摇头，示意阿康专心研墨。
　　阿康蛮不情愿地走过去，发现宋离新给自己题的扇面已经写完了一半——
　　一枝红杏出墙来。
　　他急忙揉成一团扔掉：“少爷写这个，真要被先生打死不可。”
　　宋离笑眯眯地重新铺好一张扇纸，提笔前想了片刻，忽然道：“先生思慕锁千秋二十年，这样的情深，难能至极。”
　　阿康没有听懂：“少爷的意思是？”
　　宋离笑道：“像先生这样固执又寂寞的人，一旦转而喜欢上我，必然全心全意，倾其一生不遗余力。我想要的，正是这种程度的他人无法给予我的深情。”
　　这种思维方式才是他熟知的少爷啊。阿康恍然大悟，就说少爷不会在一段感情里不求回报，可……
　　“如果夜十一没有喜欢上少爷呢？”
　　“那我也已然陪在他身边一生了。”宋离蘸了墨，提笔龙飞凤舞，“除了我，总归没有别人能候在先生身边。”
　　与他苍劲有力的字迹不同，这句话说得漫不经心，淡然到他似乎真的如此看开了。
　　其实仔细想来，夜十一为他治病延寿，两人长久地相处下去，总能够拥抱彼此、亲吻彼此的嘴角，所以这一份感情，除了没有得到对方的认同，与寻常情人又有什么二致？无论夜十一是否喜欢上他，终归是同样的相守至死，同样的结局罢了。
　　唯独的，那一份心意相通，对他宋二公子来说，偏是最紧要的东西吗？
　　他自己也得不出个答案。
　　笔势忽地一顿，黑墨晕开白纸，又废了一张扇面。
　　阿康看了一眼，神色里有几分嫌弃：“酸！”
　　——人到情多情转薄。
　　“少爷今儿怎么写这么多情诗！”
　　宋离也不理他，倒是一连几张扇面都没写好，确实累得不想再写，转而想起了另一个问题，于是问：“阿康，你说我与锁月楼谁长得好看？”
　　“当然是少爷更好看了。”阿康不假思索。
　　宋离拾起旁边裱好的无字白扇摇了两下，满意地点点头：“很好。”

　　————
　　自微月住进桃源，宋家的信鸽一批又一批飞来飞去，除了暗卫的日常联络，其余都是与锁月楼有关的消息，全由微月一人负责验看。
　　微月性格沉静，几乎不与旁人说一句多余的话。直到有一日华裳似乎平复了连日来的怒火，凑到微月身旁笑着问：“微月姐姐，可找到锁月楼的线索了？”她说着伸手想要解下其中一只信筒，瞬间就被微月捉住手腕。
　　宋家内部的情报，自然不容外人查看。微月知道华裳丢了剑，道：“华小姐且去候着，他日宋家寻到凤羽剑，必完璧归赵。”
　　她语气平和，正如这张脸一样，既没有多余的情感，也没有任何压迫，就只是在平静地叙述一件事情。
　　华裳继续搭茬：“从不见姐姐休息，倒有些心疼。”
　　微月也不看她：“我习惯了。”便不再说话。
　　华裳左右看了一会儿，听闻宋家暗卫皆能以一敌百，这个微月又隶属于战力拔群的天罡，若她有剑在手着实想比试一番，可惜此刻真是不敢轻举妄动。
　　她的遗憾之情还未散去，微月看完一张纸条，忽然起身直奔宋离房里，华裳紧随其后，猜想是终于找到了锁月楼的消息。
　　暗卫向宋二公子汇报消息，华裳按理没有立场旁听，然而门打开时华裳站在微月身旁，嬉皮笑脸地冲宋离摆了摆手，宋离不好将人独自挡在门外，便也请了进来——左右华裳也是失窃的当事人之一。
　　可知华小姐丢失的佩剑，凤羽剑，乃是一柄传世的名剑。
　　古时有名匠造龙凤双剑，龙者龙鳞，凤者凤羽，双剑本为一体，传闻合璧时将有异象现世，可惜百年来因战乱各自失落，双剑合璧早已成为无人知晓的传说。
　　数十年前有赤炎人拾得一柄宝剑，剑身红光赫然，斩金截玉吹毛断发，时有名士认出乃是龙凤双剑之凤剑，后辗转落入桃源手中，由锁清歌交给门下五弟子华裳作为佩剑。至于龙鳞剑一直不知去向，直到几年前才有消息传出为江南富商高得意所得。
　　高得意是个不会武的商人，却出了名的喜好收藏名剑，近年来曾数次与桃源沟通，愿以百万金求凤羽剑，奈何始终没有如愿。微月得到的消息正与此事有关——就在桃源失窃之后，有神秘人暗中与高得意联络，声称自己持有凤羽剑，开价一万两黄金。高得意似乎将信将疑，正秘密调查桃源失窃一事以及神秘人的来历，一旦证实此事可靠，相信双方不日就会进行交易。
　　高得意行事必然十分机密，宋家竟能消息如此之快，华裳也不禁佩服起来。她插话问：“高得意果真持有龙鳞剑？”
　　微月答道：“已证实龙鳞剑确实在高得意手中。”
　　这句话并无不妥，然而宋离看了微月一眼：他有些意外，微月竟然真的回答了外人的问题。
　　华裳兀自点头：“怪不得他三番五次问桃源求剑，原来想偷偷见识双剑合璧。”
　　“江南是个好去处。”宋离微微笑了，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事——汀兰与高家都在江南，只不过汀兰更远些、更深些，这样他与夜十一前半程也算顺路。
　　见宋离丝毫不急着回去，微月提醒他：“请少爷务必在四月前回府。”
　　宋离不动声色瞟过来，微月默然半晌，忍不住劝道：“夫人很想您。”
　　这五个字几乎戳中宋离的死穴，微月作为暗卫能多嘴说这一句，也证明乔夫人的情况恐怕算不上好。宋离蹙眉：“我知道。”
　　察觉宋离有些烦躁，阿康想帮微月打个圆场，恰在此时夜十一推门进来，宋离的神色便立刻平复如初了。
　　“先生。”宋离笑起来。
　　夜十一从宋离手里夺过微月上交的情报，见上面暗语颇多，外人无法阅读，便顺手撕了，直接问微月：“高得意在何处？”
　　微月与宋离交换了一个眼神，得到许可后方才答道：“东阳城。”
　　夜十一咬牙：“东阳高得意，很好，只怕他没有那个福分！”说罢转身就走。
　　阿康急忙问：“先生想即刻南下？”
　　夜十一不耐烦：“不然等锁月楼跑掉？”
　　“等等。”宋离拽住夜十一，几乎只犹豫了一瞬间：“我随先生同去。”
　　阿康心里咯噔一下：少爷还记得回府的事吗？抬头对上宋离的视线，很快就败下阵来——少爷决定的事情，何时容他人置喙？只能灰溜溜地跑去收拾行李。

　　阿康很快做好了出发准备，彼时宋离正与锁清歌告别，阿康看见微月一直候在中庭，便凑过去别别扭扭地问：“……老爷知道了吗？”
　　微月看向阿康，不知他所指何事。
　　阿康脸部抽搐了一下：“……就是夜十一！”
　　微月想了想，点点头。她有责任将宋离的情况及时反馈给家主，宋离与夜十一的关系当然也在汇报范围之内。
　　这证明宋公已经知道自己的儿子正与一个年长男子搅在一起，然而至少目前宋公竟还没有任何表示，仅仅按照惯例让宋离回府。
　　阿康重重叹了一口气，微月见状问：“家主也不曾在意，你又焦急什么？”
　　“姐姐不懂。”阿康幽幽道，“少爷沾上夜十一，可给虐惨了。”
　　——“我怎么看宋二公子快活得很呢？”
　　“也是，要是那么容易攻下，少爷也不能这么上心……”阿康低声嘟囔，丝毫没发现对话中又多了一个人，回过神才看见华裳站在身旁，不禁吓了一跳：“华小姐什么时候来的，微月姐姐也不提醒我一句。”
　　华裳这才笑着对两人作揖：“我已求得师父，代表桃源全权负责失窃一事，也征得宋二公子同意，将与各位一同上路，还请微月姐姐与阿康小兄弟多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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