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飞太

　　5
　　直到秦朝从袁复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他还没有闹明白,袁复刚才那番话的意思。其实袁复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让他们去揣测自已的意图，这也是袁复乐于品尝的乐趣之一，欣赏着他人这种濒临绝境所带来的紧迫感，是一个权力者在运用权力时无意调动的道德功能与社会功能。
　　当田志雄的目光追逐着秦朝又回到静坐绝食的队伍时，原车悄然无声的飞行员们又掀起了一阵躁动的波澜，他们不约而同地朝秦朝这边张望着，试图从他那平静的面部表情来窥见出某些意义。
　　田志雄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拿起手机，给队伍前面的秦朝发了一个短信：什么情况？秦朝看完，连忙回头寻找着田志雄的位置，当他看到田志雄那双充满疑问的眼睛时，他站起身来，走到田志雄的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小子滑得要命，根本没有什么要点，只是说咱们让民营航空利用来做活广告！”
　　田志雄沉默着，他用更低的声音说道：“民营？以前倒是传言有这个因素掺在里面，那咱们里面到底有谁跟民营公司接触过？”
　　秦朝茫然地摇了摇头，但又好象想起了什么，他凑到田志雄的耳边小声地说道：“我曾听许可提过这么一句，说一个叫玛瑙航空的，曾找过他。”
　　田志雄的双目随着秦朝所提到的名字，立即聚光到许可的背影上，他脑海里极速搜索着对这个人的所有信息。
　　许可，飞行大队五中队责任机长及C类□□，是公司第一批送去美国学习的双学位飞行员，人平时言辞不多，略显得有些木讷，但特别喜欢玩门萨游戏，据说他老婆的名声要比他远扬的多，她曾是X城旅游大使，是H航极具特色的“□□式微笑”“发源地”。人类呀向来擅长制造对同类的嫉妒与排斥，更何况在这种美女如云的地方，她们对美的标准与要求更是近于残忍与刁钻。
　　田志雄的沉默让秦朝有些按捺不住了，他用朝田志雄靠了靠，说道：“这个袁复，真他妈的会摆谱，我刚去时，他跟我显摆他的臭毛病，我能惯他吗？让我一顿臭损！他没电了！马上给我一包红中华！”
　　此时的田志雄满脑子都在意淫着袁复的图意，他根本无屑顾及秦朝的桀傲与絮道，他需要及时的清理出一条思路，来识别目前越来越复杂的情形。
　　……
　　临近下午四点时，绝食的飞行员们都感到有些体力不支，他们能做的只是静静地坐着，静静地体味着过往人们那复杂的目光及相互间肚子发出的哀鸣声。
　　就在这时，一个透着绝望的声音从公司办公楼里传了出来。由远至近、由模糊而变得清晰。
　　“说我疯了？谁疯了？你们才疯了呢？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见田兵呀！你们都是坏人！都是坏人……把他藏哪了？把他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这声音霎时透过阴冷的寒风急速地掠了过来，所到之处，无不让人感到一种阴森与悲凉，这时大家的目光都被眼前的情形所震撼了，只见四五位身着保安的硕壮男人正把一位四脚八岔的女人往外抬，而女人散落的长发正拖在地上，蜿蜒一条长虫，在拽扯中，那女人雪白的皮肤乍露了出来，感觉好白好白。女人一直在挣扎着试图来解除这种特殊的保护，终于她的身体随着这些男人的放手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伴着一声尖叫之后，那哭喊声又宣扬了起来。
　　“把他还给我！把他还给我！”女人的声音再一次让那些保安围拢了过来，他们试图再一次控制住她。
　　静坐的飞行员们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们极速地站地起身，猛地拥了过去，一把将女人拦在了他们身后，此时秦朝站了出来，他大声地说道：“想干什么？”
　　“她好像有问题，总想冲进董事长办公室！这好让她冲的呀！她脑子有点那个！”一位保安的话立即引来了同伴的附合。
　　“她有问题？她有什么问题？她调来时，是这样吗？十二月九号之前，她是这样的吗？你们他妈的还没有人性？”
　　“要疯到外面疯去！”这句话随着一记拳头而嘎然停止，随后人群中就爆出了：打人了！飞行员打人了！
　　许可随着这声音，再一次挥动了他的拳头，此时他脑海里再也不是什么门萨俱乐部的智力考试题目，他感到了一种清醒的冲刺，尽管这种清醒是灾难性的，但他决意听从这一刻的内心召唤。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一个声音意外地响起，这声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了惊愕的目光。

　　6
　　“都想干什么？”这语气相当有尊严，仿佛他要在这一团混乱中重建秩序，这声音霎时缴获了所有人的武装，只见胡董事长那招牌式的左手插在裤兜里的正面形象，道貌俨然如宙斯的降临，暗示着人们存在的微不足道。此时他眼光中透着一股类似真理的光辉，在这束光芒的照射下，那种深陷在人们意识深处的灵魂，此时正散发着一种类似国粹的愚忠情结、看客情结与动物式生存情结……
　　刚刚还喧哗一时的紧张气氛，瞬间就演变成一种“得体的嘲弄”那数位保安的脸上霎时替换上虚伪的礼貌，在这种景象的隔离下，飞行员们倒是显得有些持强凌弱。
　　胡董事长目光严峻地看了一眼站立在他前方的飞行员们，这些人的名字就象压在舌根底下的一块糖，不愿不想也不轻易地吐出，他知道眼前的这些人，单拎出谁都是烫手的山芋，他们正期待着自已妥协或是做出某种姿态，在这个点上，他即使不从二元论中找出理论的根据，也能凭借官场这么多年经验做出判断。
　　飞行员们也感到了一股透着重权在握的威慑，他们的目光公然地博奕着这种力量，试图颠覆着“权力的中心即为真理的中心！”
　　时间这一刻霎时凝固了，空气中隐隐地有种古怪的气息，CEO的目光里已没有任何可以分析出的意义，他此时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这让他已没有过多的时间在此逗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目光检阅着这些公然嘲弄秩序的“高级蓝领”
　　就在胡董事长傲然地从飞行员们身边走过时，一个声音让这位四十五岁的CEO停下了脚步，他循着声音看到了一张年轻但没有任何特点的脸。
　　“我们需要对话！”田志雄的声音再一次越过了CEO温热的身躯。
　　胡董事长一个闪烁的微笑意外地出现了，他喜欢这种不具备顺民特质的男人，尽管他不会重用这种人，但是他始终在内心深处欣赏着这类“勇敢地成为你自已”的人，他们懂得思维的乐趣，这向来是某些中国人所缺乏的。这比那些成天围绕在身边攀炎附势的得道之人更加懂得自尊。他突然复活了这些想法，于是他说道：“田志雄，那就定在明天上午十点吧！”
　　田志雄没有想到，眼前的CEO能叫出自已的名字，他显然让这个大人物的突然“宠幸”搞得有些措手不及，还没等他缓过神来，这位谈吐不凡、出行讲究的CEO便随着那辆崭新的奥迪A8飘然而去了。
　　静坐的队伍又恢复了平静，唯有不同的便是徐歌临上车前念叨的那首儿歌，长久地弥漫在静坐场地的空气里。
　　“小老鼠去送礼，送到猫家里，猫笑了对不起，正要去捉你……”
　　……
　　乔毛毛的车刚停在公司门口，便看到了那辆全公司都熟悉的奥迪车正往外驶去，她并不知道就在刚才发生在门厅里的那一幕，她此时的心正焦虑着田志雄今天绝食的身体情况，她摇下车窗，远远地打探着，她此时真有一种冲动，想把刚买好的食品给这帮男人送过去。
　　就在乔毛毛暗暗思忖时，她突然发现秦朝的夫人杨柳正躲在一棵大树后，伸着脖子往队伍中窥望着，乔毛毛尽管从没跟这位女人讲过话，但她知道田志雄与她的先生十分的要好，她开始犹豫着是不是过去找她，此时乔毛毛特别需要一种心理取暖，她真的担心眼下的情况会变得无法控制。
　　与此同时，杨柳也发现了田志雄那位正发配“假日之都”的漂亮老婆，她心里刹时感受到一种找到同伙的滋味，她决意去找她，就算聊聊，也能暂时缓解她这一整天的坐立不安。

　　7
　　就在杨柳拉开乔毛毛的车门时,冯依却从一个刚刚停稳的航班车上慌忙地跑下来,她一边朝静坐的队伍打探着,一边朝乔毛毛这边走来,她在心里期待着能在这个时候“偶遇”白飞,为了这个，她曾去白家的楼下守候，可是除了手机关机的提示音，似乎这个男人已彻底地远离了她的生活，每当想到这，她心中那股讴气便升腾而出，化为一把厉刃凌迟着她的爱情，让她觉得自已的整个生命都在这种情感的浸润下变得苍白无力，她需要他，这种情感的积蓄已让冯依没有了任何掩饰与羞愧，她觉得自已有责任挽救那濒临绝望的爱情。
　　乔毛毛与杨柳此时刚刚完成初次见面的基本礼仪，还没来得及阐述各自的焦虑，就被“婀娜”而至的冯依给打断了。
　　“啊哟！快飞死我了！”冯依显然不顾忌身穿制服时的仪态，她懒懒地靠在车身上，眼神里透着疲惫。
　　杨柳十分惊讶地凝望着来人，她并不知道眼前的佳人是谁，基于礼貌的考虑，杨柳朝来人热情地点了点头。
　　乔毛毛伸出手去握了握冯依那冰凉的手，似乎想给她点温暖，她明白眼前的这位表面风光的主任乘务长，此时正经历着来自外界压力与内心焦虑的双重“炼狱”
　　其实冯依在去找过肖萍平的当天晚上，乔毛毛就意外地收到了冯依想要见面的短信，当时她自虐般地狂吸着烟，反复诉说着她跟肖萍平的那一番表白，她甚至还在后悔有些话说得不够深刻，不能足够地表达她的立场。
　　乔毛毛永远忘不了冯依那天晚上在接到白飞短信时一刹那的神情，的确，当另一个女人用生命来捍卫自已的爱情时，还会有任何语言比它厚重与深刻吗？
　　……
　　冯依见车里的两个女人一副讷讷难言的模样，她心情更加复杂，她只好将目光又重新聚集在不远处那静坐的人群中，她想发现白飞的身影来缓解对他的思念，哪怕就一眼也好，想到这，她双眼湿润了。
　　乔毛毛凝视着冯依，知道她的心思，可是……
　　沉寂了一会，杨柳有些按捺不住了，她暗自琢磨：是不是来人的先生也在静坐的队伍里？她想到这，冲着冯依说道：“以前没见过你呀！你的先生也在那里面？”她边说边朝静坐的队伍努了努嘴。
　　乔毛毛生怕冯依说出什么，还没等冯依发话，她连忙回道：“不是！不是！她是过来看我的！”
　　“我倒是想他在里面！”冯依好像没有理会乔毛毛的好意，她轻轻地说道，在这个问题上，她不想再掩饰什么了，她爱白飞，这没什么可丢人的，如果自已真的能□□情的主，又何必爱的这么鬼鬼崇崇。
　　杨柳听到这，显得有些一头雾水的模样，她心里暗想到：难道她的先生也有走人的心思？在这种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又接着说道：“你先生是飞行的吧？”
　　“她还没结婚呢！”
　　“是的！他飞波音！”
　　当这两种说法，同时地用不容置疑的声音，回荡在这三个女人中间时，她们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惊愕与尴尬，她们面面相觑地凝望着对方，似乎都在等待着对方的态度。
　　乔毛毛的眼里闪过一丝愠怒，她暗暗地责怪着冯依：搞什么搞？这种事情你又没有任何道德优势！嫌丢脸还不够吗？
　　冯依倒是一阵释然，如其让大家这么关心地窥探着，莫不如公开它，了却所有人的好奇之心。
　　杨柳显得踌躇了起来，她的目光游离在这两个女人的脸上，她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来缓解眼下这种局面。这时杨柳突然煽惑起一个直觉，难道她就是传说中白飞的小情人？这个突如其来的感觉让杨柳不觉地打了个冷颤，她目光中霎时流落出戒备与鄙夷，她冷冷地看着冯依，试图来证实自已的直觉。
　　冯依依然目光飘浮地凝望着远方，她丝毫不在意杨柳惊诧的目光，她现在能想的只是见白飞一面，只有他肯见自已，那么所有的问题都将不是问题。
　　“你是不是？”杨柳终于发出了声音，这声音让站在一旁的乔毛毛感到更加局促不安，她只能紧张地看着眼前的这两个女人。
　　“是！”冯依心知肚明的明白杨柳想求证什么！于是她迎着杨柳轻蔑的目光回应道。
　　这个答案让杨柳的脑海里如幻灯片般地回放着肖萍平那张苦艾的脸。
　　难道就是眼前这张貌美如花的脸，制造了那家庭痛苦的源头？也制造了公司相当一部分飞太“防乘于未然”的恐惧心理？
　　杨柳想到这，猛地拉开车门，她犹如象逃避一个病原体，带着憎恨离去了！

　　8
　　“要有前瞻性……要有可持续发展的战略思考……要有理想……要有大公无私的品质……你是公司储备性人才”当田志雄在总办那富丽堂皇并镶嵌着金边的卫生间里，细细地体味着CEO刚刚那番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教诲”时，心中那股欲罢不能的郁闷便随着那股热腾腾的水流而“一泻千里”。
　　“储备性人才”田志雄突然咧开嘴角乐了，他真的想跟这位毕业于名校MBA的CEO说说：拜托公司管理层各位精英，下次将员工列入储备性人才时，一定要务必事先告知当事人，省得他自个儿整天恍兮惚兮而辜负了组织的美意，他当然也明白这种托词完全是建立在奴隶主与奴隶的关系上，对于这种没有任何人文关怀的造句，田志雄向来都是鄙薄的，如果换个时间，田志雄也许有兴致跟董事长大人探讨某些利益集团是否正以“大公无私”之名行“以我之私为天下之公”之实？对于这种虚似真理的大话，它可能会在某个场合某群人中起到宗教般的迷惑作用，但是精神终究会麻痹下去吗？
　　田志雄想到这，突然感到肚子中一股“分子运动”正以势不可挡的力量突破他的矜持与斯文，化为一股恶臭，弥漫在空气中，就是这种隐含着氮气的味道，迅速地破解了“真理”的磅礴气势，田志雄感到一阵畅快，于是他按下了电梯。
　　静坐的队伍经过两天的绝食，似乎已进入休眠状态，他们每个人的脸上渗着一股子透支体力后的疲乏，见田志雄突然回来，他们原本半眯的双眼，犹如见到阳光乍泄，霎时泄露了温暖与希望。
　　“怎么样？”秦朝晃了晃他那硕大的脑袋，冲着田志雄高呼到，这声音蕴含的底气，立马引了旁边保安那警戒的目光。
　　田志雄木然地摇了摇头，他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他不想破坏这些善良的愿望，可是眼下再这样惨淡地坚持下去，伤害的只会是这些兄弟们的身体，随着田志雄屁股那沉沉地落地，他终于决定了，如果今天下班前，再没有任何组织以各种形式来关注此事，那么就下一步只能提出劳动仲裁了。
　　田志雄想到这，目光中凝聚着悲悯，这些人当中，也有将近一半人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他们的青春岁月大多数都献给了部队，他们热情而简单，他们只想活得有些尊严，他们并不是纯粹的利益动物，如果真的论到理想，只有他们最有资格将这些融入到血液里。
　　他明白，他们将在这漫长的司法过程中消耗掉他们的职业生涯，直到他们被身后巨大的房货车货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们真的能拖得起吗？而他们的对手将用一只巨大的手来玩耍着他们的自尊底线与生存底线，来再一次演绎“探索与修正”的君王之公！
　　许可远远地看着田志雄，从他的目光中他已窥出了绝望与失落，他慢慢地打开手机，再一次玩味着那条手机短信。“能否愿意加入我们公司？”
　　许可沉思了一会，他决定将这个短信消息转发给田志雄，如果人家真的愿意要，那么这算不算是一条出路呢？
　　……
　　临到下班前，田志雄感到那最后的希望已渐渐缈茫了，那陆续从眼前经过的名车，已表明了：国有资产的损耗与报废，完全可以遵循可持续性发展的战略思考，更何况一个庞大国企的战略思考。
　　就在这时，秦朝突然回过头来，朝着田志雄咧了咧嘴，并摇动着他手中的诺基亚手机，口里哝哝着不知说些什么。
　　田志雄霎时觉得那汇集在脑部的血液，一下子又涌到了胃上，他突然想到古罗马一个著名的神话。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