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不苦

　　陆湘儿见她这副表情心中已了然，她是答应了，于是又给薛不苦磕了个头。在铺着毯子的地上弄出响来着实不易，是真用劲了。

　　她边伏身边说，“谢道长开恩！”

　　薛不苦道，“别忙着谢，我有言在先，这七年里你欲何为我不想知道，也不会干涉，但你若用妖术伤及人命，我定立马收了你。”

　　陆湘儿抬头问，“要不要立个字据？”

　　“一张纸上涂点墨就能管住妖，那还要我们修道的人做甚。”

　　“也是，我定谨遵道长之言。”

　　薛不苦抬眸，有个细长的影子飘至门前，紧接着就是两声短促的敲门。

　　“道长，王爷有请。”

　　下人蒸饺奉王爷之命前来，垂着脑袋站在门外，刚把话说完，就是一阵门风刮过他脸庞。

　　头上响起一个清如竹铃的声音，“请我干什么去？”

　　蒸饺愣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了薛不苦一眼，又低下去。自个琢磨了一会儿，说道，“想必……想必是要请道长一同前去探望纪大学士。”

　　“纪旬？”

　　薛不苦似有所思的点头，说道，“他的确是长得好看，可我已经看过了，不看。”

　　“诶？”

　　不管那愣住的下人，薛不苦就要将门关上时，身后一只十指涂着朱红蔻丹的纤手按住了薛不苦的小臂。

　　陆湘儿道，“去，回禀王爷，说道长一会儿就到。”

　　蒸饺连二赶三的应着，低着脑袋匆匆而去。

　　薛不苦转身，面书不解的看向她。

　　陆湘儿说，“道长，这不是单单去看人，而是世间的人情礼数，你且卖我个面子去一趟吧。”

　　她歪着头问，“卖你面子？”

　　薛不苦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冲着陆湘儿伸出手，掌心朝上。她道，“一两一个。”

　　陆湘儿一愣，“什么？”

　　薛不苦解答，“面子啊，我在醉仙楼拿了好几个馒头呢，原来你们管它叫面子啊，怪俏皮的。”

　　陆湘儿不知此时该说点什么好。

　　虽然不懂为何非要她去瞧那个纪旬，但她还是应了陆湘儿，反正眼下也无要事。薛不苦好像忘记了一件蛮大的事。

　　“道长，还有一事。”

　　“说来听听。”

　　陆湘儿面有难色 ，不知从何说起，“这个纪大学士……”

　　说了一半又顿住，因为说的太深，薛不苦也不懂。

　　她沉吟片刻，只说，“请道长让小王爷尽量远离纪旬。”

　　薛不苦微微挑眉，跨出门槛，消失在陆湘儿眼前。她既没应声，也没点头，但陆湘儿以为她是记下了。

　　可谁知薛不苦压根没把这话放脑子去，一来，她不想跟高萍晏有何牵缠，且等太阳下山她就离开王府。

　　二来，薛不苦又不是他娘，管他呢。

　　薛不苦走后没多久，陆湘儿才记起，忘记告诉她，这并不是她们初次相逢。

　　在掰着手指头都不够算是在多少年前，陆湘儿还未炼成妖身时，她们就遇着过一回。

　　坐着马车，和高萍晏等人一同到了学士府，高萍晏下车时还在嘟囔着，“明明拜帖上说的初三，如此着急改成今日，还让我带着师父，究竟是何用意。”

　　听他这么说着，薛不苦暗自摇头，也不知道当下世人哪来那么多的小心思，猜来忌去，权当来遛弯不就得了。

　　府内管家在外接迎，毕恭毕敬的将他们请至前厅，并告罪。鸡没打鸣儿时纪旬就进宫面圣去了，这会儿尚未回府，但宫里差人来说已是出了宫门，想必正在赶回学士府的路上。

　　果然，丫鬟端来的茶都没喝上，纪旬就已归府。

　　他高挑秀雅的身姿出现在眼前，华服着身，腰系玉带，笑得明媚风流。但与那日怀着将死之心，目含凄凄的美差距甚远，薛不苦一时没认出来。

　　与他同行而来的少年，让高萍晏瞬间冷下面来。

　　那少年看着和高萍晏年纪差不远，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样貌清秀，但还不及高萍晏那般骨子都透着的傲气。

　　胡剑星稍稍向前倾着身子，在薛不苦耳旁说，“那是九皇子，也是纪大人的门生。”

　　满朝皆知国师已封学教多年，他的长子纪旬有且只有两个学生，一是贤王高萍晏，二是九皇子高敏祁。

　　这九皇子与贤王生在同年，只差了六个月，却要按着辈分喊贤王一声皇叔，因此九皇子看见这位皇叔心里就不痛快。然，这还不止如此，高萍晏作为纪旬的门生，兼任姜国小霸王一职，哪能安分得下来，一门心思扑在和佩王世子打闹上。

　　这让纪大学士的头号仰慕者九皇子，十分恼怒。

　　高萍晏虽不是什么善茬，但他现在没那个心思对付去这个皇侄，只是甚烦他，背地里就叫他跟屁虫。

　　所以，跟屁虫见小霸王，分外眼红。

　　纪旬上来就先给高萍晏行礼，“见过贤王殿下。”

　　高萍晏走前两步，虚扶了一把，“纪先生不必多礼。”

　　等他三人落座，薛不苦发现那九皇子盯着自己打量，便也干脆直勾勾的看着他。

　　哪家女子会这般直接盯着人瞧，高敏祁拧着眉转开头，不再看她。只是他耳尖泛红，薛不苦才笑了。

　　高萍晏道，“纪先生现在身体可还好？”

　　纪旬含笑看了薛不苦一眼，又向高萍晏说道，“多亏了薛道长，臣才得以侥幸捡回一条命。”

　　高萍晏则道，“纪先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薛不苦转头看这个小王爷，脑子大概有了些陆湘儿说的人情礼数是何模样。

　　这时，高萍晏也看向她，“说起来，本王还不知道师父你姓薛啊。”

　　薛不苦板着脸说，“别叫我师父。”

　　纪旬疑惑，“师父？”

　　高萍晏解惑，“本王已拜道长为师。”

　　薛不苦忙撇清，“误会，我与王爷毫无瓜葛。”

　　高萍晏皱眉，无奈道，“师父米已成炊，你又何必挣扎？”

　　薛不苦冷眼看他，“王爷且先找到我说的两样东西吧，柴火都没有，怎么成的炊。”

　　纪旬明白了个大概，便道，“我曾向道长许诺，若回府中一定要好好报答道长的救命之恩，今后道长就留在我府内……”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高萍晏出言打断，“不行，纪先生，道长既已是我师父，就该留在王府。”

　　纪旬道，“可为何薛道长说与王爷并不是师徒关系。”

　　高萍晏道，“那是她一面之词，做不得数。”

　　别说薛不苦，连纪旬都被这番理直气壮的强词夺理给噎住了。

　　这时，九皇子突然道，“既然如此那么皇叔所言也做不得数，莫非皇叔有两张面？”

　　高萍晏毫不客气的冲他吼过去，“有你事没你事，边儿玩去。”

　　九皇子捏着衣袖站起来，似忍着气，面颊有些涨红。

　　高萍晏却是扬起下巴，睨着他。

　　这气氛让薛不苦趁机从椅子上挪开屁股，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刻不容缓。

　　九皇子转而叹息，摇头道，“皇叔，当初你看不过眼礼部崔成贾，纪先生可是义不容辞的帮皇叔除了眼障，今日先生要留下这位道长，如此而已，你都不肯让步，先生心里该寒了。”

　　高萍晏嗤笑一声，“九皇侄，用你那不开窍的小脑瓜仁想想，以本王的身份犯得着跟他个小侍郎计较吗？”

　　接着道，“若不是因他要到皇兄面前，参你老舅周尚书的一本，可是条条触目惊心啊。却让贵妃娘娘提前截获折子，又逼着纪先生想法子去处理干净，你可知那时纪先生逛花巷的心思都给愁没了。”

　　九皇子说，“你他妈的血口喷人！”

　　高萍晏道，“我他妈的还就血口喷人了！”

　　啪的一声，九皇子一挥袖将茶杯甩到厅中的炉子上，茶水淋到炉中炭火上滋滋作响，从炉上雕花镂空中冒出层层烟雾。

　　高萍晏毫不示弱，抓起茶杯就朝着九皇子砸去，幸好是飞跃过了九皇子的脑袋，直接砸在了厅中的柱上。

　　纪旬制住九皇子，“九皇子王爷你们都冷静一点，今日我府中前来拜会的同僚不下十人，当心隔墙有耳！”

　　胡剑星拉住高萍晏，“殿下，你这身金貔貅绣纹袍可是前日子刚做的扯坏了不值啊！”

　　酸枣从始至终都看着薛不苦，看她是怎样一步步挪到门前，忍不住问道，“道长你去哪儿？”

　　此言一出，厅中忽然安静了，都向门口看去。

　　薛不苦本打算侧身悄悄推门，趁乱而出，却被人喊住，慌了神，竟然左脚绊右脚。她脚跟勾在门槛上，身子向后仰去，就这么摔出了门外。

　　薛不苦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没感觉痛，却先转了头，只因有人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虽来四人，但她眼中只能看到一人，他一袭白袍袖上金线刺纹，玉簪在头，衬得他如傲雪独立般的风姿卓然。

　　如此妙人，她那日一见，见之不忘。

　　怔忪之间，薛不苦眼含浓浓的笑意道，“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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