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鸦

　　赶了一日的路，入城门，在城门口附近随便寻了家客栈便住下了。依旧是白鸦与文和之一间，小满自己一间。

　　“来来来，美人弟弟，哦不，是荔枝弟弟，来将你的故事和对无常府的了解细细说来，我好找地方下手明天去打探打探。”小满晚上嘴巴仍不消停，抱着袋酥糖嚼巴嚼巴。

　　“那我呢？”文和之问。

　　“你就安生点和我待客栈里吧，定京是无常府的地头，你少抛头露面--尤其还那么惹眼。”白鸦扔给他几本闲书：“明日无聊就陪为师看看书。”

　　文和之郁闷地收起书，将自己一路收集的情报一一说来，末了又问一句：“小满姐，你说我是不是太傻了？自己那么没用，还妄想亲手杀了阎王。但杀了又能怎么样呢？我爹娘还有弟妹都回不来了。我为报仇杀阎王，也许之后阎王的亲人又为了报仇要追杀我，一报还一报，冤冤相报何时了？胜者不是因为法制不是因为正义而胜，只是因为功夫好或者请的起功夫好的杀手罢了。这世道天理何在？”

　　“你没用？你轻功很好啊。”小满诧异地瞪大了眼。

　　“当年张良张子房不也曾花千金请力士刺杀秦王么？”白鸦轻笑着拍拍少年的肩：“走上这条路就不能前因后果的想太多，想多了功夫好的就和我师父一样看破红尘了，功夫差的刀慢一步就告别红尘。白某不过是个山野武夫，见识鄙陋，你的问题我现在还回答不上来，能做的不过是助你复仇罢了。”

　　小满没听他们聊人生聊理想，她立在桌边已提笔画了张京城的草图：“小八，我明日去东市几家茶馆酒家走一圈，再去问问吴老的意思。踩点的话目前是我画出来的这几个地方，明晚回来可能稍有更改。刚好明晚是晦月，荔枝弟弟，你可知京城的晦夜会有什么？”

　　“文和之不知。晦夜，没月亮，所以暗？”文和之枉在京城活了大半辈子，一头雾水。

　　小满便禁不住又开始得瑟，一脸故作高深：“明月隐，夜市开，青龙巷，百鬼出。”

　　白鸦翻译：“就是明晚有所谓的鬼市，三教九流邪派异教中人会集聚于青龙巷，交换消息、商货和人命。茶馆市井里只能打探到表里明面上的皮毛，要真的深入，就要去鬼市。”

　　文和之听得背后发凉，皇城脚下，居然还有此类暗市：“可我生于定京，长于定京，并没听说有个青龙巷。”青衣巷白龙巷倒是有的。

　　“青龙是什么呀？”小满往嘴里抛了粒饴糖，稳稳接住：“四方神呀，位属东方。青龙巷就是城东郊的一个坟场。”她嚼着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是文家嫡子，抛头露面过是吧？”

　　文和之点头。

　　小满嘟着嘴摇头：“那你明晚也不能去鬼市啦，一带上你，大家都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所以我就成天到晚只能窝在房中了是吧！青灯古佛，一卷旧书，偷得浮生半日闲--大仇未报，闲什么闲！文和之悲愤，从头到尾这复仇大业他除了求人拜师，磕头哭诉就没能做成什么。无力感袭上少年的肩头，人道是百无一用是书生。他是半个书生半个少侠，叶上蝶唯一的传人，却依旧身若浮萍，风雨中只能听凭浮沉。

　　小满根本没在意到她那荔枝弟弟的心思，在意到也不会在乎，她吃玩了糖，满怀着对明日刺探的期待回了房养精蓄锐。

　　次日小满没打一声招呼便没了人影，白鸦见怪不怪，文和之满脸红包未退，捂着脸默默等待。

　　“别紧张，她只是去吃吃茶逛逛街，不会被抢去做压寨夫人的--哎，要是那样倒好，咱这耳根清净不少。”白鸦悠然喝着小酒，看着小书。

　　文和之看不进什么白发魔女因爱生恨、武林盟主自宫练功的戏码，看白鸦：“师父，你真的和师叔没什么？师叔被抢，你不会吃醋？”

　　师父刚喝的一口酒就喷了出来：“小满到底和你歪曲了什么！没什么？我和她当然有什么了，我供她吃，供她穿，教她功夫呗！你别污我清白！”

　　文和之了然地点点头，整理了下小满与白鸦的口径，得出结论：“师父，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白鸦正忙着拿手帕擦身上喷出的酒水：“作为一个今晚要去鬼市混迹的人，我在此谢过啊。”

　　“师父，真的。”文和之认真的盯着白鸦：“就您乐意帮我报仇。”

　　白鸦被这满脸红包的人形刺猬盯得满身不舒服，抄起手中书本就拍向文和之的脸，眼不见为净：“文和之啊，你就没想过动机么？一个人做什么事，除了你小满姐这样时常抽风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的，大多都是有动机的啊。帮你，我刚好寻了个由头除去抢生意的无常府，上杀手榜前几名。这就是动机。你们文家虽不大，也是个正派角色，我在江湖上脚跟还没站稳，这一下子就可以洗白白站到正派那一队了，起码也是个亦正亦邪，两面讨好，懂否？”

　　傍晚，客栈边有棵古柳树，群鸦栖居，伴着落日归巢，叽叽喳喳一片喧嚣。同样是枯藤老树昏鸦，夕阳西下的景致，看得人不同，感受也不同。

　　小满红光满面拎着大包小包吃食踹开了房门：“我回来啦！看看我买了什么。”她将包裹摊在桌子上，一一拿出其中的东西。上面几包是瓜子饴糖话梅之类，中间是木偶皮影等玩意儿，最下面才是她要找的：“文和之你看！面具！”

　　面具就是个廉价的玩具，孩童喜欢花几文铜钱买来戴着玩。厚纸板制成，上面花花绿绿涂着个关公脸。因为匠人笔力所限，关公的鼻子还有点歪。

　　“你们之前就没人想到给我个面具么！”文和之简直要抓狂：“易容都想到了，为什么才想起来有面具这回事！”

　　“我今天和吴老聊过了，说近来鬼市流行戴面具，戴得人多了，大家也就见怪不怪。所以今晚你戴了面具可以去，要是搁往常，一戴面具面罩或者易容被发现，早被一堆人围上了。算你运气好。”小满道。

　　白鸦皱眉：“鬼市新换的管家不行啊，这样下去，岂不谁都能混进鬼市了？龙蛇混杂！”他们是蛇，他人是龙，蛇窝里一点都不乐意有异类的龙混进来坏事。

　　新换的鬼市管家是小满好友，她嘟着嘴，不愿与白鸦一起背后说好友的不是。

　　日色吸沉，群鸦默，郊外已是漆黑一片，偶尔有几处灯火阑珊。京城繁华的街道上则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一夜的喧嚣刚刚开始。

　　客栈可以租借骑乘的马匹。小满与戴了面具的文和之借了两匹最贵的快马，一路向东，穿过灯火辉煌如白日的繁华街市，又渐行渐远，来到漆黑一片、无灯无火无人家的东郊坟场。

　　这地方甚至连传说中的鬼火都没有。

　　已是初秋的季节，白日里感觉不到，夜里--尤其还是在这种没半点生人气息的地方--秋风里的肃杀扑面而来，透过衣裳，渗入从头到脚每一丝毛孔皮肤。文和之心里有些怕，他又想起那日文家最后的晚宴与娘没了头的尸首。微微打着颤，他看着小满啃完了糖葫芦上最后一个山楂球--这货一路策马一路吃--将竹签子一抛就下马走入了坟堆中。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