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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上盟 (已修)
武状元选拔后,皇太子亲下军令,让当届状元云靖直入应龙水军、归到青原少将麾下,而榜眼景焕康则被派到中野军里,亦是直属洪达将军的亲兵系——
然而此举,已是对两人的仕途作了暗示。南楚八军以水兵为首,青原当今更是炙手可热的太/子/党将领。反观中野军虽是步兵之重心,洪达将军却一直忠于帝君,鲜有牵涉平京内派系争斗。
太子提拔寒士、抑压豪门贵族的心意已是昭然若揭——
南楚百年来等待的变革正在上演。
几日后,景言当朝封还户部增加农民田税的奏折,与六部尚书于祈安殿上争持激烈,好几次需退朝再议。然而朝中惧于景言手掌兵权,更兼青原率应龙军坐镇运河重地,不得不作退让,将农民年底缴税率维持于六成,举国百姓为之称道。
全国官员考察亦已开始,负责土木建设的工部首先遭殃,正四品工部左侍郎亏空湘州石堤经费八万两,贪污纪录中赫然涉及皇宫几年前的修缮工程。此案牵连工部上下达七十二人,即日由太子联同刑部尚书、大理寺丞、御史台左都御史作三司会审,判处四十三人削官为民、十七人充军流放、十二人立斩于平天广场外。
集贤巷内,参与各议政书院的民众之多,达至前所未有的地步。一众贫寒之士来自五湖四海,连场辩论里,大部分人均倾向支持新法改革,巷内盛况轰动一时。
七月末,安庆、赤川两王返回封地,皇太子景言再次离京,沿运河南下金延主持察考。
太子离京当日,多日并未上朝的帝君亲出平天广场送行,并派承光殿守卫、左御林军上锋将白灵飞率精英兵士随行左右。
平京城里,终于将这番朝野变更消化掉:
此番监国,皇太子雷厉风行的连串改革,原来得到帝君背后默许、更派御剑门主暗中护法——
距离太子殿下登基的日子,看来是不远了。
暮色烟媚,残阳如血,照得眼前水域成一片绚丽金海。
景言此次离京,坐的非是应龙军之舰,而是普通商船,身边亦无浩浩荡荡的亲兵,只得白灵飞及御林军十数名将士。
商船转入洞庭湖流域,他眼力何等敏锐,江面往来的表面看似商船、实乃经改装的武备战船——然而这种规格,却非似赤川王府的水兵。
白灵飞回复白袍结髻的常装,走到船舷,站在景言身侧,随他目光看去。
江面往两旁无限延展,夕光显得分外潋滟清明。
长风刮起,少年笑而闭眸,拼命猛吸,彷佛那风从下游吹来了晋阳城里的味道。
自带白灵飞进平京后,景言第一次看见他脸上有了这么明净的笑容。
“你上辈子没有休过假﹖吹个江风而已,用得着这么高兴﹖”
见鬼的上辈子,他有八辈子没有休过假好吗﹗
“你不也一样﹖快跳下洞庭湖照照自己的样子吧。”
明明自己都笑得不见眼了,还好意思来说我这苦逼手下﹖
景言扬起下巴,环臂胸前淡淡问了句:
“你怎么看﹖”
——估计寻遍天下,也找不出一个能懂这话的天才。
“那些船不太妥当,不如向青原捎个信吧,万一有什么差池,他也可提早应对。”
——幸好,上天在“破解景言”的这门学问里,至少安排了除青原外的另一个天才。
“如果我没料错,他们是两湖附近的河盗。我刚才已经传讯给青原,叫他不日后率水军将其歼之。”
于是说,刚才是皇太子殿下脸容平静、看着一群河盗与他们擦船而过,然后微笑着心念“你们几天后死定了”的情况吗﹖
白灵飞为这群河盗深表遗憾——遇上别人可以,摊上这位腹黑中的极品,自求多福都是徒然,倒不如好好珍惜剩余几天的阳光。
“仍然没有线索么﹖”景言转了话锋,侧首看着少年,“你坐上了全皇城最炙手可热的位置,却不断对我说查不出来——”他瞇眼笑了,眼神轻轻扫过白灵飞腰侧的六尺墨剑,“这不是你的风格。”
少年认命点首,摸向腰带五指一翻,将一根淡绛色的幼索递到景言眼前。
“我翻遍沁风殿不下十次,才找到这根幼索。”
幼索是普通玉佩所用的系带,两端各自打了绳纹,纹理复杂而无章,似是匆忙之下遭物勾断的。
沁风殿自廷宴之事后便严禁任何人等进出,此索也就一直遗在地上,到白灵飞夜里暗探殿中才被发现。
“还有什么﹖”
“……也许还有,但你要等我回去把主梁拆掉再劈开才行。”
景言接过红线,在风里默思半晌。见白灵飞双唇翕动、却不说话,便将索绳纳入襟内,淡道:“有话便说,万一你在这里憋死了,我往哪里找剑去劈殿柱﹖”
白灵飞斜眼瞪他——说到底就是工夫没做完,一天也别想拍屁股走人的意思啊﹗
“你不觉得自己操之过急吗﹖”几丝残霞似是血泪,零落坠在海天交界间,少年一叹,压低声音如此说:“京察里大批重官下马,又提拔寒士安插军中,还有税制、田制、军编的改革。你不怕被人说排斥异己,漠视君威么﹖”
“所以,你就是这么禀报父皇的﹖”景言挑眉,玩味的笑看他——
他自然知道,此番白灵飞被派去护送自己前往金延,实是自己父皇派来监视他的眼线无误。
“要是我这么想,当初就不会跟你来到平京。”日沉西海,白灵飞转过身背靠船栏,容颜淡漠中有些冷锐的味道:“在我心中,只是想着北伐大漠、将明教连根拔起而已。”
景言顿时沉默,半晌后才问他:“这件事对你有多重要﹖比父皇许你的荣华富贵还重要么﹖”
“那是我活下去的信念。”白灵飞道:“一个不稀罕光明的人,自然也不需要荣华富贵。”
其实只是很轻很淡的口吻,但那为死而生的意义却决绝得超乎想象。
——他已然变成一个靠仇恨存活的灵魂。
景言转过身去,又是等了良久,才找到了合适的语言开口:
“其实,你不必只忠心于我。”
“朝廷虽然腐败不堪、却还有人不甘于偏安。如果父皇胸中有北伐之心,你大可替他征战沙场,甚至助他把我除掉——”他淡淡道:“所谓效忠,不应该是对一个人,而是他背后所代表的理念,否则只是愚忠而已。”
白灵飞五指逐下抚过师门利刃,铁般的冰冷印在掌心上,他微一叹气,低声道:“帝君对你的心思,你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你到底怎么想的﹖”
“已经时日无多了。”景言漠然看着船首破浪而行,日落过后、暗夜笼罩前路,这皇太子的双瞳里,也倏然多了一种墨般的沉色——
“假如再等一两年,万一老天爷开个玩笑,来一次天灾人祸,生灵涂炭、民变四起,南楚便可能熬不下去。”偏安百年,这个曾经辉煌的皇朝,早已连支柱都腐烂朽化,不堪任何冲击。假若没有改革为它多加一根支架,倒下是早晚的事。
“不是我不想活命,而是在自己与南楚之间,我根本没有选择。”
夜色里扬眉迎风的男子,竟是无声的笑了出来。
而那笑中的苦凉,听得少年久不能语。
原来他对自己的国家,是如此的不看好、却又如此的执意要拯救。
在白灵飞心内,竟有种早知如此的恍悟——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那皇太子的骄傲,也是随他入骨的血性。
“此番离京,回去之后又是百般变量,你打算怎办﹖”
景言眼底有些波澜。
刻下在平京,自己看似权倾朝野,然而他在朝中有的,只是因利益而投诚的“盟友”,他朝自己大权旁落,便会一致倒戈相向——自己真正牢掌的力量,依然只是八军统领之兵权,真正可信赖的,亦只有寥寥数人而已。
而眼前,正是架空自己于朝内权力的绝佳机会,他这回前去金延,本就是不要命的赌博,跟当时抛下一抛去寻白灵飞一样。
然而,金延是除平京外南楚的另一命脉,若要守住南楚基石,非要守住此城不可。
即使明知是绝路,他也要将金延翻天覆地来一次变革——在一切来得太迟之前。
“听天由命。”景言对他深意的一笑,“等我们能活着离开金延才说吧。”
在青原收到景言的飞鸽传书后,两湖之地的局势已经急转直下了。
在景言下令修缮江南运河后,一批役工逃脱监工的管控,投奔以往曾在洞庭湖流域一带肆虐的河盗。这股河盗势力一夜壮大,立刻重整武船,分成小队对北上运河的商队进行劫掠缠扰。
他立刻从平京赶至两湖之地,然而此事之复杂却出乎他意料——
此地的运河控制权名义上虽属水军,但湘州为赤川王封地,他甫抵洞庭湖便发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无兵可用。
湘州水军的指挥权在赤川王手上,他立刻登府求见,但却吃了闭门羹——日前景焕康因皇太子而失落武状元宝座,更被投闲置散放于军里,赤川王如此反应亦是合理。
他本亦没打算能向赤川王借上水兵,故在离开平京的同时,已连下三道军令,纠集湘州附近的应龙水军。偏偏八月是军中整备换防的时候,此时要调度水军,所费时间远比平日更久。
青原对金延的熟知,简直比自己平京的府邸还深。城内夏季最大规模的商船队将在不日内抵达洞庭湖,而这队商旅,肯定是河盗发大财的天赐良机——
他们绝不会放着船队在湘州不劫。而河盗此次倾巢而出,更是将其一网打尽的黄金时刻。
奈何河盗已有多年劫掠船队的经验,非应龙军不能对付,他这光棍少将只能静待一切布置完成,在此之前,唯有对着运河干瞪眼。
他站在湘州府外、在两旁紧扼运河关口的箭楼上,想得脑袋都快炸掉——
真想借走那家伙的削玉情,一举劈开江面,以泄心头怨恨。
自己只想要一群能抄家伙、打水战的手下而已,真有这么难吗﹗
青原扶额苦思,见运河江面上帆影重重,看来是一队外表风光体面的商船。
对此他只得心里悲叹——
又多一队小羔羊送进虎口了么﹖
然而一瞥之下,他瞬又挑起眼角——
商船有没有经改装、武器规格如何,行内人一看便知。眼前十多艘商船虽用以载货,却是暗藏玄机:船上厢房暗开掣棹孔、弩口、矛穴,船帆更应另有机关,可因应风向调转角度,使船只任何时候皆能顺借风势增速。
这种改装非是军队所为,却必是南楚境内精锐的水战部队﹗
连番思量,他忽然从箭楼上飞身而下,在当先那船经过水闸的剎那,俯身下冲,安然踏足船里指挥台上。
足踏实地后,青原终于舒了一口气。
指挥台上虽没那袭烈红披风,但白画扇、削玉情却是妥妥的健在,眼前这人除欧阳少名外还能是谁﹖
——自己当然没想错,在南楚内除应龙军外,能有这等精锐船队的,自然是统领江湖七十二道的春日楼主。
“我刚才还在想,河盗难道不是从江上来、而是平白从天掉下来的﹖仔细一看,原来是青原少将,失敬失敬。”
这一刻,青原又觉得是自己想得不对了——
要是真有削玉情在手,他绝对是先削了这家伙才去劈江面啊﹗
旗舰船上,春日楼帮众都握着兵刃、在指挥台下等着侍候他了,其他船只自然亦提高戒备,准备应付任何江面的异动。幸好欧阳少名的强横无人不知,即使见楼主独自在望台与不速之客对峙,帮众仍是沉得住气、只等候欧阳少名发施号令。
他本想损欧阳少名几句,然而有求于人、不得不放下身段,用足江湖礼数向他抱拳笑道:
“欧阳楼主说笑了,在下冒昧闯船,实有一事相求,希望楼主可以考虑。”
欧阳少名收起白画扇,用扇骨虚指着他,只一句便使青原的客套假象粉碎得一干二净——
“你说话别文绉绉的,我听着刺耳,还是用回一介武夫的粗言重复一遍吧。”
“老子就是想来借船借手下,他妈的你借还是不借﹗﹖”
这是南楚军历史上最直接大胆的勾搭(结盟)。
青原就只差抄起袖子去干架了,见船里帮众的下巴快掉到甲板上,他本打算收敛言辞装回客套,又见欧阳少名双肩抖动,显是在极力忍着笑。
“借的给我滚下去﹗不借的,你……你好歹也告诉我一句。”
——好端端一个应龙军统领,竟然沦为流氓去要挟另一个流氓,真是世风日下啊。
“首先,你现在手里无兵,就是一个光棍司令,谁的拳头更硬谁主事的道理你懂吧﹖”终于止住了脸容肌肉的抽搐,欧阳少名一转扇骨,指向底下等他命令冲上来的帮众,续道:“其次,在这船上我是主你是客,谁使唤谁你没可能不懂。”
所以说,要我这个水军统领在你手下做小兵么﹖想都没门儿﹗
然而现实里,人不可能只靠骨气吃饭,正如骨气也没可能为他变出一队水兵。青原心中虽气,却也是知道分寸,他强捺咆哮的冲动,尽量淡然的道:“我懂,那你是不是答应了﹖”
“既然你都奋不顾身跳下来了,现在也上不了岸,我勉强也可答应你——而且看在你本来统领千军的份上,也勉强可以让你作主。”
青原简直听得连家伙都忘了削——他怎么从来不知道,欧阳少名会是这么易与﹗﹖
“春日楼弟子听令﹗”
欧阳少名目顾全场,冷定下达命令:“从这一刻起,你们便以青原少将作最高指挥,直至把河盗赶出洞庭湖为止。”
船队上百人应和。
湘州府不知不觉已被船队抛离在后,青原看着这队借回来的水船,感激的望向欧阳少名,话语给卷入江面长风中:
“谢谢。”
——看着这人炸毛发狂,确是自己在这平淡的都城中,难得的一番趣味。没想到他收起尖刺、眉目温顺的模样……原来也挺顺眼。
春日楼主心里暗笑,其实这回,的确是青原给他的话绕了进去。
洞庭湖河盗之事,固然是归应龙水军来管,在绿林中却也同时归春日楼来管——他目的跟青原别无二致,务求在金延这批商船途经洞庭湖流域时全力保护,以尽春日楼所负之责。
青原火速来到湘州、却未借得赤川王一兵半将的事,他在来洞庭湖的路上便已知晓。而他自己只擅调度商船在港口之进退,却不擅于水军战术,而春日楼弟子虽众,优秀将材并非轻易能求得,遑论是应龙军统领这种水平的水将。
他本来早已决定,进两湖之地后便找上青原统领船队,没想到却是青原先找上他,故才一并作个顺水人情、将手下全交予他——
他相信楼中船队的实力,只要配上青原这般的水战大家,要战胜河盗并非难事。
“只是碰巧路过、给你截上而已,你无须谢我。”
欧阳少名与他共立在指挥台上,轻摇白画扇,一脸从容的笑着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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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发展到这里,两对CP也要出差做任务了啦XDDDDD 之后的几章,不论剧情还是感情都将飞跃发展,请各位耐心看下去啊~~~~ (还有,某人现在还在呼唤评论和收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