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悠悠旧时光

　　学校贴出的“光荣榜”，无疑给这个平静的小村庄带来了不小的震荡，无聊的人们在茶余饭后总会提出来八卦一番。
　　村人甲：旭峰总是给孩子取乱七八糟的名字，又不是鬼子，四个字的名字多难听，又不好念。
　　村人乙：旭峰哪里来的儿子，不就生了一个姿娘仔（女孩子）吗？个姿娘仔野过贼，小欢惊伊！（那女孩子很泼辣，疯子都怕她）
　　村人丙：那儿子会不会是跟“外省仔”买的，听说不会说潮汕话呢！”
　　村人丁：切！这你们就不知道了，阿峰原来不是在外省当兵么，那个男孩子肯定是在外头跟别人生的，淑媛没给他生个男丁，这不，领回来认祖了！
　　村人甲乙丙：难怪，说起来与阿峰是有几分相似。
　　“相似？我倒不觉得，但旭峰从小也是个灵活的孩子，要不是他父没寄‘番批’（过番后寄信和钱回家乡）日子艰难过，说不定也是个秀才（潮汕人喜欢把书读得多的人称为秀才），他这个儿子这一点像他。”
　　“淑媛应该很委屈吧？”
　　“委屈？她自己又没能生个儿子，平白无故就多了个这么聪明的儿子，还不暗暗欢喜！”
　　“我今天遇到那男孩，长得贵气得很哪，看起来不象是一般人家能养得出来的呢！”
　　流言传来传去，就差个“热心人”来把它传到当事人的耳朵里才算是圆满了。
　　事实证明，这世上最不缺乏的就是这种“热心人”。
　　这天下午，还没到晚饭时间，阿妈炒了很多薄壳，给修睿丫丫当零食吃。薄壳是潮汕地区特有的一种海产品，小小薄薄的壳，里面是味道特别鲜美的肉。阿妈炒薄壳时要先把蒜米拍碎，和姜粒、红辣椒粒、菜脯粒下锅用油爆香，倒进薄壳加几叶金不换，快速翻动，炒到薄壳一个个相继打开，加点鱼露炒均关火就行了。
　　修睿和丫丫每人端着一碗薄壳坐池塘边的石台阶上吃着，天气炎热，兄妹俩一边吃薄壳一边用脚踢着水玩。
　　突然，阿泽从家里冲出来，直奔向池塘，“扑嗵”一声跳进水里，把丫丫修睿两个溅得浑身是水。阿泽妈拿着鸡毛掸子追到池塘边，阿泽一口气已经游到了池中央了，阿泽妈气得直跳脚，交待丫丫和修睿说，看到阿泽上岸要立刻告知她，还指着池中央的阿泽大喊了一声：“你最好别上岸来！”然后转身走进丫丫家去了。
　　丫丫指着阿泽大骂：“死阿泽，你敢上来我打死你！”
　　阿泽在水里对着丫丫扮鬼脸：“你下来，我让你打啊！”
　　丫丫放下碗就要跳下去，被修睿拉住。修睿本来不会游泳，这几天刚学会用“狗爬式”游两下，还要阿爸紧紧护着，没阿爸在身边阿妈是不准他下水的。每次见丫丫游到深水区域，他都有些担心的，他总怕有个万一自己救不了丫丫。
　　阿泽妈走进丫丫家，阿妈在井边洗菜，看到阿泽妈手里拿着鸡毛掸子气呼呼的样子，就问：“这是怎么啦？气喘吁吁的。”
　　阿泽妈说：“他爸在外面给我寄了瓶珍珠霜回来，还没用，臭小子把它给打碎了！”
　　“阿鹏伯对你可真好啊！”阿妈由衷地说。
　　“好有什么用，一年回家次数屈指可数，我宁可他回家来种地！”阿泽妈神情很是落寞。阿泽爸最近两年在外经商，现在已经在某个城市开了店，专门批发潮汕的陶瓷产品，生意很火。
　　阿妈劝慰说：“男人嘛，总想着趁年轻多赚点钱养家，你家的别墅快完工了吧？”
　　阿泽妈不好意思地说：“看你说的，什么别墅，就个小楼房而已，快完工了，准备年底‘谢土’。”
　　“将来阿泽肯定后面追着一大群女孩子呢！”阿妈说。
　　“别提那臭小子，我都快管不了他了！”阿泽妈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阿妈：“嗨，你说你们家睿儿究竟是谁的孩子啊？那么聪明！”
　　阿妈说：“阿峰战友的儿子，他们夫妻两个出国了，孩子先放我们这儿养。”
　　阿爸交待过了，不要说出叶爷爷的身份，避免一些麻烦。潮汕地区山高皇帝远，一般人一辈子也见不到高级的官员，若是哪户人家能和镇长攀点亲带点故那就已经是很值得炫耀的事了，阿爸认为，咱只是普通老百姓，平平凡凡过日子，没必要抬出叶爷爷来，徒惹麻烦而已。
　　阿泽妈压低声音说：“外面都说是阿峰在外头跟别人生的，领回来认祖的，你知道吧？”
　　阿妈嘻嘻地笑了起来：“阿峰生的那不更好，都是他的骨肉，回来团圆，继承香火。”
　　阿泽妈很意外：“你能想通就好，我就怕你听到闲话后受不了，我回去煮饭了！”说完就拿起鸡毛掸子往外走，阿妈喊了一句：“让阿泽晚饭在这儿吃就好！”阿泽妈应了：“随他啊！”
　　晚饭阿妈煲了个老鸭酸梅冬瓜汤，清蒸了一条卢鱼，炒了个青菜和一大盘薄壳。晚饭准备好，阿妈喊三个孩子进屋吃饭。三个孩子正在池塘边打水战，听到阿妈喊他们，嘻嘻哈哈地跑进天井。
　　看到三个孩子像三只落汤鸡一样，弄得天井全是水，阿妈又气又好笑，高声喊阿泽姐姐给他拿衣服过来，三个孩子换好衣服，喊了阿爸过来就开饭了。
　　吃过饭，阿爸带修睿下池塘泡水。本来阿妈是不同意修睿学游水的，怕他心脏承受不了，但修睿自己坚持要试一试。这是一个他未曾接触过的领域，从前他以自己的能力处理学习和生活上的每一件事，都是绰绰有余的，但是，入夏以来，每次看到丫丫在水中浮沉，他的心都甚为惴惴不安，好像一切都脱离了他能掌控的范围，所以他坚持要学游泳。
　　潮汕人有句俗语说：“教仔学游（水），勿教仔爬树！”潮汕江河池塘密布，洪涝灾害也严重，在潮汕人看来，学会游水就是多一项保命的本领。阿爸每天晚饭后就会带修睿到水里泡泡，熟悉熟悉水性，没几天，修睿已能离开泳圈，在浅水区游几下了。
　　晚上，阿泽妈让阿泽回家，阿泽耍赖要跟着修睿和丫丫到新屋睡，结果让丫丫给赶回家，阿泽妈哈哈大笑说：“这叫一物降一物啊！将来娶儿媳妇就得娶丫丫这样的女孩子，管得住他！”
　　是夜，阿妈悄悄地和阿爸提起外面关于他们家的流言蜚语，阿爸只是嗤之一笑，他想了想说：“你说睿儿要是听懂了这些闲话他会有什么想法呢？”
　　阿妈说：“我觉得睿儿自己早就想到这一点了，赵宣说睿儿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爷爷又把他送这儿来，他那么聪明的孩子，难道不会想到你可能是他的父亲？”
　　“但是你为什么不让我把真相说给他听呢？”阿爸不想让睿儿认为是自己抛下他的。
　　阿妈说：“我是怕要是你说出真相，睿儿住我们家会见外，会不自在。”阿妈轻声叹了口气，又说：“都怪我，没有给你生个男丁！”
　　阿爸认真地说：“我告诉你阿媛，生孩子养孩子享受的只是生养的这个过程，养大以后就是他们自己的人生了，对于我们当父母亲而言，男孩女孩没啥区别的。以前我们有了养女孩的乐趣和经验，现在睿儿来了，我们又有了养儿子的乐趣和经验，多完美啊，是不是？”
　　阿妈也是通透之人，哪有往死胡同里钻的道理，也就放宽心地安然入睡了。
　　长夏之夜，南风轻轻，拂去一日之暑气，月儿跃到了树冠上，如水的月光倾泻而下，没有霓虹的争相辉映，整个村庄笼罩在朦胧的月色里，夏虫啾啾，从菜园深处偶尔传来一两声农人给菜喷药时发出的“咝咝”声，更显得四周一片静谥。
　　修睿和丫丫躺在新屋子的走廊下说着话，溶溶月色下，淡淡的茉莉花香沁人心脾。慢慢地，话语渐稀，二人一狗，已入梦乡。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