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那抹伤

　　这个画面，定格在眼前。似真似幻。不知何时，凌风过来拉着我一步一步走进了这个画面。
　　静静地望着这位异乡归故里的海龟，自然而然地和他的眼神交汇，平淡、明媚，澄净，不失干净。再看看我，眼镜干涩、浮肿，可能还有黑眼圈。瘦削的身体、干燥的皮肤、泛黄的小脸。蓝色的休闲衬衫，匹配深色的铅笔裤，外加一双平底的帆布鞋，十足的村姑装扮。
　　面对面地站在一处，美与丑撞击出的鲜明的讽刺，所有美好的画面都破碎了。
　　一句好久不见就像一副毒药的引子，引发了几年一丝一丝的孤独与想念织结的恶疾，心底只有浅浅的疼痛。
　　凌风热心地讲着这几年的变化，讲到自己的酒吧，讲到共同认识的某某兄弟犯事坐牢，某某兄弟上个月刚结完婚。当然，也讲到了和我的关系。凌风当着卓师兄老母的面，高兴地吹着我们可能几个月后就要办事了。我的脸忽地红了起来。悄悄地拉了拉凌风，怀疑他是不是喝醉了。凌风根本就没有理我。倒是林尧，是桌上最清醒的，他耐心的倾听着凌风的酒话，听到我们的故事时，甚至扬起温和的微笑。真是一个令人沉醉的绅士。
　　最后，凌风彻底倒下了，我没学过开车，林尧负责把我们送回家。
　　我说，“谢谢。”林尧温和地笑笑，“不客气。”
　　夜色太浓，我们本不多言，重逢便无须多言。
　　第二天早上九点过了，凌风终于从狗窝里爬起来。我在阳台上重新种植了一盆野兰花。正在剖土，凌风悠然自得地喝着饮料走到阳台口坐下，安静地看着我，这道视线让我有点不安。我假装没有注意到，继续细心地剖着泥土。凌风起身走过来，帮我洒上一小勺化肥。我狠狠地看着他，“你还想害死我的野兰花？”
　　他没有笑，依旧安静，太不像平常的凌风了。这种安静的眼神太诡异了，我掐他，“你中邪了？”
　　“你才中邪了。”他掸了掸衣服，“昨晚谁载我们回来的？”
　　“林尧。”
　　凌风惊异地望了望我，“没请他进来坐坐？”
　　“你都醉了，还念着请他进来坐坐？”
　　凌风看着我戏谑他的快意蔓延在脸上，自己莫名其妙地乐起来，吹着口哨进屋去了。唉，凌风神经有病，我不指望他这辈子能好的。
　　凌风出门前说：“今晚别做饭，晚上和林尧一起吃。地点到时候发给你。”我讶异，“昨天不是才碰面吗？”
　　凌风看了看我，“是林尧请咱们。”然后，啪的一声出门去了。
　　就像几年前一样，我怕着林尧。怕那份放不下，更怕他看到这份放不下。现在，还怕上了一份距离。他就像站在城市最高楼的青年精英，而我，就像是穿梭在某个胡同里自力更生的小市民。我们，越走越远。或许，本来就不熟悉。
　　凌风夺命连环催促我的时候，我已经在恐惧与不安中早早逃掉。正好阿姨凌伯回家去了，我急急忙忙买了票赶回去为他们做一份团圆饭。
　　家中摆放着我喜爱的漫画和杂志。杂志角落里的字迹已经模糊，但我能看到那是“林尧”两个字。这两个字，陪我度过了高考，陪我度过了日日夜夜的艰苦战斗。一时兴起想找出当年的毕业照，看看最初的林尧。那个高高健康的小男孩，现在已经成为了英俊的才子。哈，当初的我们原来这么青涩。可惜我那条齐腰的长发如今已经变短齐肩。时光，在兜兜转转的故事里，带走了我的长发，我的青涩，我的校园青春。
　　故事里的主角，林尧回归了，那尹鹏呢？那个曾为我发光发热的男孩，在我无情的伤害里和我诀别。不，连无情的诀别的也没有。我们就像是两颗陌生的流星，偶然在一处碰撞，产生炽热的光环，之后分散，冷却，相远万里。
　　他，在不属于我的世界里，还好吗？
　　凌风最近喝醉的频率太高了。几乎每一个星期只有一两天是清醒的。我一边帮他收拾烂摊子，一边贱骂他，“你作死，也别连累我啊。”
　　他面红耳赤地躺在白色的床单上，安静地看着天花板。原来他也会孤独，他的眼神里只有孤独，可能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他孤独着。没有听说他的酒吧出什么事情了，也没有听他讲最近交了女朋友。我的智商真的是下降了，连凌风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
　　公司里，卓民师兄对着电话机大叫。我和同事们都惊异地奔向门口偷听。过了许久，只见师兄颓丧着走出办公室，宣布公司出事了。兴盛则衰。公司最近几个月风生水起，必定遭到同行的嫉妒，终于，被对手带坑里了。师兄在办公室无力地坐着。我不敢打扰他，悄悄地把咖啡放下便出去。师兄双手支撑着桌面，好像是流泪了。我第一次看到师兄流泪。他压低着声音，“我和晓晓本来年底就要结婚了。”
　　晓晓？师兄原来神秘约见的是李晓晓。我不敢相信。毕业的时候，李晓晓便和他的男友分手了。毕业季本就是分手季，晓晓有远大的抱负，和思知足常乐的男友分手其实是早晚的事。我们在同一所城市为不同的老板卖命。没事的时候便一起约着逛街看电影，顺便抱怨社会，追忆青春。师兄第一次见到晓晓是在我的生日宴会上。我从来不过生日，但是凌风酒吧刚开张，为了讨个好彩头，为酒吧大力做做广告，就以女朋友的生日派为主题免费做了一天的促销活动。我拉着公司的同事和联系比较密切的朋友一道来喝酒。大家一起猜拳做游戏。李晓晓在一旁讲着新奇的笑话，逗得周围的人人仰马翻。卓民师兄说：“原来我们学校还有这么有趣的师妹。”晓晓说：“原来学校有这么帅的师哥。”
　　我不知道他们何时走到一起的。师兄要瞒的事，我们从来妄想知道。
　　师兄必定很爱晓晓。可惜，这次，就是因为晓晓，我们辛苦设计的图纸底稿才会流落到对手的公司里。我们最近生产的产品，被对方公司诬告我们“偷盗”。
　　晓晓何时会变成这样？
　　我在她们公司楼下拦住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晓晓淡然地看着我焦躁、愤怒的脸。“你不应该替他来问我。”
　　“他那么爱你。”
　　李晓晓突然笑起来，“爱是什么？爱不值钱。”
　　“你怎么能这么说？”
　　李晓晓指着远处的一幢高楼，“感情都是虚伪的。只有地位，让你踩着踏实。”
　　眼前这个女子很陌生，她不是我认识的李晓晓。“你不是我认识的李晓晓。”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忧伤，我只看到一丝浅浅的忧伤，或者不是忧伤，而是孤独。她说，“李晓晓本来就是这样。事业第一，爱情也可以是牺牲品。”
　　她的不可理喻已经无法医治，我来寻找答案似乎也显得过于幼稚。原来师兄早就明白，李晓晓本就如此，只可惜自己甘愿沉沦。师兄不需要晓晓的任何解释，这场游戏的结局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他没有想到，这种结局，真的会来。
　　我安静地躺在床上想着李晓晓说的每一字每一句，我试图感受着晓晓心里的那份孤独源自什么。凌风什么时候出现我并不知道。他没有喝酒，他说，他以后再也不让我收拾残局了。我笑。
　　我问他：“爱情，和事业，哪一个更重要？”
　　凌风好奇地望着我，之后就不再说话。

　　不知不觉冬天的第一场雪就来到了。我欣喜着拿上相机在雪地上不停地拍着雪景。我以为看错了，但是相机里的人分明就是林尧，他安静地站在小区门外，呆呆地看着我这个方向，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
　　我慢慢地走上前去。“来找凌风？”
　　他的头发上散落着几片雪花，我忍不住为他掸了一掸。
　　我想我是疯了。
　　林尧也有些惊讶，随即脸色便在白雪的衬托下慢慢暗淡下去。
　　他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我好奇地望着他。我想看透他眼里的黯淡。可惜，太深了，我只能看到黑暗。
　　我邀请他到家里来谈。
　　他径直往车的方向走去，黑色的车在白净的天地里显得太过碍眼。
　　我好奇地望着他，他的眼睛里扔有着些许的暗光，他应该没有感受到我灼热的视线，他的眼里，只有前方。
　　安静的咖啡馆里，林尧平静地告诉我，“尹鹏去天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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