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浴孽

　　人到中年，玄烨从不觉精力不足，直到胤礽帐殿夜警事发，他乾纲独断废掉太子，由此引发的种种事端，叫人应接不暇，每到傍晚，玄烨常有精疲力竭之感。

　　胤褆几兄弟在东暖阁见到的，便是这样个憔悴之极的玄烨。胤褆常见玄烨，倒还不觉得如何。胤祉则没想到不过数日未见，皇父竟瘦得脱了形，吓得连连偷偷抬头探望。胤禑、胤禄这几个不常得见玄烨的小阿哥，更是被玄烨这摸样吓到，胤禑、胤禄两人不知底细，又想起宫里近来流传，皇帝病重，太子被废，储君之位悬空，如今谁能夺得太子之位，未几即可为天下之主的传言，因此宫里宫外，为了东宫之位斗得白热。几人里，只有胤祯因为有前世记忆，知道玄烨不过因一时心伤，不思饮食，清减罢了，未伤元气，过后稍调养旋即康复，也就处之泰然。

　　未等玄烨垂询，胤褆抢先越众而出陈奏：“陛下，今日于聚宝堂意图刺杀三贝勒的刺客，已为侍卫所擒，其余人犯也一并抓获，臣以为此案事关重大，应尽快责成步兵衙门查究，转刑部议处。”

　　胤褆张嘴就是句‘陛下’，胤祉听得大为不惯，想来是他们这大哥，为了讨阿玛欢心，真是奇招百出，就连称谓也学足阿玛侍奉玛姆仁宪皇太后那套，张嘴一个殿下，闭嘴一句殿下，对这个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的大哥，胤祉顿时产生极大的不屑。

　　胤褆以郡王之尊于刑部行走，刑部尚书尚要看他的脸色行事，所以若案件最终交到刑部，那其实就是把案子交到胤褆手上去办。胤祉觉得这样十分别扭，更认为胤褆这时揽事上身，肯定是别的用心，当然不肯道：“陛下，依臣之见，此案涉及宗室子弟，案件当交由宗人府查办。”胤祉自己在宗人府行走，案件交到宗人府去，也就是交到他手上去查，到时要如何深究，也就是他一念之间。

　　没想到胤祉既敢与自己互别苗头的胤褆，朝胤祉狠狠瞪了眼。他们兄弟间的动作，叫玄烨尽收眼底，对他们的话，玄烨不置可否，反倒关心起一直不起眼的三个小阿哥：“你们哥三个可被刺客吓到？”

　　胤祯、胤禑、胤禄三人里胤祯最大，因此由他代陈道：“谢陛下关怀，当时虽场面惊险，但有三哥与侍卫们在旁护卫，臣等未有受惊。”

　　“那朕怎么听侍卫们说，十五、十六阿哥吓得只敢躲在你身后发抖？他们怕，难道阿哥你就不怕？”玄烨满脸倦容，但双眼中有掩不住的精光。

　　胤祯有些错愕，不过一下便想明白过来，看来无论是三哥还是皇父，他们都不相信今日之事，纯粹是个意外，胤禑、胤禄两人都被吓成这样，他却表现得处之泰然，事出反常即为妖，难怪阿玛会冲着他来。

　　“臣当时的确不怕，而且就算害怕，十五、十六弟是我的弟弟，我也得护着他们些。”胤祯有问有答道。

　　“哦。”这话就玄烨感兴趣了。如果说刚刚的问话还是试探，那胤祯的这句回答，便真的勾起了玄烨的兴趣，一个少不更事阿哥面对凶狠的匪徒，毫不畏惧，若非阿哥心性较他人勇武，便必是其中另有内情。

　　“臣自三岁开蒙，每日下午都随师傅学习兵法、骑射、武艺，那刺客不过就是个寻常莽汉，即便手持利刃，臣也不畏惧。”胤祯说得有理有据，既让玄烨释了疑，亦对胤祯有了新的看法。

　　“那阿哥就是因为这份莫名的自大，竟胆大包天得命豪哥、拉锡同时离开，然后自己手持利刃，坐在明间看守犯人？阿哥你可曾想过，如果那刺客还有同伙，你当然如何自处？你的兄弟又将被你至于何种危险境地！”玄烨疾言厉色指责道。

　　玄烨大发雷霆，面对帝皇的震怒，别说是刚长大的阿哥，就是朝中那些大佬们，也会吓得抖三抖，但胤祯有了与前世的对比，玄烨的威吓与四哥的暴怒比起来，实在有些不够瞧，胤祯又怎会被吓到，而且他先前是为自有他的原因所在，此时他必须取得玄烨的支持，自然不能装腔作势，摆出害怕的样子，仍是胸有成竹道：“臣就是在等着这刺客的同伙。”

　　玄烨这下是真的看不透胤祯的想法，问道：“等他的同伙干嘛？”

　　“臣在聚宝堂时便说过，杀无赦！”胤祯身上泛出的寒意，叫站在他旁边的胤禑、胤禄都不觉退开了步。

　　宝座上的玄烨诧异地望着胤祯，胤祯此时透出的凌厉杀意，叫玄烨好一阵不自在，甚至对胤祯生出分戒备之心，继而问：“此案尚未查清，阿哥便轻言杀戮，如此残暴行事，阿哥你就不怕叫人心寒？”

　　“臣便是要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心寒。如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哪怕只是一寻常小事，有人也能做上半天文章，更别说现在是三贝勒遇刺，只怕有些人已经等着无事生非了。”胤祯说到这里，望了下玄烨，见他没有阻止的神色才继续道：“臣在聚宝堂时，曾审问过人犯，经他们指认刺客是过去在聚宝堂做短工的王二，后来因事被掌柜的赶走。此次王二纯粹是为了报私怨，无关其他。王二的身份可以由步兵衙门查实，但臣不认为人犯们胆敢捏造事实。”

　　玄烨对胤祯的莫名自信，感到好笑：“你认为他们不敢骗你 ，就因为你当时手持利刃？”

　　“不，陛下。臣当时手中的利刃固然可惧，但更叫他们丧胆的是，依大清律，胆敢刺杀宗室者，全族伏法，涉案人等一体连坐。臣告诉他们，当今圣上宽厚仁慈，若他们能戴罪立功，臣便为他们上奏求情。”胤祯说出自己为何能审出案情的缘由。

　　“三阿哥你们当时也在，十四阿哥所说是否句句属实？”玄烨转头问胤祉几人。

　　未等胤祉想好如何回答，胤禑已经抢道：“阿玛，十四哥说的都是真的，儿子当时也亲耳听到。”因为感激胤祯先前护着他们兄弟，胤禑想都没想就挺身为胤祯作保。

　　“嗯，那依阿哥之见，此案该如何审结？”玄烨继而问道。

　　“依臣之见，首恶王二虽已当场伏法，但其行罪不容诛，他的家人不论男女发往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其余众人虽有所悔悟，但却已酿成大错，顾念其情节，一体发往尚阳堡充军。”胤祯斟酌过后道。

　　听了胤祯这处置，玄烨不觉又多望了胤祯两眼。其实胤祯这所谓的处置，饶不开一个中心，要把将涉案人等远远送开，不给其他人有利用的机会，这到底是在替他人掩饰罪行，还是设身处地为他这个阿玛着想，知道如今局面，容不起再横生事端，玄烨心底实在没有把握。

　　自从经过胤礽的背叛，玄烨就再也不肯轻信自己的这些阿哥，不过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胤祯所奏正是玄烨所想，因此只听到玄烨轻轻道：“既然阿哥言之谆谆，那便准尔所奏。来人，传朕旨意……”

　　胤褆、胤祉、胤禑、胤禄几人在旁看得是目瞪口呆，没想到玄烨与胤祯几句对话，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处分了这桩大案，其中最感憋屈的是胤褆，他好意要为弟弟们出力，也好出个风头，却被胤祯寥寥几句抹杀。

　　胤祉原想通过查案一事，拖住胤褆步伐，好留个时间给自己，好好盘算考虑清楚，是不是真的要与胤褆撕破脸，可被胤祯这样一搞，直接没了这个缓冲。胤祉不得不想，虽然刚才那些伙计都说刺客是为报私怨，可这其中的真假，根本没有人追查过，仅凭伙计几句话便断定刺客一事与其他无涉，实在太过武断，但此时胤祉又无可奈何，因为皇父如今的意思摆明了不想多生事端，可如果刺客不是为报私怨，而是有人要杀人灭口，一次不成，肯定还会有第二回！

　　刚才那幕惊心动魄的场面，胤祉还历历在目，他想如果不是幸好躲开，可能如今躺地上的人就是他胤祉，再想到皇父进来整日闭门不愿见他们兄弟，错过今日他还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到皇父，左思右想之下，胤祉顾不得是否太过冲动，明明见到玄烨示意他们兄弟跪安，也扑通跪到地上道：“陛下，臣还有事要奏。”

　　原先已经站起的玄烨，皱了皱了眉问：“三阿哥，你还有何事？”

　　“二哥忽现狂疾实为人所害，他的悖谬所为全因咒诅。”胤祉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胤褆在旁听着，脸色由红转黑，继而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骤然青白起来。胤禑、胤禄不明所以，但也吓得不轻。胤祯脸上显出惊讶的神色，实质早已料到，经过刚才那样一逼，三哥肯定抵受不住压力，将巴汉格隆等人之事捅出来，保存自身。

　　“你把话给朕说清楚！”玄烨脸色骤变，转身惊怒道。

　　“臣牧马厂蒙古喇嘛巴汉格隆自幼习医，懂得咒人之术。数年前，大哥得知此事，命臣将此人送至王府，连同喇嘛明佳噶卜楚、马星噶卜楚，三人时常于大哥处行走。臣亦是刚才得知，他们受大哥之命，数年来一直诅咒废太子，大哥令他们用妖术镇魇二哥！”胤祉说完，痛哭流涕。

　　玄烨瞪大眼，难以置信地望着站在一旁的胤褆问：“大阿哥，三阿哥所讲，是否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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