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花

　　秦潇抚弄着刚绣成的五彩莲池鸳鸯香囊，凑近鼻尖，轻轻嗅着，只觉得兰花香气幽微，如今将花粉集在囊中愈发馥郁清香。休养两三日后，秦潇精神已是大好了，却总是见着慕容曦眼圈乌青，神色憔悴，只当她是照顾自己十分辛苦，姐妹之情更胜往日。
　　“小主，昨儿又是贤妃侍寝。”夏葵脸色阴沉的仿佛是窗外缠绵的雨天。
　　“这几日原是留着让各宫新晋的小主学习宫规的，小主和丽才人都称了病，教引的宫女就没过来。”一旁的文颂说道。
　　“丽才人她，病了？”秦潇满脸狐疑的问道。
　　“就是小主您受惊的那天，丽小主叫来傅太医，说自己心神不宁，夜不能寐，便求傅太医给开了副安神药送过来。”文颂答道。
　　“哦。”秦潇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声，心里却满满都是酸楚和感动。
　　待到用早膳的时候，秦潇撑着纸伞，彳亍在冷月阁前。
　　“小主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看看佳才人，反在这里踱来踱去的？”夏葵娇痴的问道。
　　“我是心中有愧，只怕见了妹妹愈发不能心安理得了。你说的也对，妹妹待我如此，我理应去进去看看她，唯有相互照顾方不负我与她的姐妹情分啊！”秦潇说罢便推开门，不想这冷月阁中竟似广寒宫殿一样清冷华贵，白玉灯、琉璃盏洒下一缕清辉，映得阁内如雪洞一般。微风中雪白色的纱帐纯美清透，仿佛是天女下凡蹁跹而舞，芸芸众生皆为之倾醉。
　　仔细寻那嫦娥仙子，但见她伏在黄花梨石心画桌上安睡，衣衫轻薄，如雪白臂若隐若现，色如霜雪，竟连臂上的白银缠丝双扣镯亦显得逊色三分。皓月似的臂弯旁散着几张诗稿，秦潇便细细读来：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秦潇抿着嘴偷笑，又翻看下一张，只见其上写道：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秦潇看罢，只摇了摇头，暗叹一番：“‘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曦儿，你我命运不过都是一样的，何必存着些许虚无缥缈的憧憬，终究结局潦草，此般种种又是何苦呢？我不会再让你受伤害，若有谁胆敢伤你，我就算拼尽一身性命也要让他挫骨扬灰。”秦潇正想着，只见慕容曦朦朦胧胧的支起身来，柔顺发丝略显散乱，反倒愈加是慵懒媚人，“姐姐来了，怎么也不跟妹妹我提前说一声，弄得好生狼狈……”话尚未说完便咳嗽起来。
　　秦潇眼眶已是红红的，轻拍着曦儿的玉背，“妹妹何苦为我糟践了身子呢？不取那药来，我多休养几日也是能渐好的，如今把你弄得这般……”
　　慕容曦好不容易缓过来，只伸出削葱尖一样的手指轻轻放在秦潇嘴上，两双如水的眸子含情凝睇，“我既是称病，就要做足全套，若是没有半分表征，岂不是惹人怀疑。妹妹不过几晚上夜不能寐罢了，眼看着姐姐身子见好，这点点也就值了。”
　　“曦儿，今日可是新进宫小主侍寝的日子，你又这样病着，岂不是为了我错失了先机，我又怎能心安？”
　　“若姐姐能占得先机，妹妹就算是这样也绝不后悔。”慕容曦甜甜的笑着，如空谷之间盛放的兰花，连略显冰冷的空气也沾染上了她的恬美的馨香。
　　秦潇闻听此言，勉强的挂着笑，“可如今我们两个尚未侍寝就已屡遭不顺，若是让旁人第一个侍寝占了宠爱，怕是你我就要饱尝冷落的滋味了。”
　　慕容曦明眸善睐，柔柔地将目光洒在秦潇身上，“姐姐姿容出众，玉美人与江美人怕是不及的，如今我又这样病着，若非是姐姐最先侍奉皇上，还能有谁呢？”
　　“我倒是觉得那江美人有些手段，她那家世与咱们相较，并不算多好，顶多是父亲侍奉过太后罢了，她竟爬到咱们的头上封了美人。这还不算，她那巧言令色的样子才真真是可怕，听说这几日她闲时可常去太后和贤妃那里，哄得两宫都对她恩赏有加。”秦潇嘴里怨声诉着，手上却紧紧攥着新绣的香囊，鎏金景泰蓝护甲几乎就要划破苏锦上精致的鸳鸯纹。慕容曦闻听慕宁得贤妃赏识，眼眸前，贤妃以万剑之势威吓秦潇的那一幕却又一遍遍重现，便微微低头一笑，眼睛凝视着秦潇紧握的香囊，“姐姐可知道，为何江美人所居的凤藻宫和众位新晋小主所居的毓秀宫相隔如此之远？”
　　秦潇把玩手中的香囊，纤柔的小拇指轻轻拎起这散发浓郁幽香的物件，“我自然是知道的。这几日我虽卧病，却也给了夏葵些许银子，嘱咐她暗暗查探这宫中虚实。凤藻宫的确是个好地方，宫里的主位是万婕妤，宫中人称‘活菩萨’，无论是待位低的妃嫔还是宫里的宫人，都是极仁慈宽厚的。更何况凤藻宫离承阳宫、康永宫都是不过几步路，来去方便，倒正是遂了她的心愿了。”
　　“姐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慕容曦琥珀似的眸子闪着幽光，微微的抿了抿嘴唇，“她若是到这里来住，怕也是活不过几日了。”
　　秦潇会心一笑，将那五彩莲池鸳鸯香囊递到慕容曦跟前，“可是为了这个缘故？”
　　慕容曦轻轻嗅着，只觉得馥郁清香、心旷神怡，仿佛兰香幻化成了袅袅婷婷的天女，携着自己的魂魄飘飞到天空的尽头，忘尽世间烦忧。
　　“姐姐当真要用此法？”慕容曦眉间流露出一丝不忍，“若是伤了她的性命，也当真是太过狠毒了。”
　　“怎会？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若是让太后和贤妃彻查下去，保不齐就查到我的身上，到时候怕是傅太医也难保了。”秦潇拨弄着香囊上缀着的五色穗儿，冰冷的声调凝住了空气中仅有的一缕温存。
　　心弦，寒彻，便凝成了霜雪。
　　不胜乐师轻抚，却早早已弦断无声。纵是吹作冰花，怕也再难采撷。
　　“为何要扯上一个无关紧要的太医？”慕容曦语气依旧平静，星眸却有些失神。
　　“我如此做皆是为了妹妹好，这一番苦心只怕妹妹一时还不能懂得。”秦潇见慕容曦难掩心伤之情，便暗暗狠下心继续说道，“后宫之中本就容不下几分情爱，妹妹不如慧剑斩情丝，毕竟有些人，并不十分值得。”说罢秦潇抹下一滴眼泪，头也没有回的走出了这本就无情的冷月阁。
　　沉默，死寂的沉默，没有一丝星光的漫漫寒夜，没有一丝生气的冰冷湖水，那样的苍凉直刺入心底，搅出一片血肉模糊。
　　“是啦。”慕容曦含着点点泪光，声音也抑制不住的哽咽起来，“那触手可及的幸福，之于我，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除了深宫寂寥一世，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若是这样，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慕容曦泪水仿佛已经留干了，眼眸里空空的，只提着檀香木管花毫笔悠悠写道：
　　“柳色参差掩画楼，晓莺啼送满宫愁。年年花落无人见，空逐春泉出御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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